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8. 裴丰年还没开门就从门上那扇脏兮兮的纱窗上看见了他的外甥,旁边还有一个男孩,比乔云杉高了不少,比裴丰年也要高出一些。 乔云杉又轻轻叫了一声姨父,他醉的有点厉害了,因为他很少会带着愉悦来见裴丰年。这样的乔云杉只有小时候常见。 于是裴丰年赶紧开了门,把乔云杉从段西元身边接进了屋。段西元从头到尾审视着裴丰年,想把他看穿。 想象过无数次乔云杉的亲戚会是什么样,段西元却没想到会是眼前这样——可以称得上是个美人,想必年轻的时候会更好看。乔云杉身上有他的影子,乔云杉虽没他好看,却比他可爱太多了。 段西元看得出来,乔云杉姨父的眼神落在乔云杉身上时温柔中还带有欲望,这种欲望对于同为男性的段西元来说太熟悉了。虽然他的猜想荒唐,但他就是觉得乔云杉和他的姨父之间有些什么不可告人的脏事。 乔云杉进屋、换鞋,一套动作熟练流畅,一切都仿佛在下意识中进行和完成。段西元站在门口看着这样的乔云杉,内心已经快要把乔云杉给撕碎。然而他面上还是平静的,直到乔云杉转过身来对段西元说谢谢,段西元才有离开的意思。 裴丰年也礼貌性地感谢段西元:“麻烦你了,这么晚送他过来,耽误你的事了。”裴丰年说的是“他”,没说“乔云杉”“乔老师”或者“云杉”,单是一个“他”字,却把自己和乔云杉的关系拉得好近,像在宠爱晚辈,更像在宠爱爱人,宣告主权。 “乔老师,那我走了,”段西元不看裴丰年,只看乔云杉,“有什么事随时给我发消息。” 裴丰年几乎想大骂这个在他的地盘上嚣张的家伙——乔云杉会有什么事又能有什么事非得告诉你呢,他即将面临的最大的事就是也许会被狠狠操一顿屁股,你想听吗? 在段西元离开后,裴丰年的确打算和乔云杉做一次,但乔云杉把他推开了。裴丰年只能帮乔云杉洗了个舒舒服服的澡,伺候他上床睡觉。 有了裴丰年的伺候,乔云杉第二天便干干净净地去上班了。 在上班之前他还吃了一顿很饱的早餐,是裴丰年特意起了早床去食堂给乔云杉买回来的,其中就有现磨豆浆。一次性纸杯的底部堆满沉淀的黄豆渣渣,这正说明了这杯豆浆的纯粹性:它是新鲜黄豆磨成的,没有加任何一点乱七八糟的添加剂。 这样一杯豆浆让乔云杉想起段西元。段西元第一次给他买过豆浆之后,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和第好多次。乔云杉不好意思收更不好意思拒绝,于是乔云杉和段西元每天在微信上的交流就由收发红包起头。要命的是,段西元偶尔会在上课的时候给乔云杉一句回复,比如“谢谢老师”、“老师客气了”,或者“老师的这个观点好独特”、“这里我有点不懂”。乔云杉的手机会因为段西元的来信而震颤一次,嗡的一声响,让全班都能听见,但全班,除了段西元,没人知道这条神秘的消息来自谁,是谁老在乔老师上课的时候发消息给他,这个人好没眼色。 这就变成了段西元和乔云杉之间的一个秘密。乔云杉很少和学生有秘密,上一个秘密是“小燕子”,与他共同保守秘密的人是崔印恬。 早餐的餐桌上,裴丰年双手交叠撑着脑袋看乔云杉吃东西。他总像在俯视乔云杉,一双眼睛几乎被眼皮遮了一半,他张口就是兴师问罪,嘴巴一张一合,下巴在手背上一上一下,整个头也跟着晃起来,裴丰年问:“昨天那个男孩是谁?” 这个问题乔云杉当然是懒得回答,他知道就算自己不回答裴丰年也能琢磨出答案来。于是他就继续默不作声地吃饭了。 裴丰年又问:“是你那个学生吧,老在你办公室待着的那个。” 乔云杉点头。 裴丰年说:“云杉,别和学生走得太近了。我还是那句话,他不会和你上床,更不会和你谈感情。” 乔云杉放下吃了一半的包子,说:“裴丰年,你每天都在想什么?怎么什么关系到你脑袋里都会变成床上关系?你就那么喜欢幻想和学生上床吗?” 裴丰年笑了,他向后靠在椅背上,这下他的确就成了俯视乔云杉的姿势:“云杉,和学生不清不楚的是你吧,人家毕竟为你自杀了……” 乔云杉抓起外套便走了,他走得很气,把裴丰年家的门砸出巨响。 裴丰年坐在椅子上苦笑,他当然知道那样说会得罪乔云杉,但他就是想刺激乔云杉。 干干净净的乔云杉气呼呼地进了办公室,他的桌上照例有一杯豆浆。乔云杉被这杯三百毫升的温热液体安抚了心情,但他的胃已经容不下更多的液体了,于是乔云杉把豆浆还给了段西元,他说早餐已经喝过了一杯,并且照旧给段西元发了一个红包。 这是一个多月以来乔云杉第一次真正拒绝了段西元,理由简单到根本不用思考:他姨父的豆浆代替了段西元的豆浆,乔云杉选择了他的姨父。 而乔云杉身上一套干净的、全新的衣服在段西元看来就更为刺眼了,它们仿佛生怕段西元不知道乔云杉在他的姨父家存了从内到外的一整套衣服,也许不只身上的这套,也许还会有春天的,夏天的,秋天的……甚至,他们的浴室里也有成对的洗漱用具;那么他们的床头柜里会放安全套吗? 段西元看着乔云杉的后脑勺,他的乔老师此时正在电脑上浏览什么网页,并不知道学生段西元的想象已经偏离正常,却正在接近真相——越不正常越真,这就是乔云杉和裴丰年的关系。 他们的床头柜里一定放着安全套。段西元如此断定,因为他想起了昨晚乔云杉喊裴丰年的那一声绵软的“姨父”,他的乔老师在醉酒的时候对着姨父撒娇,潜意识里全然放松地信任和喜爱对方,而裴丰年把这一份信任和喜爱给不偏不倚地接住了。一切都是下意识的行为,他们俩甚至都没来得及去掩饰。 段西元想,自己走后他俩一定做过了吧。 段西元猛地站起身,他觉得乔云杉真贱,也觉得崔印恬真贱。他想告诉崔印恬,她敬爱的、心爱的、疼爱的乔老师,早就被人操过无数次屁股了,而对方正是他的姨父! 段西元不知道自己姐姐爱乔云杉的哪一点。乔云杉有那么多可供人喜欢和热爱的优点,段西元偏偏都不太感兴趣,他爱的正是乔云杉的下贱、自私和无情。 段西元猛然的起身让椅子发出了噪音,抓心挠肝的。乔云杉皱了眉去看段西元,却见男孩走向他。从段西元的座位到乔云杉的桌子,不过三步距离,段西元站在乔云杉办公桌边,一只手撑着桌沿,居高临下地和坐着的乔老师对话,他说:“乔老师,钥匙找到了吗?” 乔云杉摇头:“没有。不过家里好像还有把备用的。” 段西元说:“要是被人捡走,拿去开老师家的门就麻烦了。” 他的话别有深意,深意正在他的口袋里,他正摸着深意——乔老师的钥匙,冰冷的金属已经被他捂得热乎乎。乔老师的心可比这把小金属难捂多了,崔印恬捂了那么久都没能把它捂热。 乔云杉笑了起来,他笑起来太好看:眼睛温柔地弯着,整齐洁白的牙齿也露了出来。他抽烟,牙齿却不黄。这大约是上天对他的特别恩宠,让他好看得没有瑕疵更没有攻击性,他柔软得像一颗洁白的棉花糖——甜、入口即化。他说:“怎么会呢,光秃秃的一把钥匙,被谁捡到了都不知道是开哪个门的。” 段西元特别喜欢看这样的乔云杉——他装作单纯地对谁随便一笑都能把对方暂时迷住和麻痹,然后他就能一点一点、缓慢而深刻地把自己的魅力注入落进他陷阱里的俘虏的心里。这样的乔云杉在段西元眼里是下贱的卖笑婊子。但段西元曾和无数落入乔云杉魅力陷阱里的人一样,爱他的美,爱他的纯,爱他的温柔和绵软。 段西元爱上乔云杉的时候已经离崔印恬的即将失踪不远了。他跟踪崔印恬和乔云杉看展览、逛街。在他十七岁生日之前他就已经知道自己的生日礼物会是一支黑金色的钢笔——他看见乔云杉陪崔印恬挑选钢笔,乔云杉的指尖在玻璃柜台上戳了戳,服务员对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后取出了钢笔。段西元想乔云杉可能又在发散魅力,他身边紧紧贴着的是女大学生崔印恬,而他却还要和服务员调情。 钢笔包好了,崔印恬付的钱。服务员只在崔印恬付钱的时候和她讲了两句话,她连送乔云杉和崔印恬离店的时候说的都是“先生下次再来”。别人都说“欢迎下次光临”,只有她说“先生下次再来”,轻佻到了极点。乔云杉对她点头,又笑了笑。 他的笑让服务员沉醉,也让段西元沉醉。十七岁的段西元还不知道乔云杉的笑有多危险,就像十七岁的乔云杉不知道裴丰年的温情有多危险。 但十七岁的段西元已经经历过父母离婚,他比当年十七岁,拥有幸福家庭的乔云杉敏感的多,他嗅出了异常和虚伪。 段西元觉得乔云杉不该那样对姐姐,他也觉得姐姐不该爱那样的乔云杉。然而崔印恬从来不提自己和乔云杉的事情,段西元就当作不知道——他也没法解释自己的跟踪行为。 段西元后来去崔印恬家里的时候看见了她书中夹着的一张拍立得照片。照片上是她和乔云杉。崔印恬的头顶戴了一个纸质小皇冠,上面印着“happy birthdey”,“生日”那个单词竟然还有严重的拼写错误。然而崔印恬戴着这样一个劣质的皇冠还能很开心——她笑得眼睛都快没了,嘴巴咧得好开,活像一个自作多情的沉浸在独角戏里的小丑。乔云杉搂着她,几乎要把她箍在自己的怀里,他也在咧嘴大笑。但是段西元偏偏看出来,平日里衣冠楚楚的乔老师这一次笑得别有用意:那是一种收网的得意笑容,预示着他会有一场丰收。 乔云杉没把崔印恬当爱人,也不是知己,连床伴都不如。 他到底把崔印恬当做什么,只有乔云杉自己最明白,或者说,甚至乔云杉自己也不明白。 崔印恬只是猎物,各方面都稍微优秀一点的猎物,仅此而已。 段西元偷走了那张照片。他对着照片上得意的乔老师手淫,他对自己说这是在惩罚乔云杉。 没过多久崔印恬便休学,接着就失踪了。她失踪后段西元又去了她家,他在姐姐的房间里翻天覆地想要找出更多和乔云杉相关的东西来。但崔印恬带走了一切:她的日记本,乔云杉送她的书;却没带走一张卡片,“小燕子,你放心飞,老师会接着你。” 段西元不知道崔印恬出于什么心理没有带走这张卡片,也许她早已发现乔云杉的冷落,想要以自己的失踪来惩罚乔云杉的多情和无情;也许她想舍弃最放不下的,去异乡展开一段新生活。 只是最后,卡片落到段西元手里,它和那张拍立得照片凑成一对,意外变成了指控乔云杉间接“杀人”的证据。 乔云杉却对此还一无所知,他连危险都没觉察出来。乔云杉还在对段西元露出让他恨得爱得咬牙切齿的无辜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