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鸣蜩十六
哥哥坐在餐桌对面,看着弟弟把粥送到自己嘴里,想到那天晚上,弟弟也是这样…… 弟弟瞥了眼一脸绯红的哥哥,放下了勺子,慢吞吞地说“哥哥你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是现在想让弟弟尝尝别的吗”? “我没……”哥哥想说没有,但是弟弟这种总爱在这个时候叫哥哥弟弟的习惯实在太恶劣了,让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了。 弟弟看哥哥表情大约就明白了,他有时也不知道哥哥这种天赋点全点在了可以解答人类永恒的难题和可以帮助人类繁衍的方面到底算不算一件好事,不过“也不是不可以”。 “还是不了”哥哥实在觉得大早上谈这种话题有点刺激,决定快点结束它“我今天不上班,小寒,你想不想出去逛逛”? “好”弟弟点了点头,又道“我们以前上过床吗”? 哥哥发现似乎弟弟这两天对过去的事尤为感兴趣,但是,为什么关注的都是这些……不太好的事呢? “有”哥哥点头,抿了抿嘴,老老实实说“三次”。 弟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地说“看样子我以前技术不好”。 哥哥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但是他想了一下那几次弟弟的样子,慢慢地说“那时候你应该是犯病了,但是我没发现,我还骂了你,你……你没有技术不好,是那时候我不能接受”。 “不能接受才正常”弟弟平静地说,如果能接受,也不会是现在这样了。 “我觉得,我可能,不是不能接受你,我是,不能接受我自己,就像现在一样”哥哥极为艰难地想把自己的想法表述出来,但似乎不太成功。 哥哥在那天,弟弟问他“到底想怎么样的时候”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他到底想怎么样呢?他和弟弟当了十六年比亲兄弟还亲的兄弟,他曾经觉得世界上没有比他们更好的兄弟了。但是弟弟告诉他,他不想当兄弟,他想当爱人,然后他看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弟弟,一个他不认识的弟弟。他不能接受,不能接受他最骄傲的弟弟有这种罔顾伦常的想法,也不能接受,原来他从来没有懂过他自以为最爱的弟弟。然后呢,然后他们过了一段极为混乱,极为疯狂的日子,他过得混混沌沌,然后,稀里糊涂地失去了弟弟。 在最开始以为弟弟很快就会回来的那段日子,他想,他要跟弟弟讲清楚,然后他们回到当初。在后来发现弟弟真的不要他了,他疯狂地找,他想,只要弟弟回来不管是爱人还是兄弟他都听弟弟的。然后,他走投无路了,终于开始试图去了解那个相处了十六年其实他完全不懂的弟弟,但是他除了了解到他完全不了解弟弟外就什么都没了解到了。 弟弟想要他的爱,但是,什么是爱呢?如果只是长久的陪伴,相互的唯一,不渝的感情,那,明明当兄弟就可以做到了,明明兄弟才能做到,如果还要加上性,那,弟弟如果只是想跟他上床,他也拒绝不了的吧。但弟弟要他爱他,爱人的爱,他努力当了十六年的哥哥,也只有那么肤浅,自我,虚伪,愚蠢的爱,要怎么去当一个爱人爱着弟弟呢?连当兄弟,他都想问,这样的哥哥,怎么配得上弟弟呢?就像易谦这个人,怎么配得上,那么好,那么好的白寒呢。 所以,在弟弟失忆后,确定弟弟失忆后,他毫不犹豫地说了爱人,这个弟弟不爱他了,那他,就算只有那么,那么微不足道的爱,也是可以爱着弟弟的吧。 但是不管是怎样的弟弟,他都还是只会享受被爱带来的幸福,还是只会伤害着爱着他的弟弟。他是真的希望弟弟永远想不起来那些不好的事,但那些事带来的痛苦永远不会放过弟弟,包括他对弟弟所有的伤害。所以他有时候又想,弟弟干脆快点想起来吧,那样,那样起码弟弟可以告诉他,到底想要他怎么爱他,怎么才是爱着他,怎么才能,才能让他好一点?让他觉得开心一点?让他觉得,幸福一点? 那天,发作的弟弟,痛苦的弟弟,求哥哥别哭了的弟弟,太,太让人难过了,太让人心痛了,头脑空白的他在感受到舌尖的疼痛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就是他爱着的弟弟啊。 所以,就算配不上,就算不合适,就算,他一直在犯错,就算,弟弟都不记得想要他的爱了,心拙口夯的他也爱着他的弟弟,也要爱着他举世无双的弟弟。 “像现在一样”弟弟慢慢重复了这几个字,像没有察觉到哥哥努力地想要说些什么一样,道“你的意思是,你现在还跟那时候一样野吗?” “什,什么野”?正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说出自己的想法而无比恼恨的哥哥听到弟弟这个奇怪的问题,完全没明白是什么意思。 “一个要升高三了的学生,翘了一个多月的课,天天偷窥跟踪中学生,一脚踹坏省重点的门,代表正义直接断了个渣滓的手,还不野吗?”弟弟细数哥哥的“壮举”,然后看着因为他的话开始变得窘迫的哥哥,慢慢地问“或者,你现在还想更过分一点”? “什么更过分一点”?哥哥被弟弟一打岔,完全忘了刚才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感触,觉得有点跟不上弟弟的脑回路。 “比如”弟弟视线慢慢下移“大清早逼自己失忆的弟弟吃点别的”。 “……” “哥哥不说话”弟弟意味深长地看着耳垂滴血的哥哥,然后恍然大悟道“是想玩更刺激一点的吗”? “小寒”!哥哥实在受不了弟弟色气满满地说着些更色气满满的话,有点慌乱地起身往楼上走“去换衣服,我们出去”。 弟弟面无表情地看着哥哥逃跑的背影,过了几秒,才跟了上去。 “我们去书店吧”开着车苦思冥想许久,哥哥终于想到了一个目的地。 “嗯”弟弟不太在意去哪,其实因为他的病以及药物,他根本没法长时间专注地去看书,很多时候连自己写出来的是什么他都不清楚。 “这个书店位置比较偏,还是你带我去的,你说那里环境不错”。 弟弟没说什么,看着窗外发呆。 哥哥觉得弟弟应该是发作了,也没有再说话。 过了十几分钟,弟弟突然开口道“我的日记是你藏起来了还是我带走了”? 哥哥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过了几秒老老实实地说“在我房里”。 从弟弟回来后那间房就再没打开过,本来从医院回来后哥哥考虑过搬回去,但弟弟似乎完全不在意,不过也是,这么久弟弟也没说过什么,所以哥哥也就当作无事发生继续每天跟弟弟一起睡了。 “哦”。 哥哥摸不太准弟弟的态度,这是想看还是不想看?只能说“你要想看回去我就拿给你,不过”哥哥想起那些缺了不少的日记“里面有很多被撕了,还有一段时间的不见了”。 “从几岁开始的”?弟弟一脸兴趣缺缺,似乎只是随口接话。 “四岁”哥哥抿了抿嘴“到二十四岁”从上次让弟弟去公司他就不觉得弟弟失踪过三年的事能瞒住了“中间缺了九岁到十一岁的”。 弟弟对看自己的日记兴趣不是很大,哥哥看过并且知道的东西他也都知道得差不多了,倒是那些缺的…… “这几年有什么特别的吗?刚认识你?” “差不多,你是八岁的时候认识我的,我妈和,那天你看到的那个男人是重组家庭,白苒出生的时候我妈去世了,你不喜欢保姆,我就主动说要照顾你了”。 “那几年我应该是觉得很开心,因为有了哥哥你”弟弟觉得很困,应该是药物的作用,想说话提提神“至于其余缺的,应该是一些非常不想让人知道的事”。 哥哥点了点头,虽然他具体记不清都是什么时候少了,但是他记得弟弟初二那里缺了很多页,应该就是跟那个禽兽有关的事。 “我那时候看你日记是因为……”哥哥也说不出因为什么,说什么都是在找借口。 “你想看的话我可以都找出来给你看”弟弟实在有点撑不住了“我要睡会儿,到了再叫我吧”。 哥哥看见弟弟闭上了眼睛,调了一下座椅,然后趁着红灯拿了毯子给弟弟盖上了。 哥哥到了之后差不多数了弟弟的睫毛半个小时,在快要数完的时候,弟弟醒了过来,刚醒的弟弟似乎有点茫然,慢慢地眨了好几下眼睛,刚才被哥哥盯了半个小时的睫毛闪了闪,眼神仍然没有完全恢复清明,哥哥看着弟弟的小动作觉得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产生了想把弟弟变小一点然后抱在怀里揉一揉的奇怪想法。 他咳了一下,轻声说“小寒,你醒了”? 弟弟还是有点迟钝,慢慢点了点头,看了一眼窗外,声音带着一点沙哑,说“我睡了很久吗”? 哥哥听到弟弟说话后实在忍不住了,凑过去亲了弟弟半闭的眼睑一下,感受到觊觎了半个小时的睫毛扫过他的嘴唇,说“不到一个小时”。 弟弟没什么反应,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哥哥看见弟弟盯着那个“鸣蜩”的书店名字,想了一下说“你告诉过我这是一种秋蝉”。 弟弟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没说什么走了进去。 这家书店外面看着面积挺大,但是“真材实料”似乎比较少,里面极为空旷,每两三个沙发中间摆着桌子,并且都相隔甚远,而书架更像是隔绝这些区域的。虽然弟弟不记得正常的书店应该是什么样子,但他的常识告诉他,这家书店不像是开来盈利的,风格太鲜明了。扫过去,几乎没看见人,难怪说“环境好”。 “易寒”? 弟弟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转头一看,看见一个花花绿绿的人冲到了他们面前。 哥哥在来人想扑到弟弟身上的时候往前走了一步,拦在了弟弟面前,笑了一下,说“谢老师,好久不见”。 被哥哥叫“谢老师”的人身材娇小,看着年龄不大,衣服上都是大大小小的油彩印记,她两眼放光地盯着弟弟说“易寒才真是好久不见呢,我好想你啊,易谦你别拦我,让我给易寒一个热情的拥抱”。 弟弟朝老板点了点头,淡淡说了句“好久不见”。 “啊,四年没见易寒你就这么对我,你是不是在外面有新的狗子了”?老板对弟弟的冷漠很是不满,反应夸张。 哥哥看弟弟这反应应该是不想暴露自己失忆的事,便说“有大名鼎鼎的谢星疏画封面和插画,怎么还看得上别人”。 “嘿嘿”老板得意洋洋地说“那是,我可不信还有人比我更适合设计易寒的书”。 弟弟没什么反应地走到一个沙发上坐了下去,随手拿了一本书,马上被人抽走了。 老板趴在桌子上盯着弟弟,兴冲冲地说“你是不是写新书了?是不是来找我画画的?快快快,四年啊,你这次肯定憋大招了吧,快快快,拿出来,打肿网上那群崽种的狗脸,我已经饥渴难耐了呢”。 弟弟等对方说了一大堆后,平静地说“没有”又停了一下,补充道“我应该不会再出书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老板差点直接跳起来往弟弟身上扑,被哥哥随时提防的哥哥眼疾手快摁住了肩膀“你说什么!易寒!你是不是没睡醒,是不是在逗我,肯定是在逗我吧,你说你不写书了!!!你个小王八蛋死了四年,突然蹦出来然后告诉老娘你不写了,老娘掐死你个小崽种啊啊啊”!!! “不是不写了”弟弟没被老板震耳欲聋的喊骂影响,语气没有丝毫变化“是不会写给别人看了”。 “写的书不给别人看你写什么啊!写给自己葬礼上烧着玩吗?”老板捶胸顿足,恨不得现在就抓着弟弟抖一抖,把她四年日日夜夜盼着想着的惊世之作抖出来!“是不是因为那群崽种?你干嘛跟那些蠢货计较啊,那群崽种脑子还没有嘴巴大,你跟他们计较什么啊!你想想我们,四年里每天嗷嗷待哺等着你的新作,明天睁眼第一件事是许愿今天看到易寒出新书了,闭眼最后一件事是明天早上起来看见易寒的新书,你你你,你想想我们这群可怜巴巴,委委屈屈,生死不渝的狗子们啊”! 弟弟被嚷得有点头疼,揉了揉自己太阳穴,不想说话,这时他发现自己的手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在发颤…… 哥哥见状赶紧厉声道“谢老师,你冷静一点”。 “我冷静不了啊!”哥哥想把老板先拉走,老板死死抓着沙发喊,想把弟弟骂醒“你让我滋醒这个小崽种……” “我为什么不能写给自己在葬礼上烧着玩”?弟弟抬头看着被哥哥制止了发言的老板,面无表情,语气平淡,“不止没人看过的,现在有的,以前出的,只要是我的东西,所有我的东西,我都可以烧了,我都想烧了,因为那是我的葬礼,白寒,易寒,都不复存在了,都不应该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