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间奏

    陆长青强迫自己不去注意祁横秋那边，但这太难了，对方略带笑意的眼睛仿佛黏在自己身上，令他不能不回忆起那天晚上的种种细节。对方高潮时脆弱而茫然的表情，拖着鼻息的呻吟环绕着他的思绪，那只探进自己衣服里的手留下的触感还没有消失。于是陆长青干脆直着与祁衡秋对视，略显骄傲地抬头，手中鼓棒飞舞，炫着架子鼓的技巧。迷幻的蓝色灯光笼在他身周像一团烟雾，却耀眼夺人。

    祁衡秋撑着脸，倚在椅背上。他才发现舞台下，An周围的那一圈站着不少看他的人，几个年轻女生冲他喊“帅哥”，他是很受欢迎的，要是想找人约炮，对方多半不会拒绝，甚至……他主动找别人的机会都寥寥无几。

    他确实有骄傲的资本。

    几首歌过去，陆长青看见祁衡秋站起身，消失在人群里。起初他以为对方是去上厕所什么的，没想到，又过了四五首歌的功夫，也不见对方回来，便知道对方已经离开了。

    他居然还以为祁先生会一直坐着等他，看来他那一丝想法真的太天真。也是祁衡秋对他亲昵的态度，竟令他产生了一种对方在追求自己的错觉。

    下班后，陆长青收了鼓棒，酒吧还没有打样，只是多了一圈醉倒的男女。

    他从背来的包里抽出一件外套，披裹在身上，和同事们互相道了别，朝手心轻呵一口气，活动一下酸痛的手指，朝门外走去。

    刚出门就看见一辆黑色的商务车停在路边，陆长青认出来那是祁衡秋的车。他心跳加速——难道祁先生一直在车上等他到下班？他犹犹豫豫地立在那里，接着一点点靠近，生怕自己是自作多情。

    汽车驾驶座一侧的门打开了，祁衡秋的司机，那个看起来四十来岁的中年发福男子走过来，从正面看，陆长青发现他的脸还不算圆润，额头已爬上了细纹：“老板让我送你回家。”

    陆长青本想问祁先生在不在车上，但他估计，如果祁衡秋还在的话，走过来的人就是他本人了，祁衡秋应该是已经回去，留下了司机在这里等他。他确实会做人，连自己下班回家都有照顾到。

    陆长青手插在外套口袋里，觉得这个司机估计也不情愿大半夜地，被老板叫来接他的“小情人”吧。他通过对方冷漠的表情证明这一点，于是咬一下嘴唇，作出礼貌的态度，轻声说：“谢谢，不用麻烦您了，我自己一个人回去就行。”

    “老板说一定要把你安全送到。”司机的表情比方才和缓些，“你是住学校的宿舍吧？”

    “在外面租的房子。”陆长青报了地址，看司机反身走回车边，他跟上前，正好这时司机为他拉开了车后座的门。

    陆长青钻进车里，卸了背着的包，抱在身前，伴着发动机启动的声音，看窗外的街景向后移动，几丛树掠成一片模糊的影子，和街灯融作一团。

    “我二儿子也在读大学，今年快毕业了。”遇到一个红灯，司机往椅背一靠，声音打破了车厢里沉默的氛围。

    “啊……那，他要比我大两岁。”陆长青没想到对方主动开口和自己闲聊，一时间不知道应什么，胡乱地回复着。

    司机叹一口气，回头看他：“他每个月都找我要2000的生活费，我大儿子最近要买房子……大家都是混口饭吃，你说是吧？”

    陆长青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些：“……嗯。”在对话间，他不自觉地放松了些，把包搁在一旁，肩膀也舒展开了。

    那司机朝他露出一个笑：“你也别紧张，我看着你就想起我儿子的事了。也不知道他在外面每天吃饱没有。”

    “有您这么好的父亲，他肯定过得很幸福。”陆长青奉承着对方。

    那司机嘿嘿笑一声：“哪里啊，那小子整天在电话里和我吵，嫌我给的钱少嘞。”绿灯亮了，他一摇操作杆，忍不住多补充几句：“老板以前包的几个小男孩，都没你年纪这么小的……年轻人在大学还是要好好读书啊，不然将来只能给别人开车喽。”

    陆长青觉得大脑有些晕。包养？他眨一下眼睛，觉察出司机误会了什么，他正想开口解释两个人的关系，随机又意识到自己好像获悉了一件事。祁先生对自己那么殷勤，原来是……为了这个啊。

    他以前经常在网上看到各种关于包养的新闻，被包养的人有明星，也有像他一样的大学生。他也知道很多人对于包养的态度是鄙视的，但如果有这种只和人上床就能拿到钱的好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恐怕没几个人会拒绝吧……尤其是，祁先生长得还不赖。

    一丝笑从他嘴角溢出来，陆长青任司机误会下去，毕竟，万一成真了呢？

    剩下的一段路，被司机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拉着家常消磨掉了，陆长青发现对方也平易近人，只是可能是年龄差的缘故，总忍不住说教自己几句。车停在一条窄巷旁，巷子两侧是上了年纪的居民楼，这一片是C市少有的平房，但租金也低廉。司机想下车给他开门，陆长青抢先一步推门下车：“谢谢，辛苦您了。”

    “大半夜了，回家路上小心点啊。”

    .

    陆长青跨过一条排水沟，几步登上了楼梯。他刚从楼下看的时候发现自己屋子灯还亮着，心里直犯嘀咕。万宁珂这小子又这么晚还不睡，也不知道心疼一下电费。

    上到四楼，这层楼的感应灯坏了，四周一片漆黑。他索性不套钥匙，正打算直接敲门，门就被拉开了，屋里的暖光刺破走廊的黑暗，一张白色的“脸”从门后冒出来。

    万宁珂脸上敷着面膜，身上挂一套宽松的米黄色睡衣，一只手轻拍打着脸：

    “陆长青，你昨天晚上没回来！”他一点点凑近进门换鞋的陆长青：“这次约的人怎么样？”陆长青弯着腰，光是听万宁珂兴奋的语气，他就能脑补出对方面膜下贱兮兮的表情。

    “关你屁事。”

    真不想不通怎么会摊上这种舍友。陆长青没好气地想。

    .

    万宁珂生了一副清秀干净的模样，一双狐狸眼显得女气，整天在房间里捣鼓一堆护肤品。

    陆长青第一次认识他时，就知道遇上了“同道中人”，后来发现确实如此。

    他们俩是在校外合租的时候认识的。

    那时陆长青在大一下学期，在另一家酒吧做晚场驻唱，因为工作的原因，没有选择住宿舍。

    他在网上挑好了一套出租屋，离学校和酒吧也近，50来平，两室没有厅。对陆长青一个人住稍大了点，好在屋子和周围环境也还算合宜。

    房东是个刚生完二胎的家庭主妇，脾气有些差劲，陆长青相貌出色，态度温和，说话贴心，几番交手下来，讨得了女人的喜欢，但没砍下房租，只答应把押金减了一个月，并同意他与人合租。

    陆长青在校园群里发了个合租的意向，零零散散收到几条回复，更多的人是凑热闹。

    有几个人认出他是那个漂亮的小学弟，跃跃地怂恿他爆照，或是邀请他来自己租的房子里住。

    陆长青礼貌推掉这些人，和私聊他的人一一见面讨论。

    其中就有万宁珂。

    他怀疑万宁珂是个gay，没见他有过女朋友，平日里还喜欢和几个女生讨论男团和面膜。

    起初他对于选择万宁珂作室友是犹豫的。

    万宁珂的性取向没有直言，但清清楚楚地写在言行举止上，万一被人知道他们俩还住一块，那真是连带自己被搅进去说不清。

    另一边，他又担心自己的性取向被室友发现，虽然他没想让室友知道这些，但万一暴露了，对方是个弯的总比直的要保险。

    并且陆长青打定主意，两人商量好对外隐瞒合租的关系。哪天万宁珂载了，也扯不到自己身上，再不济他还可以矢口否认，称不清楚对方情况。

    只是没想到自己还在一旁暗戳戳揣测，两人刚搬进去那晚，他就被万宁珂当着面盘问：“哥，你不是直的吧？”

    陆长青一方面震惊于对方的察觉，思索是哪些细节暴露了自己，另一方面没想到对方会如此直白地问出来。

    他还想着万宁珂是不是在开玩笑，就看见对方举起手机。

    他一眼就认出那是“小蓝”的界面，其中最上端显示距离最近的人不到1米。

    小蓝全名“Blued”，是一款同志“交友”软件。

    妈的，居然还忘了这茬……

    陆长青彻底认输，只得大大方方地承认：“对，我不是。”

    万宁珂朝他眨眨眼睛，这件事也就此揭过不提。

    相处一段时间，陆长青发现万宁珂为人还算不错。

    除了他每天晚上在客厅里，音响外放地跟着视频练习女团舞，以及……对陆长青在外的“风流韵事”表现出没节操的兴趣。

    .

    陆长青越是不说，万宁珂就越是缠着他：

    “好哥哥，给我讲讲嘛～”他搂上陆长青胳膊，“是不是阳光帅气的运动系小哥哥，还是笑起来露出几颗洁白牙齿的小狼狗～”

    陆长青真要被他恶心到了，推开他的脸：“都不是。一个三十多的大叔。＂

    万宁珂震惊了：＂长青你不是吧，怎么口味说换就换了？”

    “还是一个老变态。”陆长青恶狠狠地评价。

    “你怎么就从了？不像你风格啊……还是说……那人对你实施威逼利诱？”

    陆长青瞥他一眼，淡淡说了句：“那个人是我老板的朋友。”

    “难怪……”万宁珂同情地看着他，“人在职场漂，就总免不了被职场‘潜规则’。”

    他作出一副很懂的样子，但陆长青知道对方没做过打工一类的活计，此时此刻拿不知道从哪听来的话宽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