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哥会照顾你一辈子
很多年前我父母最后一次闹离婚的时候,我小跑进祁奕的房间里,哭着嗓子说:“哥,他们又开始了。” 他正坐在书桌旁看厚厚一本外科书,闻言向我伸出左手,右手仍旧在书上勾勾画画:“过来。” 我走近,他手臂微微用力,便把我捞进他和桌子的缝隙。我坐在他腿上,然后面对面抱紧他,把头埋进他的肩窝。 那时候的少年人骨骼已经长开,肩膀宽阔,只有那里容得下我。 祁奕放下右手里的笔,也拥紧我,他的语气轻盈温柔地哄我:“不怕。” 那天祁庆阳和那个刚刚成为他前妻的女人,砸了家里一切能砸的东西,他临走的时候,狠狠一摔门,老旧的防盗门发出一声悲鸣的哀嚎,混在女人的尖叫声中,像是在诅咒这个破碎的家。 祁奕也还是个孩子,身体怕得颤抖,可是依旧紧紧抱着我——他始终是温柔的。他把耳机戴在我的耳朵里,然后双手覆盖在上面,又加了一层防线。 我看到他动了动唇:别听。 之后是悠扬的曲子。 我就这样听着曲子睡了很久,醒的时候祁奕不在,窗外天黑了,红光闪烁,隐隐有警报声传来,我推开门,看到一堆穿白衣的人抬着我妈出了家。 祁奕跟在那群人后面,面无表情。 季木兰,也就是我生物学上的母亲,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回来。 那天我独自坐在客厅,地上的碎啤酒瓶密密麻麻,月光踩到上面都被刺出了血,然后它走过来,攀到我的脸上,变成了我的泪。 不知道过了多久,祁奕回了家,他打开灯,帮我驱走脸上的月光,上前打横将我抱起,少年人心疼地皱紧眉头,倔强地宣布:“他们不要我们,没关系,哥会照顾你一辈子。” 祁奕总说我从那个时候开始变得孤僻。 我不愿意承认。 我这么阳光开朗,怎么就孤僻了? 只不过,我确实不擅长交朋友。大学这四年,连每天坐一块的同桌都算不上熟,方圆十米,我有百分之七十的同学叫不出来名字。 一直以来我的心都是钝的,我总感觉那年祁奕捂住我耳朵的手没有离开过,那层为我建的壁垒这么多年来使我百毒不侵,也帮我把所有的关心和伤害一股脑推了出去。 只不过跟祁奕有关的事,壁垒便不管用了,这种时候我会敏感些,只是那些敏感也会被我小心地藏起来,不让别人发现,只能给祁奕看。 女朋友叫做王锦沐,她很自然地跟祁奕坐在一起,问我有什么忌口,自作主张又帮我点了一道菜,然后双手托着下巴转头认认真真地跟祁奕聊天。 眼里都是祁奕。 祁奕脸上没什么表情能让我捕捉到,他深色淡淡的,毫无波澜,介绍了名字之后也没有欲望和我说更多关于他们的故事。 蓝莓芋圆端上来的时候,我一脸官司。 祁奕把我当小孩子也就算了,这个女人凭什么? 祁奕看着一盘紫蓝色的甜点有些皱眉,伸手把盘子拿过去:“他不能吃太甜的东西。” 最后为显礼貌,祁奕夹了一筷子,就算作罢。 这顿饭吃得我比期末复习都累。 王锦沐殷勤地帮祁奕夹菜,还无意间蹦出几个私密的爱称,祁奕虽然眉头微皱,没有多说什么。 我非常小气地在心里给他记了一笔。 还没吃完饭祁奕就接到电话,说是急诊室接到一起重大交通事故,有一位危重症情况比较麻烦,需要他回去主持大局。 祁奕见天色不早了,没让我跟着去,自行带着王锦沐匆匆离开。 我独自回了家,心里憋屈,气不知道往哪里撒,拿出烟抽了一根,反倒是更堵得慌。 祁奕不抽烟,也不让我抽。 可是有时候我会很烦躁,比如高考完那天早上,或者是看到祁奕把持不住的时候,又或者无意间想起了过世的母亲,这种时候我只能用烟草来麻痹自己。 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抽烟不管用。 我打电话给林生,让他叫上几个人一起出去玩。 林生前几天随堂测试全系第一,被祁奕的研究生夸了好半天,把小胖子夸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一直嚷嚷着要一醉方休才能对得起熬过的夜。 我嘲笑他沉不住气,又不是期末,至于这样吗?林小胆挺胸叉腰指着我说:“韭菜收割机祁教授的测验我得了80分,说出去够我吹一辈子,当然至于!” 我琢磨着开头那五个字,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沧桑感,觉得这个小胖墩顿时憨态可掬起来。 医学生的狂欢其实不能算真正意义的狂欢。 临时凑个局,在一起喝上几杯,也不敢喝大了,怕误了明天的课。正赶上快到期末,每科老师都在讲重点中的重点,运气好的话会有老师贴心地都给总结出来,听到就是赚到,每天都在背重点,一直背到上考场。 一行人除了林生还有三个系里的同学,我跟同学都不熟,不住宿其实交际圈会小很多,只有林生这个同桌算是个朋友。 林生还叫了一个的小学弟,名字叫容历,文学院的大一新生,漂亮得过分,不像是真人,像洋娃娃,眼神锥子一样,看得人直冒冷汗。 林生很照顾容历,说是他表哥林彦和容历亲哥关系要好,两家从小的世交。而且他们都是S大毕业,跟祁奕一届。一说这个我来劲了,那我男神他们应该也认识。 我凑近容历,问他:“你知道谭泽吗?” 这小孩除了眼神尖锐,全身的动作都呆呆的,有时候跟他说话他都没反应,真是奇怪得很。 他看了我一眼,点头,淡淡地说:“容迟的朋友。” 容迟应该就是他哥。 我忙问:“你有他微信没有?” 容历迟疑了一下,随后点头,拿出手机来把谭泽推荐给我。 我感动地要哭了,男神这些年一直都是S大的传说,到现在论坛里的置顶都是他前两年回母校和校长的合影,身后一个巨大的横幅写着“S大最杰出的校友”。 我想都没想,直接发送了好友请求。 “对方拒绝你的好友请求。”林生凑过来念。 “……” 林生摸摸鼻子,有些尴尬:“哈哈,祁实,别灰心,可能是他误点了。” 我黑着脸关了手机,闷声喝了口酒。 追星碰壁,哥哥被抢。 真是操蛋的一天。 中间容历被一个电话接走了,剩下我们五个人先是就着酒劲坐一起有一句没一句地编排不人道的期末考试,又打了会台球,最后窝在KTV包厢里嚎了几嗓子,等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 被北方冬天的妖风一吹,几个人的酒劲散了大半,哆哆嗦嗦跑到大马路上,拦了两辆计程车就闹哄哄地往学校赶。 学生宿舍有门禁,现在已经进不去了,最后大家决定都跟我回去迁就一晚上。 几个人推搡着,酒还没彻底醒,一进温暖的室内,头晕得厉害,我嚷了一句:“随便睡,别客气。”便笔直躺在沙发上睡死过去。 早上醒的时候,全身酸痛,祁奕坐在我对面的茶几上,一只脚搭在沙发边,以防踩到地上的某位仁兄。 我花了几分钟搞明白现在的情况,然后试探地叫了声:“哥。” 祁奕没说话。 我兀自起身,推开身旁睡姿妖娆的林小胆,林小胆睡梦中反抗了一下,又打在了地上的同学,就这么来来回回,众人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断断续续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