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恐慌溃堤
「缘…先生…」沈睫睁开沉重眼睑,三少那像在生气的脸依然好看,似梦似醒间,他忍不住傻笑,「我又…睡过头了吗?对不起…」 虚伪! 缘生在心里怒斥。前几天总觉得这张睡迷糊的脸很可爱、有点喜欢,可现在他的心里只盛满了怒气。 他不过就是个连继承权都没有的缘家三少,为什麽分家总还是那麽多人要做尽小动作? 已经认定沈睫也是不知道哪个远房亲戚派来的孩子,那曾经感到可爱的笑脸,现在让他觉得很恶心。 「收拾东西滚出去。」缘生放弃了追问幕後主使是谁,也放弃探究这次的目的又是什麽,他直接将灰色床单上的消瘦身影拖下床,以冷冽刺骨声音命令。 如果这几年能死在任何一场枪战中,是不是就不用面临这麽多的背叛? 缘生突然感到一阵脱力。 「我…对不起,我哪里犯了错…请…请您训斥处罚,我…我会改正,」沈睫像被从头顶浇灌了一大盆冷水般瞬间清醒,理解命令那瞬间,他的双手细微颤抖呼吸也跟着急促,「请您…」 深深恋慕的人将要驱逐自己,那双赐予救赎的手即将推离他,这个认知让沈睫害怕,也让焦急想要询问、解释的他无法好好换气,只能用尽力气大口深吸着气,再也说不出话。 愤怒蒙蔽了缘生的判断力,他知道沈睫的反应不大对,但已经将人定位为叛徒,他只认为这些反应不过是演戏、不过是想企图让他心软放松戒心,然後再伺机给予致命一击。 「我不明白偷件衣服能有什麽用,也许这也只是你众多任务的其中一项。既然已经露馅,我不容许手脚不乾净的人继续在我身边工作。」缘生拿起床上摊着的衬衫丢到沈睫面前,「这就是证据,你还有什麽能辩解的?」 就算有,他也不愿意听。 「我…不是,那…那个…不是,那是…」恐慌不停侵占沈睫的理智,他想好好解释,可在情绪干扰下、在紊乱喘息下,语言一直无法顺利组织。「那是…奖励…我的…」他从地上爬起,想跪在缘生脚边好好解释、想打电话给莫玹请求协助,可他一项都做不到。 擅自停药的恶果,他彻底品尝到了。 纤细男孩好不容易终於挣扎着攀上抓住渴望许久的手掌,却被一把甩开。 「别再装可怜了,收好东西就滚出去。」冷眼看着倒在地上的助理,缘生不打算继续周旋。离开房间前,他蹲下身粗鲁扯下那亲手戴在白皙颈项上的项圈,「你没资格戴上这个。」撂下最後一句话,他头也不回的走出房间。 被独留下的沈睫,心底恐慌放大成恐惧,就像多年前临近早上十点时的那份恐惧。他的理智知道那些已经过去,可情绪却怎麽都无法削减。随着在恐慌的混乱中越陷越深,理智也渐渐消逝,他一发现双手没被铁链捆着,脑海中立刻充斥着躲起来的念头。 想求救、想躲藏。 想靠自己冷静下来、想被缘生的双手拯救。 脑海中几秒的冲突後,让他疯狂想要缘生,可回想起刚才那一声声的冰冷声音,他知道救赎不会来。 慌乱间,他挣扎着爬起。 慌乱间,他想起手机里有莫玹的电话。在最後理智消失前,他抓了床旁矮柜上的电话,跌跌撞撞寻找黑暗处躲藏。 缘生离开助理房间後一个人来到客厅,他在等沈睫收拾好东西,等检查过行李没问题後才要联络莫玹。冷着张脸坐在沙发上,他用指尖轻轻拨弄项圈上的扣环。 金属相互碰撞的好听声音,随着美丽手指动作断断续续响起。他回想着沈睫被戴上这个时的满足笑容,现在觉得格外令人作呕。 沉思中,他没注意到时间流逝、没意识到收拾行李不该这麽久,直思绪到被钥匙声音拉回神,他才反应过来应该是莫玹来了。 这样也好,顺便让他把人带走。 「三少,沈睫呢?」仓促闯入家里的莫玹声音焦急。 秘书如同质问般的语调,让缘生锁紧眉心,「我要他收拾行李,既然你来了等下顺便把人拎走。不要再安排助理过来了,我不需要。」放下手中项圈,他向右方抬起头凝视秘书。 真的已经很累了,在这也许是生命的最後还要处处防着人… 都已经过着如同废人般的生活,还无法获得一丝丝清净,他认真考虑起要不要别接受手术了? 不要赌这一把,最糟糕也不过就是逝去,不是吗? 「我会带他走!」莫玹不知该从何解释起,气急败坏的丢下结论匆忙往二楼方向跑去,「医院已经联络好了,真不该把人交给您!」 什…? 缘生脸上写满了困惑。 这还是莫玹第一次对老板发怒,也是第一次觉得为什麽二楼走廊那麽长? 刚才接到沈睫的求救电话他後悔死了,後悔没再让这孩子多治疗段时间就把人接出来,後悔没逼着三少背下这孩子的用药并每天检查。後悔中,他也不停祈祷着一定要没事。 打开门,莫玹环视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心跳像漏了一拍般。他先确认过窗户依然好好关着,接着在房间内到处寻找,床底下、桌子下,就只差没翻垃圾桶检查。 缘生斜倚在门边,以不解目光看着秘书的动作,他想知道为什麽莫玹会对这个孩子这麽上心。 在房间各个角落都找不到人的秘书,停下动作尝试倾听。刚才电话中沈睫在哭、呼吸急促紊乱,他想只要人没离开房间,一定能听见那令人心碎的声音。 「呜…呜呜…」 又细又小的鸣泣音断断续续传出,莫玹屏住呼吸想确认声音方向。 「你到底在…」 「安静!我听不到…」 听…听到什麽? 缘生表情越来越难看,这种不明不白的感觉很讨厌,再加上房间内比稍早杂乱许多他突然有点担心。 「呜呜…呜…呜呜呜…」 缘生也听见了。 那声音,脆弱又无助,既真实又有点飘渺。有种不紧紧抓着,声音主人会随时消失的细碎。 他沉默。 确认了声音方向,莫玹颤抖着手覆上内嵌在墙壁中的衣柜手把,胡桃色门上的银色金属闪烁着冷光,怕过大动静吓到恐慌发作的沈睫,他深吸了口气小心翼翼打开。 缘生走了过来,躲在衣柜中卷曲成团的白皙身体不停颤抖,背脊上隆起的清晰骨节随着身体轻颤,看着很令人心疼。 这是怎麽… 「小睫,小睫还好吗?都没事了,别怕。」 被莫玹的轻声打断思绪,三少静静在一旁观看。虽然很想做点什麽,可他什麽都不知道也只能继续愣在原地。 衣柜中的泪人在叫唤声中抬起头,模糊糊双眼看不清眼前是谁,仅能靠声音判断。他吸着鼻子想停下抽泣、想告诉对方没事,可不管他怎麽努力,哭声都无法转成语言。 「你的药呢?别说话吃点药睡一下…」 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沈睫这麽严重的恐慌发作,莫玹也有点不知所措。想先把人从衣柜中带出来,可他记得这种时候这孩子连被同性碰触都会恐惧不已。想了想,他记起出院药物中有应急的镇定剂,现在似乎也只能先靠药物强制压下情绪。 「…桌…呜呜…抽屉…」 好不容易挤出几个字,沈睫的眼泪又像无止尽般的不停涌出。 莫玹伸出想抚摸脆弱孩子的手停在半空,轻叹口气後收回。他站起身向缘生提出请求,「三少,麻烦您倒杯水,再向您借件最近穿过的外套…这孩子的状况晚点说明。」一对上老板的不解眼神,他只好加上最後那句。 打开沈睫的桌子抽屉,莫玹立刻发现药物数量不对。一个月份的绿色塑胶药盒中,睡前及中午的药都额外剩下许多,这让他感到一阵眩晕。 也不过才几天没人盯着,这家伙竟然擅自减药? 可莫玹这刚燃起的怒火,一下子就被哭泣声扰乱,他只能将探讨为什麽不按医嘱服药这件事往後挪,先寻找应付紧急情况的镇定剂。当他回到衣柜旁时,缘生也刚好拿着指定的东西回来。 「谢谢。」接过水杯道谢,莫玹蹲下身将药递给沈睫,「是这个对吗?我有没有拿错?」 沈睫努力擦去脸上泪水,好不容易看清掌中药物才点了点头。 吃过药,消瘦男孩仍躲在衣柜中不敢出来,他在等药效上来的晕眩,等着情绪回归正常。 守在一旁的莫玹用三少外套包裹住沈睫,不再说话只安静陪伴。 药物生效很快,也让原本就哭到发胀的脑袋有点难受,沈睫的长睫毛在紧闭的眼睑轻轻颤动,闻着从身上外套传来的恋慕之人香气,他小心翼翼的蹭着、嗅着。 渐渐止住哭声、稳住呼吸的沈睫让莫玹放心不少,「让他休息下吧,我们好好谈谈这孩子的事。」站起身前,他又不放心的拉了拉外套将人盖好。 「就让他在这睡吗?」缘生不放心的看了看衣柜,他想将小助理抱到床上。 「现在这个状况还是别碰…」莫玹突然停顿了下,他想起衣柜里的这傻瓜有多喜欢三少,喜欢到能靠着味道渡过漫长治疗期。稍微犹豫後,他决定让缘生尝试看看,「可以麻烦您抱他上床吗?先叫唤他的名字以免吓到人。」 「嗯…」 缘生走到衣柜旁蹲下,「沈睫,是我,我带你到床上休息。」叫唤间,他也伸手摸了摸冰凉的汗湿脸庞,不舍瞬间盈满了内心。 小助理没有回答,也没有抗拒被抚摸,他乾脆的将人揽入怀中抱起。见状,莫玹既惊讶也觉得不是太意外,赶忙到床边将凌乱被单舖好。 才将沈睫安置好,秘书立刻催促着到书房议事。走到门口,缘生又不大放心的回头看了几眼床上苍白睡颜。 我…做错了吗? 反思中,这孩子的脸与记忆中的残破笑颜重叠,令他感到一阵错愕。缘生摇了摇头驱散脑海中的画面,跟上秘书脚步往书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