Chapter 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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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最后一次路过公寓不远处的那条小巷子。 巷子里常年会有几个乞丐徘徊,都已是十分面熟。 海靠着墙壁抽烟,想找人聊天。 头顶是早已枯萎了的一丛野蔷薇,有叶子落下来。他在飘扬的落叶下熟练地弹烟灰,像个瘾很重的烟鬼:“听说现在乞丐都是有团伙的,很多像你这样的小孩都是被坏人拐卖来要饭的,要不要我帮你报个警啊?” “我不是被拐卖的。”小乞丐说道。 “哦。” 海哦了一声之后没了下文,片刻后腾出手伸进裤兜掏东西,然后他摸摸索索地掏出了一大把百元大钞。小乞丐看得目瞪口呆,从未见过这么多钱。 海蹲下身,把那一刀钱塞进了他衣兜:“冬天挺难熬的,自己藏好了省点花。” “你……你……”小乞丐知道他是个大方的人,但这一回的数额还是令他激动地语无伦次。 “我?”海见他你了半天你不出个所以然,自顾自地说道:“哥哥今天高兴,而且我有钱了。” “……” 他把半支烟拧灭在了地上,笑得很开心,拍拍他肮脏的脑袋:“哥以后不来这里了,我要走了,所以这是最后一次啦。” 小乞丐问道:“你要去哪儿?” 海说道:“我要和我喜欢的人走了,他去哪儿,我就跟着去哪儿。” 说话间,一大波乞丐朝这边涌过来。 四五个乞丐和流浪汉把海围住,纷纷露出可怜相:“好心人,给点儿吧!” 海笑嘻嘻的,没嫌恶,也没恼怒,他心无杂念,出手阔绰,把身上所有钱都分给了他们,最后连几毛的硬币都没留下。 小乞丐目送他远去,此后果真再没有遇见过他。 这个冬天来得晚,却来势汹汹,持续很久,所幸他已经陆陆续续从这名大方的人手中得来了上万块钱,冬天不必再每天出来要饭。 ………… …… 海湾在这个季节变得有些寂寥,岸边的深色礁石在狂潮的拍击下显得嶙峋而锋利。 一向冷清的海岸豪宅却在这些日子完全换了一副光景,宅内人手齐备,修理绿植的,打扫卫生的,洗菜做饭的,一派欣欣向荣。 客厅内多了一台三角钢琴,在无需旁人打扰的时候,佣人管家自发的都隐匿了,两人坐在钢琴前,乐律自跳跃的指尖流泻。 从简单滞涩的练习曲目,到需要技巧的二重奏,不可思议地在短暂的时光内竟已能够完整弹奏,虽然弹得并不算十分流畅。 一曲结束,海看向梁以庭的目光带着纯粹的惊讶与喜悦。 这目光好似一种甜蜜的毒药,能令人深陷且神迷。 冬季的阳光自窗外斜斜投入,两人沐在淡淡的金光中,举手投足皆染着光晕,音容美好仿若不属于人间。 这里一切都齐全,想看书整整一墙的书够他看,想吃饭满汉全席不用他亲自动手都自动送到他嘴边,偶尔想要活动筋骨也有足够的健身设备与场地,海几乎不用出门。 在他足不出户的日子里,梁以庭活成了个话本中被妖精迷了神窍不思早朝的封建君王,他哪儿都不去了,单是与他日夜厮守缠绵,如胶似漆的仿佛分开一刻就要干涸而死。 这期间,两人相处并不单单只是床上那些事,梁以庭寻名医找药材,他像是要给他续命,那断过的骨头,缀着伤口红痕苍白的一身皮肉,轻不可闻的呼吸……烟一样轻巧,他怕他轻易又要死,请了中医治他的手,如同求仙药般天上地下地派人找千年灵芝野山参,隔三差五给他炖汤补气。 两人也在后院的网球场一起打打球,或者打打牌,每到这时,梁以庭的那名贴身保镖小山就要上场,打网球时他挥汗如雨地当陪练,打牌两人无趣,他就得当个电灯泡。 小山起先觉得这工作不好做,颇有种伴君如伴虎的危机感,然而几次下来发现这工作实在太轻松了,海没个正形,仿佛永远懒懒散散没有脾气,大多数时候都一副开心的样子。梁先生则是意料之外的温和好说话,在游戏期间简直变了个人,连同对待他的态度也十分和善可亲。 小山这天没有当电灯泡,而是出去办了件事,他照吩咐带来了一个人。 这个人被他们私下囚禁关押了一个多月,上过刑,但不至于死,只是近来精神似乎出了点问题,疯疯癫癫没人样了,不知该怎么处置。 他像一摊腐肉散发着腥臭被几个保镖扔到地上。 梁以庭皱了下眉,用余光扫过一眼,轻叱道:“真不会办事,脏了我的地方。” 小山连忙赔笑。 海正尽职地演绎妖精角色,撒娇似的不知何时坐到了他腿上,低头一指头一指头地乱敲琴键,这时抬起了头望过去。 辨认了好一会儿,他才认出那人是他的干爹,高平孝。 他有片刻愣神,短短瞬间,先是惊后是怕,最后攥紧了梁以庭衣摆,蓦然松下一口气,笑了。 他从他身上下来,踱到他跟前,微微弯腰打量他。 臭气钻入鼻腔,让他忍不住作呕又后退了两步。 他第一次发觉,原来他的干爹竟长得如此丑陋。稀疏油腻的头发,眼睛小且眼白多,宽大蒜头鼻,一张嘴大且宽,而此刻浑身血疮,几乎不堪入目。 他再扭头去看梁以庭,仿佛看到了周身圣光照耀的大天使长,简直美到窒息。 高平孝在他身前,卑微如蝼蚁,肮脏如垃圾。 他呼着污浊臭气抬起头,小小的眼珠子上翻,露出大片眼白,咕噜着道:“海?”嘴角扯起,神经质地勾了勾。 海往后退了一点,背脊撞上了梁以庭,温热气息朝他拂来,梁以庭的手环住他的肩,下颚在他鬓边摩挲了一下。 海忽而有恃无恐,垂眼看着他,言语间毫不避讳的虚情假意:“干爹,你怎么成这样了?” “贱人,还不是因为你!”话语刚落,一旁保镖将他一脚碾在了地上,鲜血从他脊背溢出,海清晰地听见了骨头吱嘎作响的声音。 海只置身事外地提醒道:“他的血不干净,你们小心着点。” “你忘恩负义……” 海不甚在意,一副天真无邪模样,说道:“先别管我了,干爹。你成了这模样,桑原先生知道吗?你的戏,还能拍吗?你要的名利、前程,还能实现吗?” “……” 他最清楚不过他想要什么,什么能令他疯。高平孝口角渗血,胸膛剧烈起伏,死死瞪着他。 海笑得花一样甜,亲热地倚着梁以庭,把脑袋靠在了他肩上:“干爹,你知道他是谁吗?” “……” “你一定知道他的,他姓梁。” 东亚娱乐圈大亨,皇天集团几乎垄断整个传媒影业,业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要是做这行的,就不会有人不知道皇天,不知道梁家。 “你本可以……前程似锦,如果当初能对我好一点。因为……” “因为我爱你,我什么都会依你。”梁以庭的声音平缓而充满磁性,丝毫没有遮掩,淡淡道:“你要他生,我就让他生,你要他死,我就让他死。” 他侧过脸,俯视地上肮脏的男人,对他道:“你救了我最爱的人,我本应该尽最大所能回报你。可你又做了些事,让我想要将你千刀万剐,拆骨剥皮。” 海抚过他的脸颊,深深望着他,弯着嘴角小声道:“梁先生,你会保护我的,对不对?” 他像恃宠而骄,仗势欺人,什么都不怕了,清了清嗓子,说道:“杀了他脏了我们的手,况且,他也真的救过我一命呢,我不能杀了他啊。” 高平孝脑子与口齿都不清楚,此时挣扎了一下,含糊地重复着:“贱人……贱人,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海看着他,接着又道:“再说,他本身可能也活不了多久了,因为……”海欲言又止,笑嘻嘻地对高平孝说道:“干爹,当时你干的那个小鸭子,可能还有艾滋,所以,你可能也感染艾滋啦。” 高平孝整个身体一僵,随后剧烈挣扎起来,大声咆哮。 海很害怕似的往后一缩,钻进了梁以庭怀中。 小山听闻他不仅有性病,还有艾滋,在将高平孝拖下去的时候不由加强了防护。 “……其实我骗他的。”海在梁以庭耳边很轻地说道,“他毕竟救了我一命,治好他的病,放了他吧。往后因果随缘,生死是上天决定的事。” 小山事后似乎患了洁癖,总忧心忡忡想洗手,海便把这真相又重申了一遍:“放心吧,他没得艾滋。” 身体上的病能治好,精神上的毛病却越发严重了。 梁以庭并没有真要放了他的打算,他仍记得当初那个陈北林,籍着精神病的理由,他顺理成章地把高平孝关进了围墙最高的精神病院。 大约半个月后,海再次听到有关高平孝的消息,他死了,死于自杀。 他用一根裤腰带系在床头,脑袋套进去,吊死在了床边。 海有些怔忪,内心里却又没有多大波澜。 高平孝有一天会自杀,似乎并不是一件会让他多么意外难以想象的事。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的精神其实一直都算不上健康,长期有一些抑郁症的倾向,曾经也试图自杀过,只是没成功。 海只是觉得太快,这个消息让他措手不及。 然而来得快,去得也快,一次措手不及过后,一切恢复原样,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这是他最后一次听到他的消息,这次之后,高平孝这个人物便彻底在他生命中消散了。 ………… …… 海并不算是个外向开朗的人,但他却矛盾地喜欢热闹,向往人多的地方。 海滨豪宅独门独院,周围连邻居都没有一户,刚开始还会觉得新鲜,但时间一久就觉得沉闷无趣。他跃跃欲试地想要在市中心置办一个小点的居所,能够方便他逛市场去影院,没有帮佣,生活也更自在些。 梁以庭知道后,即刻便差人去找了房子。要求交通方便,环境好,不要是高层,因为海恐高。 最后选了一套双层的花园小洋房,房子属于精巧型,加上院子不过八九十坪,左右都有邻居,很有居家氛围。 海原本只是计划自己去租套小公寓,却没想到最后得到了这样一栋房子,一时倒是有些不好意思真去收。 梁以庭在他耳边悄声道:“是我们一起的房子,偶尔过下二人世界吧?” 整个的装修不到一个月就全部设计完成,但新装修的还需晾个一年半载。 虽然如此,海等待也等得满心欢喜。这里所有一切设计都是他喜欢的,梁以庭悄悄话里的二人世界也是他所期待的。 日子这样过着,生活太顺遂了,顺遂到让他几乎产生恐慌。 梁以庭的工作闲一阵,忙一阵,他忙起来的时候就像普通上班族,与家人只在早间与晚上才能见面,有时出国连续好几天。 海清早独自在那张宽大双人床上醒来,赖了一会儿床之后去卫生间洗漱。 低头挤完牙膏,他一边照镜子一边刷牙,打量着镜中的自己。他发现不知从何时起,自己脸上的疤痕已经淡得不明显,与此同时,皮肤也像吸饱了水分,日益充盈。 他的头发十分茂密,长到颈间,刘海太长,视线也有些被遮挡,需要好好修剪一番。 梁以庭不在的日子里,小山开着劳斯莱斯载着他出门娱乐,寸步不离。 他这阶段沉迷于赌博,然而没有人来制止他,也没有人和他讲道理说这不对,于是他控制不住自己,毫无节制地在澳门一路狂欢撒钱。 在赌场熬通宵的时候,小山甚至还给他端来参汤,万分勤恳道:“累了吧?这太伤身了,要是让梁先生知道你两夜没睡该心疼了,赶紧补补。” “唔。”海模棱两可地应了一声,不知道这情境哪里不对,“我太忙啦,腾不出手。” “好好好,我知道了。”小山伶俐地搬了张椅子,端着碗一勺勺喂他。 海手上拿着牌,一边被伺候着喝参汤,一边与几位男女打梭哈,赌场内的人至多是抽烟喝酒嚼口香糖,喝着参汤打牌的堪称是奇景。 牌局结束,凌晨四五点钟,海跟着小山甫一出门,便在拐角街头大吐了一场。 小山心惊胆战,怕他生病,搀扶着他进车:“怎么吐了,我带你去趟医院吧?” 海困得眼皮打架,摆摆手,咧了咧嘴角:“不,我这回是真的玩吐了,往后再也不来了。” 他连续赌了四天,睡眠极度匮乏,睁开眼就是牌局,简直是玩命的投入,但这也不失为一个戒赌的好方法。 海在困顿中头脑混乱,记忆产生断片,仔细回想有些费力,便问小山:“我这几天总共输掉多少?” 小山说道:“两亿。” 海知道自己输了不少,但笼统加起来的这个数字说出口,还是巨到让他一个哆嗦睡意全无。 小山见他陡然挺直了背脊,双目睁大,连忙安慰道:“没关系,这整条街的赌场都是梁先生的。” 海长长地哎了一声,拍了拍胸,“你不早说。” 把座椅放低了一些,他合上眼睛,准备打个盹儿。 眼角余光里忽的有闪光灯一闪。小山嘀咕了一句“狗仔队?”,而后方向盘一转,换了一条道走。 海睡了个透彻,再次醒来是一个接近傍晚的光景。 管家敲了敲房门:“可以吃晚餐了。” 海抱着一床被子发呆,落地窗外是夕阳晚照的海景,情绪涌了上来,没头没尾的感觉难过,“梁以庭怎么出差还不回来?” 管家清楚地答道:“梁先生明天下午的飞机。” “今天回不来?” “回不来,李……如果你想念他,可以给他打电话。”管家及时收住了那个曾更为顺口的称谓。 海还是捕捉到了,他笑笑,并不介意。 “我不打电话了,听到声音看不见人,好像会更难受。小山呢?把小山叫来,我要和他一起吃饭。” 海亦是这里的主人,他要和谁吃饭就和谁吃饭,没人能管他。小山和他共享了一顿山珍海味,吃完饭后按照他的需求,去买了戏院的票,载他去热闹的市中心剧场看话剧。 原本小山只会在外等候,这回跟着海一同看剧,也是受宠若惊。 海看这话剧,看得似乎无聊。自睡醒后,他就一直都打不起精神。过了一会儿,海蓦然说道:“你晚上别回去了,陪我吧。” “啊?” “和我回海边睡一夜,我们晚上——” 小山手机忽的响了起来,一看来电更是吓得他手指打滑,手机都飞了出去。 “别别别!祖宗你别说话了!”小山连连制止海,弯腰去捡手机,最后捧着手机心惊胆战地出去接听。 大约十分钟后,小山回到了自己座位前,面孔是一种因惊吓与紧张而起的红晕。 海问道:“谁打来的?” 小山一本正紧地说道:“没有谁。” 海不追问,小山自己又补充道:“过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话剧结束,海跟随着散场的人流走出剧场。 “我有点事,你先自己去停车场,路线认识吧?”小山问。 海点点头。 “嗯,那我先走了。”小山借机遁走。 海独自一人走到停车场,四顾一圈,一时有些茫然,在停车场找了半圈,他在一个小道口停住了脚步。 一辆乌黑锃亮的迈巴赫慢慢滑行,渐渐在他身旁停下,两面车窗降下,海看到窗口簇拥着一丛娇艳欲滴的红玫瑰。 随后梁以庭的声音从驾驶座传来:“别发呆,快上车。”说着,他举起那一把玫瑰,扔向后座,露出了侧脸。 海一惊,望了眼后面快要有车排起队,来不及惊讶就赶紧拉开车门上去了。 车子驶到地面,在等待着前方车辆读卡的时候,海还是有些没回过神来:“你不是明天才回来?” 梁以庭笑了笑:“我听说有人想我,就提早回来了。” 车内弥漫着馥郁的玫瑰香气。 海朝他扑过去,在他脸上吻了吻,“难道你没想我?” 梁以庭握了一下他的手,海的手掌很热,脉搏处激烈跳动着,不消仔细去碰都能感觉到。 “花是买给我的吗?” “嗯。” 海笑眯眯的,在他身上蹭蹭:“那怎么不和我说,还扔后面去了。” 梁以庭道:“拿着碍事,不一样放着看的吗,你这么看看就行了。” “……” “去吃个宵夜?我晚餐还没怎么吃。”梁以庭说道。 “好啊。” 已是晚上十点多,大部分餐厅不经营夜宵,都早早打烊。 这个时候,梁以庭也没什么想讲究的,找了个生意看似还不错的餐厅就进去了。两人面对面落座,点了些寻常宵夜类的东西吃。 周围挺热闹,有年轻人谈天碰杯声。 食物的味道,乃至于环境都变得不再那么重要,因为彼此的存在已经胜过一切。 海想与人聊天,他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说,但是对着梁以庭,并不能够像面对小乞丐那样侃侃而谈。 从餐厅出来坐上车,气氛在某种暖烈中凝滞了一下,随后他们开始接吻。 亲吻火热缠绵,这直白的交流触碰抵过了言语的诉求,海感到一种满足。 他不需要再纠结着想对他说什么,却不知如何说的窘境。他只需要回应,以更热烈的回吻倾诉那混沌的、没有头绪的激烈情感。 他想他能明白的。 终于止住亲吻是梁以庭感觉到异样,几乎是出于本能,他知道暗处有人在偷拍。不知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想要从他这里挖料。 他伸手挡了一下海的脸,关上车窗,很快启动了车子。 ………… …… 世上始终没有不透风的墙。 丑闻如同暴瀑,上游分支狭窄密集,围追堵截也免不了时事变幻百密一疏,至下游,汇聚成汹涌澎湃的一股,势不可挡,越流越宽。 那些不入流的狗仔原本目标并不是皇天梁以庭,单单只是海——这个数月前曾爆过一时的三级片主角,却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实在令人好奇。而梁以庭,在这起八卦中纯属意外,一个重量级的、足以将这件事掀出一个新高度的意外。 他有手段可以收买媒体,大型网站、论坛,但堵不住悠悠之口,以及那越堵越凶的群众好奇心。 不仅的无删节版在网络流出,甚至有人在隐蔽的色情网站找到了海与其他男人的性爱录像,尺度大到令人瞠目,已完全超出三级片范畴。 尽管这些视频在出现后不久就被第一时间删去,但仍有无数人讨论并留言索求。 短短一周,这个话题成为热门,被强行压下了数次。 海劣迹斑斑,形象已经跃然纸上,一个私生活混乱的男人,荒淫无度,嗜赌成性,凭一张狐狸精似的脸,竟半只脚踏进豪门。 这其中不知有多少下流放荡的手段,多少目的不纯的勃勃野心。 多么恬不知耻,也多么的……令某些人心生妒忌。 似乎所有人都已经知道这件事,唯独海仍被蒙在鼓里。 他被诱哄着少出门,家中网络也设置了屏障,只能打网游看电影。 而在这一周内,他本身也没有特别强烈想要出门的欲望。他在家中专心致志看起了砖头厚的一本书,看得废寝忘食,什么都不知道。 从书中出来的世界依旧平静,远远能听见海浪声,几名园丁在小花园里修剪植株,两名年轻的姑娘手脚麻利地拿着吸尘器清扫。 他喝过一杯下午茶,吃了几块现烤的美味点心,终于有了想要出门的念头。 有了这一想法之后,他率先打电话给小山,要求对方为他充当司机,小山却一反常态,支吾着说自己有事,将他拒绝了。 海是个随和的人,在要求几次实在行不通后,便妥协地答道:“那好吧。” 小山松了一口气,以为他打消了出门的念头,不着调地安慰了他几句。 海挂掉电话,想的是自己手脚齐全,即便没有司机,出门本也不是件难事,不必懒成那样。 他又坐回沙发上吃了两块饼干,点心师的手艺着实不错。 吃完后起身去厨房,心中确定了等下出门的目的地。 他从橱柜中拿出了保鲜盒子,将自己觉得格外美味的点心认真码齐装了进去,还有两块精致的乳酪蛋糕,特地选了漂亮的玻璃容器放置,最后提着一个小餐盒去了梁以庭工作的地方。 外面很冷,他搭乘公共交通,给自己配了帽子和大围巾。在这里仿佛他是最怕冷的,周围没几个人和他一样打扮得那么夸张,公交车上偶尔有人会特地打量他,让海有些别扭。 下车之后,他哼着不着调的小曲,直奔皇天而去。 “你好,请问有事先预约吗?”长相甜美的前台小姐客气地问道。 “没有没有,不过我和他很熟的,你和他说海来了。” “抱歉,梁先生现在在开会,恐怕你需要久等。” “没关系,我等好了。” 海稳妥地提着那个小餐盒,随便找了个凳子坐了下来。 不一会儿,清晰响亮的高跟鞋叩击声由远及近,甜美的女声很是有礼地打了声招呼:“阿May姐好。” 海坐着百无聊赖,闻声张望。 那名叫阿May的是个打扮干练的女人,褐色长卷,仪态端整,笑吟吟的看似很是友善,眼角弯弯,有些许不算明显的细纹。 阿May转过头,不经意间和海视线相撞。 海便扭过头,避开了这陌生人之间有些尴尬的对视。 一丝异样在阿May脸上稍转即逝,随后她微笑着走到了他跟前,“李……文嘉?” 海迟疑地抬头看着她。 那实在是个精干的女人,令他想起无数影视剧中的女强人形象,话语间落落大方。 只是…… “你认错人了。”海说道。 “我的记忆力一直很好哦。”阿May笑道:“我是梁先生的助理,几年前我们见过一面,也是在这个地方,哈哈,你看你都不记得我了,我那天情形却还记得清清楚楚呢。” 海还想辩解,阿May却深谙他的心事,率先道:“你要找梁先生对吧。” “……嗯。” “好多年了……”阿May低低地感叹,“新来的前台小妹妹不懂事,你自己去顶层梁先生办公室等他吧。” 海想说这里真的是他第一次来,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回避着什么似的,很快就结束了攀谈,对她表示感谢之后,他提着小餐盒起身,去寻找她所说的办公室方位。 他像大海中的一条小鱼,一时有些辨不清方向。这里很大,每个擦肩而过的人都穿着职业套装行事匆匆,偶尔有些特立独行的人,他们美貌而耀眼,仿佛天生散发着光芒,拒人于千里之外。 海安静地自己找路,最后站进电梯,十分犹豫地按下最大的数字。 “叮”地一声,电梯门开。 入目是一条走廊,走廊一旁是员工办事区,尽头是一扇看似沉重的雕花大木门。 海站在电梯口迟疑,这里并不像有单独办公室的样子。 他回了电梯想再找找,在反复的犹豫中,却又再次来到这里。 有人奇怪地打量他,海在众目睽睽之下硬着头皮往前走,这感觉着实不好……但如果再倒回去,说不定有人会以为他是神经病,岂不是更尴尬。 这么想着,他已经走到那扇巨大的雕花木门前。 门的后面,会不会就是他的办公室?不管是不是,既然来了,就确定一下看看,如果不是,也好果断调头再不来了。 海拉住门把,用力地、小心翼翼地拉开那扇门,朝里面探进一个脑袋。 他看见了梁以庭,但这的确不是一间办公室。 这是一间宽广的会议室。 梁以庭正在说话,声音在寂静的氛围中尤为清晰,他的目光扫过去,仿佛是料想不到他竟会出现在这里,话语不由滞了滞。 底下两排与会精英顺着他的目光,纷纷往后看。 海对他嬉笑不过十秒,感到气氛不对,立刻识相地关门退出。 “你这人怎么趁我不在随便进啊——” “抱歉抱歉!”海双手合十朝她拜了拜,餐盒袋子夹在大拇指间,“我是梁先生的好朋友,给他捎带点下午茶。”他解释道。 看得出眼前的人是负责会议外勤的,工作得盯着不让外人打扰里面开会,他让她的工作出纰漏了。 “我会给梁先生解释的,没关系的。我想请问一下……”海万分诚恳道:“梁以庭的办公室在哪里?不是说在顶层吗?” “你——”女职员欲言又止,目光忽的变深,用力打量了他一眼。 她最后咳了一声,说道:“你乘错电梯了,要去C座那边。” 海恍然大悟状,调头就走,走了没几步就开始用跑的。 几经折腾,他终于到达真正的目的地。 “好高啊……”他拍拍胸口,往窗外望了望,很快收回了目光。 “真的一个人都没有,这里好大呀。”海自言自语,独自在几重门外徘徊。 他没有钥匙,自然是进不了的,只能在门外等,不过并不枯燥,门外有舒适的沙发,墙壁上则是一幅幅的油画作品。 海提着餐盒欣赏了一会儿油画,又站到门口看了看,门旁边有个看似很高科技的设备,他凑上去有些好奇:“扫描虹膜?” 眨了眨眼,没什么反应。 “扫描指纹。”他伸出食指,在蓝光处一按。 指纹扫描成功!——机械音如是说。 “我还以为是什么高科技,原来就是个指纹扫描仪啊。”说话间,门自动开了。 等意识到门开了,海才后知后觉感到奇怪……指纹扫描,难道不是要提前录入过指纹才能扫描成功吗? 进了屋内,他左顾右盼,将餐盒拿出来,放到了茶几。 有些拘谨地站了一会儿,他单是四顾,很久之后才迈开步子,朝着巨大落地窗走过去。 他感觉有些怪异。 侧目看了看,那看似没有异样的墙面,其中事实上隐蔽地镶嵌着一扇门,门内别有洞天,不仅有宽敞的卧室,还有厨房和卫生间。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面毫无破绽的墙,这个念头自然而然冒了出来,仿佛自己早就知道。 正待细想,门口传来动静,他回过身,看见梁以庭结束会议回来了。 所有念头一扫而空。 他很快乐地快步走到他身边:“嗨~” “你怎么——” “对啊对啊,我就是来了。”海抢答,笑吟吟地道:“有没有很吃惊?有没有很高兴?啊~~我给你的惊喜!” 梁以庭微微凝固的皱眉表情很快松弛,取而代之的是无奈的微笑:“我很吃惊,也高兴极了。” 海习惯性地朝他张开手臂扑过去。 梁以庭将他抱了个满怀,鼻端盈满他发间香味,将未完的话说完:“……给我的惊喜,我收到了。” “不是这个。”海在他怀中挣扎了一下,一时没有挣脱,只勉强伸出一只手,指指茶几:“梁以庭,我给你带了点心,很好吃的黄油曲奇和乳酪蛋糕,师傅今天刚做的,特别、特别好吃。”他近距离地抬头看他,眼睛弯弯,里面闪着光芒:“我怕自己忍不住就一口全吃光了,带来给你吃啊。” 梁以庭本身并不十分钟情甜食,拿起一块饼干咬了一口,莫名想起很多年前。李文嘉的口味似乎从未变过。 他带他进了那别有洞天的里间。 如海所想,里面一切具备,堪称是一套大户型的公寓,甚至连一些家具的摆放,都奇妙地与他的想象吻合。 梁以庭抽出一张碟,墙上的电视开始放一部经典的外国爱情片。 他与海并肩坐在沙发上,一边吃那些饼干蛋糕,一边看片子。 电影放到一半,海没骨头似的朝他身上靠,伸手从他面前的保鲜盒子里取了最后一些饼干碎屑吃,嘿嘿地笑道:“不要浪费嘛。” 电影结束,梁以庭吃光了所有蛋糕和饼干,他摸着海的脸蛋,想吃点别的。 海始终很快乐,凑上去与他亲吻的时候,顺带把他嘴角一点甜味的碎屑都舔干净了。 两人自然而然地开始做爱。 除去一方出差很久才回来后的那几天会比较没有节制,他们其余时间并不是每天都做,大概也是因为这样,海每次感觉都很强烈。 在落地窗边站着被进入的时候,他望见白云浓厚向遥远的地方铺展,远到他目不所及,日落的光线冷而硬,沧桑且壮阔,像在做最后的告别。 不知道为什么,海忽然之间莫名想哭。 这汹涌的情绪并非悲伤或者遗憾,亦不是某种喜悦到达顶点而想哭泣,他自己也理不清,这像是所有情绪混杂在一起,形成的一种令他难以承受的冲击。 情事结束后他眼角仍有些泛红,梁以庭在床上用手指描摹他的五官,意犹未尽。 海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看着他说道:“肚子饿了,我们回家吃晚饭吧。” 梁以庭笑道:“好。” 待两人都清洁整理好了走至电梯口,梁以庭忽的道:“你先下去,下去后在公司便利店那边等我。” “诶?不一起走吗?” 梁以庭笑道:“乖,我有点小事,很快就下来。” “好的。”海于是一个人自己先下去了。 梁以庭在沙发里坐下来,望着墙上石英钟,大约十来分钟后,他重新起身,按下电梯。 海正独自站在便利店门前等候,是个穿多了显得有些臃肿的身影,头上带了顶绒线帽,很怕冷地搓了搓手。 梁以庭的车驶到他身边,他看见了救星一般朝他挥手,手脚麻利地钻进车里。 “你再来晚一点我就要冻死了。” 梁以庭衣装挺括,比他少穿了一半不止,“这么怕冷?” 海搓了搓肩膀,嘀咕道:“吹到冷风会疼。” 车子忽的一个急刹,海诧异地抬头,望见一群媒体记者蜂拥而来,已经有人到达车前故意拦住去路。 闪光灯在刹那间此起彼伏刺人眼睛,有人敲击车窗,嘴巴开开合合仿佛是在大声而快速地质问什么。 海从未见过这种阵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隐隐约约的,他能够听见一两声问句“请问那些传闻是真的吗”“梁先生真的在与他交往?”“拍过那样露骨的片子也不介意吗?”…… 海忽的目露惊慌,“梁、梁——” 梁以庭没有理会外面那些噪杂纷乱,闪了一下车灯,周围人不由后退了一步,他缓缓踩下油门,不管前方是不是有人,一路开了过去。 挡道的见他越来越近,不仅未减速,反而忽然之间猛地加速,条件反射地躲避。 海坐在位子上,眼神发直。 车子一路驶上了高速,周围再次安静下来。 梁以庭望着前方,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握住了他的手,那手指冰凉得没有一点温度,他的声音很温柔:“吓着了?别怕。” 海眨了一下眼睛,他忽的意识到,自己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在不久之前,“拍过三级片”这件事只是令他不适过一阵子,即便众人皆知,他不至于真的怕。 而现在他不仅怕,且是怕到前所未有的地步。 因为现在,他不再是独自一人了,他有了喜欢的人,他们要每天生活在一起。他们之间没有距离,亲密无间,容不下一点肮脏与污垢。 “我之前……”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海已经抑制不住紧张地发抖。 “我之前做过一些不好的事情。”他的声音很轻,手足无措地将这句话说出来,像犯了弥天大错。 “我都知道。”梁以庭说道。 海抬起头看向他。 梁以庭简单地解释:“高平孝。那天见到他你不觉得意外?我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抓到他,有些事情,当然也早就知道了。” “……” 虽然知道,但海想,他大概不会真知道得那么清楚,因为梁以庭似乎满不在乎,甚至安慰他,如果真的看过那些东西,他不认为他还会这样平静,更不用提现下被媒体围追堵截的困扰……如果真的全都知道,要多大的胸襟去包容,才能这样在他面前纯粹的只是安慰。说到底,他们不过才认识三个月而已。 他看着梁以庭,脑海中浮过那些不堪的片段与画面,在此时此刻、仅有两人相对的氛围下,龌龊到令他自己都难以忍受。 他无法想象他在看到那些画面时的心情。 光是想一想,头皮就要炸开,他在内心乞求对方永远、永远不要去看那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