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月亮岛屿（二）

    许颜嘉不在。

    路过大厅去归还物品时，他们听见有其他同学在说，某个同学因为不按指挥单独行动，而被林教授警告的事情。

    游轮在寂静的黑夜里停泊，被海浪拍打，船身轻轻起伏，像一只在森林蛰伏的巨兽，吐露着沉重的呼吸。

    19区已经是深秋了，但月亮岛靠近热带，温度比19区高上许多，就好像他们乘着游轮，一路南下，追上了夏天似的。

    陵游在房间洗了个澡，随意套了件t恤，准备去餐厅找点吃的。

    洗澡冲掉了一整天的疲惫，实验采集的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着，陵游的心情也因此好了很多，看见常耀宁从旁边回廊闪过时，他甚至还脑抽地朝对方笑了一下。

    然后下一秒，常耀宁一把抓住陵游的胳膊，将他甩到护栏上。

    陵游的背撞上护栏，发出沉闷的响声。

    “别装了，恶心。”

    alpha的力道很大，陵游右手一把抓住栏杆，才稳住自己的身体。

    指甲划过合金材料的硬金属，发出尖锐的响声。

    陵游继续露出笑容，却同刚才的笑不同，此刻的他笑得冷若冰霜，不达眼底：“怎么了？还对我念念不忘吗？”

    “所以我不喜欢你们这些Omega，屁股一撅好像大家都得宠着你们。”常耀宁咬牙切齿。

    “哦……不是我，那就是念念不忘那个课题咯！没关系，夏教授死了，信息素与体质的相关联性[研究信息素为某一系列的，得癌症和精神疾病的概率低于其他人。实际上这是错误方向，实际上是，腺体分泌信息素的同时，有一部分淋巴作用，但是作用未知，无法提取，因为信息素的消散状况。]那个论文我也不做了，你想做你可以捡起来。当年抢了你的课题，真是对不起。”

    陵游面无表情地吐出道歉，说不清嘲讽与不屑哪个更多一些。

    常耀宁的脸又白了几分，拽着陵游的手指往上移，掐住他的咽喉，因为太过用力，都开始泛白。

    他和陵游认识始于大学入学。

    常耀宁上面有三个beta哥哥姐姐，和两个Omega妹妹，他是家中老幺，也是唯一的alpha，考上华沙大学几乎让他在整个街区轰动了一把，父母都认为是上天眷顾，是他们家改写命运的开始。

    常耀宁的入学成绩在华沙大学这种高手横生的地方也排得很前，在申报导师时，他选择了高中时期最憧憬的夏教授。

    夏知清教授，联邦科技杰出人物，华沙终身教授，一生献给学术，在药物试剂以及生物学领域做出过巨大贡献，合成的新型抗生素拯救了无数人的性命。

    常耀宁信心满满。

    他有立得住项的课题——追踪公开医疗记录，发现信息素伴花香型的人群，得扁桃体发炎的概率远小于普通人。

    有佼佼的成绩——绩点高于百分之八十的同级生。

    还有优越的，S级的信息素。

    却不想，半路被夏教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领养的远房亲戚截胡。

    被夏教授拒绝后，他观察过陵游很久。

    对方很好看，但是个娇滴滴的花瓶Omega，看起来不太聪明，男朋友换了一茬一茬，收钱收礼物，还动不动发情期，感冒发烧，实验数据全仰仗师兄师姐帮忙记录。

    他只是不明白，夏教授为什么收养了这么个人，还选择对方做自己的关门弟子。

    特别是，这个弟子在夏教授意外去世时，连眼泪都没掉。

    常耀宁终于是控制住了掐死陵游的欲望，松开了他。

    陵游做了几个深呼吸平静自己。

    常耀宁点燃了一根烟，把烟圈吐在陵游脸上：“我就不明白，夏教授到底中了什么邪，才会收养你，对你那么好。”

    陵游像解释一加一等于二一般同常耀宁解释：“因为我是他母亲改嫁后，车祸去世弟弟的孩子。”

    “你闭嘴吧。”

    常耀宁走近了，俯视陵游，眼睛几乎瞪在陵游脸上。

    陵游闻到了他身上的信息素味，是一种柴火燃烧的味道，炽烈，呛鼻，似乎要把一切吞噬掉。

    和Omega的单一诱惑性信息素不同，Alpha的信息素类别在医学官方被分为三种，引诱性，安抚性，与压制性。除了易感期自控力下降，其他时间，算是alpha保持雄性领地的一大标志。

    常耀宁的信息素压制得很直白，等级也比陵游的高，排山倒海地扑过来。

    那是一种恶意的威压。

    一种恶劣，甚至是下作的，alpha利用信息素优势逼人妥协的一种方式。

    陵游瞬间头脑闪过一片空白，他攥紧拳头，手有些微微颤抖，有些气短，胸闷，呼吸不畅，身体僵硬。

    过近的距离，陵游被常耀宁的信息素环绕得死死的。他看着常耀宁把嘴唇附在自己耳旁，用一种几乎呢喃的语气说：“你是陵游吗？你和夏教授根本不是亲戚吧。”

    陵游僵住了。

    “哈……”常耀宁短暂而急促的笑了一声，烟味喷洒在陵游的脸上，“看你表情，好奇吗？很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吗？”

    他把陵游攥紧的手指掰开，将陵游的身份ID插入：“你和夏教授弟弟的DNA，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呢。也都怪我闲得无聊，拿着你的ID卡，直接查了你的医疗记录，想看看什么人能生出你这种怪物。”

    “很棒嘛，所有信息都那么逼真，如果我没拿着你的ID卡，如果我不是生物专业，如果我手上没有分析仪器，大概谁都不会知道吧。”

    最后他说：“陵游你等着吧，你的狐狸尾巴藏不住了。”

    他的声音吐在陵游的耳旁，如同一盆冰水，浇透了陵游的灵魂，令他打了个寒颤。

    常耀宁很满意陵游的反应。

    他抖落烟灰，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只留陵游在原地，任凭海风刮着他的身体，浑身发冷。

    “喂，你手出血了。”

    不知站了多久，陵游听到陆澜舟叫他。

    “你来多久了？”听见声音，陵游回过头，眼神像只刚刚受到惊吓的猫，惶恐又具有攻击性，脸色苍白，语气带着质问。

    “刚来。”

    本该在游轮二楼实验室为标本归类的陆澜舟从隔间的阴影处走出来。

    陵游吹风吹得太久，忽视了来来往往的声音。

    陆澜舟来得大约比他说的早那么一些。

    早到……在常耀宁推陵游的时候。

    他只听到他们小声说话。同常耀宁说话的陵游，与平时的陵游截然不同。

    他的眼神依旧纯粹，却多了一份凌厉，类似于第一次他在知行楼遇见陵游时，陵游被他戳穿时的眼神。

    陵游听见陆澜舟的回答放松了一些，低头翻转着手臂找伤口。

    陆澜舟好心地给他指了一下：“这里，右手手臂。”

    陵游回过头，才发现大概是刚刚常耀宁推他的时候，他的手不小心擦到了防护栏上面的螺丝钉，留下一道很长的划伤，此刻伤口正穿透他的t恤，向外渗血。

    “谢谢。”陵游说。

    “不客气。”陆澜舟回答。

    夜晚涨潮，海浪翻涌，洋流带来湿润的海风，咸咸的扑了他们一脸。

    陆澜舟说完又自顾自地笑起来：“我们什么时候需要这么客气了？”

    他伸手把陵游的袖子卷上去，不接触到伤口，同时提醒他：“最好尽快找助教要个仿生胶带贴着，伤口暴露在空气中久了容易感染病毒，你先回去处理一下自己，我去找助教。”

    陵游回房间的时候，程余已经自觉钻到了地铺里，他拿着笔记本，在查第二天要用的资料，看见陵游回来，头也没抬，打了个招呼。

    房间灯光是节能灯，甚至可以算得上暗淡，朦朦胧胧地洒下来，窗户很小，外面黑漆漆地一片，合着晚上湿润的海风，让人心情也有些烦躁。

    陵游走向卫生间，打开壁灯，惨白的壁灯照得他脸色愈发苍白。

    他利落脱掉不久前才换上的上衣，甩到一边，将右手手臂放到水龙头下冲洗。

    t恤被血染了，又浸了水，变成诡异的粉色。

    血水顺着一尘不染的洗漱池，旋转着进入下水道。

    洗到一半时，陵游突然闻到自己身上隐约的焚木气息，那是常耀宁在他身上留下的信息素痕迹。

    他愣了几秒，怒气直逼脑门，暴虐因子从心底爆发，粗暴地将头也伸到了水龙头下，把水流开到最大，对着头浇下来。

    外面有一些杂乱的声音，隐约是程余在同陆澜舟打招呼：“陆哥哥你回来啦，我们一起去吃晚餐吧！”

    不知道陆澜舟回答了什么，他又听见程余说：“哎陵游在用卫生间……”

    话没有说完，陆澜舟推开卫生间的门，直接走了进来。

    陵游还在冲水，听见开门声，猛然抬起头站直，头发往下滴着水，滴答滴答的落在地上，落在他的胸膛上，脖颈上，再蜿蜒流下，流入引人遐想的地方。

    陵游就这样站在那里，任凭头发滴水，掀起眼皮，空洞地与陆澜舟对视。

    下一秒，他看着陆澜舟直接反锁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