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一对儿》汪!小狼愤怒抬头。
试问,哪个家长没有这样的烦恼。 孩子识字了,沉迷怎么办? 孩子嘴硬了,吵架吵不过怎么办? 孩子长高了,跑太快打不着怎么办? 褚雨捡了个地上的野果润润喉,一边喘一遍仰头插腰看着树上的人。脚边蹲着乖巧的狼型苏拉,一双圆眸闪着无辜的光,身后尾巴尖儿小幅度晃来晃去。 她变狼的时候把衣服撑破了,所以除了说话,褚雨都不准她随随便便变成人。 “你敢!”褚雨怒吼,指着小狼作势悬空的电子书:“你要是把它摔坏了,以后就什么都没得看了!” 他这么一威胁,树上的裸男看电子书就更不顺眼了。 矛盾的起点还要回到今天早上。 世界上有几大酷刑褚雨不知道,给孩子辅导功课绝对算一个。作为懒人,当然要想办法享清闲。在教给两个家伙数字和拼音之后,他让其中一个负责从一数到千,期间另一个负责拿着电子书给褚雨读故事,然后再轮换。 三个人都能享受,美哉不是。 可有些狼数学不好,逢七必忘。 小狼在苏拉又一次跳过七百那堆数字之后,急眼了。本来他能独占褚雨的,现在要跟这头母狼平分不说,甚至时间还越来越少。 越着急越读不顺,连发音都费劲,最后急得嚎起来时被褚雨一巴掌拍在脑后勺上,赶到一边练发声。他想让褚雨帮他数数,但是褚雨不答应。人高马大的一坨,郁闷地蹲在树底下,没一会儿就把周围灌木薅秃了。 然后他听到苏拉用那个难听的调调,慢悠悠读到:“乌尔苏拉像往常一样,在丈夫无可动摇的决心前让了步。于是,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将三十多枚多卜隆金币投入一口坩埚。” “妹有。”小狼突然回过头嚎了一嗓子,眉心不满地紧皱着,薄唇抿得像一把出鞘的剑。 “什么没有?”褚雨疑惑。 “妹有,”小白指指自己,又指指那头女人:“丈夫。” 苏拉抓住了问题关键,赶紧摆手:“他没有是苏拉丈夫。”老娘不要! “嗯。” 褚雨明白了,不甚在意。书里写的关他什么事。 小狼腾地起身,气冲冲站定到褚雨面前,一双冰蓝的眼眸急切地眨啊眨,浓密的睫羽在褚雨心上刷啊刷。他用力强调:“不是!” “我没说你们是,”褚雨好笑地站起来:“书里说的苏拉和何塞是。” “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你就这两个字说得最溜了。”褚雨烦躁地拿过器,把小狼赶走。 还嫌苏拉数得不对,你哪来的自信觉得自己数对了! 可小狼不这么想,就像面对无理取闹的家长,他现在满身委屈无处发泄,偏偏褚雨一点都不在乎,还拿他气呼呼的样子取乐。 不知人心险恶的小屁狼气得头顶冒烟,从头到耳根唰地变红,连比划带解释地要撇清和苏拉的不正当关系,最后磕磕巴巴又找不着说话的调了。 褚雨再次和苏拉一起没心没肺地嘲笑他。 他明明是褚雨的!褚雨为什么不在意?他不是苏拉的丈夫,他是褚雨的! 拿褚雨束手无策,他的怒气瞬间转移到褚雨的板子上——它说的,那让它不说就行了。 于是他抢过器,三下五除二蹿上树,本意是想威胁板子让它认错,谁知道褚雨却慌慌张张改了口,恨恨答应了给他俩改名。 一个叫何塞,一个叫苏拉,不是一对儿,电子书经过褚雨认证,也被迫承认了他俩没有关系。 小狼释放人质之后,莫名遭了褚雨一顿白眼,但还是高兴地甩甩尾巴,揪揪勒人的裤衩,笑得露出两颗尖牙。他想跟褚雨解释不会摔坏板子的,他跑得比板子掉得快,但是一张笨嘴讲不出来。 外出狩猎时褚雨犯懒不跟着,某个裸男只能蔫头耷脑地缀在狼队末尾,不放心地回头看了又看。 在烈日不知疲倦的炙烤下,里格斯的空气都已经热到扭曲,变成了肉眼可见的热浪。草木一天比一天瘦弱枯黄,早早耗尽了生命的活力。 等狼们都走了,褚雨扛着自制简陋鱼竿去河边,打算给狼加加餐。 狼群在这顿饱餐后,就准备迁到领地中海拔更高的山谷,争取不那么狼狈地熬过这个夏天。褚雨守着一群真正的半大野狼崽,环视这里的一草一木,竟生出了些难以抑制的眷恋,在身上摸了一圈才记起没有手机,不能拍照留念。 不过只要与狼群在一起,哪里都是好的。 人生本就由一次又一次的告别串联,哪怕撒泼打滚,终究还是要拍拍身上的土,踏上离开的旅程。 这一路上遇到的人,就像他脚边的鱼,来来去去,一条,两条,三条,四条…… 小狼们摇头晃脑地帮忙把钓上来的鱼运回家。褚雨把最后的饵全挂上,希望钓一条大的。 他正抖着腿等鱼上钩,突然听到了枯叶被缓缓碾碎的细微声响。他轻轻歪头,瞥到旁边黑黄花纹的瞬间,全身汗毛唰地竖了起来,冷汗冒到一半又全都吓了回去。 一头壮硕的西伯利亚虎来到了离他十米远的河岸边,身体缓缓伏低,虎眸紧紧盯着这只人类的动静。它粗壮的前臂上覆盖着嶙峋狰狞的肌肉,褚雨毫不怀疑在它发动攻击的瞬间自己连叫的机会都没有。 这时,手里的鱼竿蓦地沉了两下,紧接着剧烈抖动了起来。 老虎立刻警惕抬头,上半身扭转正对褚雨,缓缓压低,弯折的手臂上肌肉紧绷。 “嗷呜!”“唔——”几只狼崽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它们进进退退,不知道怎么办。 看守它们的“家长”并没告诉它们要躲藏。 “回去!”褚雨心急站了起来。 人类的身高立刻对老虎造成了巨大威胁,受惊的虎低吼一声,后腿弹跳的瞬间,整个身躯在空中舒展成一道蓄满力量的弯弓! 刹那间,褚雨想都没想就跳进河里,深吸口气,一个猛子往深处扎。 紧跟着跳下来的老虎浮在水面刨来刨去,愤怒地大吼,追逐着褚雨在水下穿梭的身影,想逼着褚雨换气现身。 突然远方传来一阵阵兴奋高亢的狼嚎,狼群狩猎成功了,正在相互庆祝。 比大部队先行赶回的小狼一看到河中情形就瞬间红了眼。他像风一般穿过丛林。在飞跃入水的一刻,力达千钧的拳头已经冲老虎脑袋破风砸去。 趁老虎昏头转向,他绞紧它的脖颈往岸边游,想给褚雨留出足够的空间浮出水面。这时老虎甩尾扭身,猛地咬向他脖颈,可下一刻眼眶就被一记暴拳打到失明。 小狼用格挡受伤的手臂勒住老虎往岸上带,险险躲过虎口,终于骑在它肚皮上,膝盖死死抵住老虎胸腔。他杀红了眼,连被虎爪刮皮剜肉的痛楚都感受不到了,揪住老虎耳朵,手上青筋暴起,指缝忽然生出薄如纸、硬如钢的长甲,瞬间贯穿了老虎耳蜗。 皮肉分离的瞬间,老虎撕心裂肺高声嘶吼,震得人耳膜生疼。它用后脚拼命蹬地,最终还是在一拳接一拳的暴击中不甘地咽了气。 小狼垂着肩膀,身体随着喘息剧烈抖动着,他扔掉手中破布一样的皮肉,猛地扭头看向岸边惊愕呆愣的人。 他蹭了下嘴,尖利的犬齿闪着贪婪嗜血的光,脸上鲜血呼应着那双黯红的眼瞳。激烈的战斗使肌肉还兴奋地微微战栗着,时刻准备着下一场战斗,意犹未尽似的。 小狼踩着一地皮肉,满身鲜血走向褚雨的样子,宛如一个刚从烈火深渊中诞生的食人魔鬼。褚雨下意识向后蹭了一下。 这就一个动作,小狼霎时僵立当场。 他看清了褚雨的眼神,那里充满了震惊、恐惧、犹豫……全是那么的陌生,不加掩饰地流露着对他的抗拒和怀疑。 他看了看自己还在滴血的手指,指腹轻轻触碰新长的指甲,立刻就戳出一个血洞。 他迅速把手藏在背后,凝了褚雨一眼,头也不回地扎进树林深处。 “呜!”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顶着褚雨的脸,把他拉回神。 苏拉狩猎归来,高兴地往褚雨身上蹭,抖毛时甩了褚雨一脸水。 之前褚雨一直不喜欢她们满身是血的样子,虽然没说出来,但是她和小白都能感觉得到,所以每次打猎回来前都先会把身上的血蹭掉。 “苏拉你去看看小狼,小心一点。”褚雨把她往森林里推了推,然后腿软脚软地向山的另一头跑去。 苏拉不明所以地往森林里散步,闻着气味一路找,最后在一个很浅的山洞里到了一坨雪白的毛团。 【哟,变回来啦。】苏拉对着没用的大毛团哼了一句,后腿嫌弃地把脚边那块薄薄的布料踢到一边。 大毛团蜷了蜷,盘成一个更圆润的球。 【褚雨不要你了?】 “汪!”【不要你了!】小狼愤怒抬头。 苏拉见他没啥大碍立刻掉头往回走,她要回去抢饭吃:【一匹狼打赢老虎是多光荣的事情,我们狼就要有狼的样子。你要是想像他一样当人,把狼牙拔了就行了。】 说完,她闻着烤鱼的味道找到了河边的褚雨,一个“等”的命令就立马让她乖巧蹲坐,滴滴答答的口水在地上砸出个小坑,可以说特别有狼的风范。 她在褚雨这边抢了两条鱼,再去狼群那边抢肉,吃饱喝足,就找个树荫晾肚皮。 褚雨看着河水发呆,听到身后一瘸一拐的动静时没回头,等了几分钟,一个毛茸茸的大脑袋往他颈窝一扎,呜呜哼唧了两声。 褚雨顺势抱过大毛团,变戏法一样掏出两条烤得外焦里嫩的大肥鱼,这可是他从苏拉嘴里费劲夺下来的,可不容易了。 小狼闷头吃,褚雨把刚才去山上采的药粉果实敲开,扒拉着又长又厚的毛处理里面的伤口。他用力呼噜小狼的大脸,把它帅气的毛发揉得一团糟。 小狼哼哼两声,抖抖毛,一屁股歪倒在褚雨身上,压得褚雨没忍住哀嚎了一嗓子。 一人一狼躺着看星星,谁也没说话。 褚雨揉一下小狼的胸毛,小狼就舔两下褚雨的脸,来来去去,揉着舔着就闹成一团,小狼笑得眼睛都没了。 见他们这样,苏拉也想挨过来,犹犹豫豫地在旁边转圈圈。最后褚雨招招手,它立刻摇着尾巴冲了过去,也一屁股压在褚雨身上,褚雨出于对女性的礼貌强忍着没痛呼出声。 这回一人两狼挤在一起看星星,两只尾巴和一双脚丫一起嘚瑟得抖啊抖。 “儿子,我突然想起来一事情。”褚雨揪揪小狼的胸毛,说:“你内裤呢?” 小狼沉默了。 “去,捡回来,咱家奢侈不起。” 小狼翻身跑了,没一会儿,叼着一块小裤头颠颠跑了回来。 “今天晚上都不许舔我知道么。”褚雨在睡觉之前警告小狼。但是他知道自己还是被舔了。有些狼啊,喜欢人类喜欢得不得了。 第二天,狼群上路了。 一路上,狼王和丝塔眉来眼去。丝塔在前面小跑两步,黑狼立刻一蹦一跳地追上,扑到丝塔身上咬咬耳朵舔舔眼睛,啊呀,那腻歪劲儿简直让褚雨没眼看。 小狼看看丝塔和黑狼,又看看褚雨。看看黑狼和丝塔,再看看褚雨和他。 有点沮丧。 不过它还是很开心。因为酷暑下的长途跋涉无比艰辛,这样他就又有机会跟掉队的褚雨独处。 而且他现在的狼型更高更壮,能背着褚雨奔跑。 当褚雨伏在他背上时,会依赖地抱紧他的脖子,生怕被甩下去。他们的身体在颠簸中相互摩擦,蹭来蹭去的那点地方,总是热热的,痒痒的,特别舒服,让他不由得心旌荡漾思绪骚动。 他故意放慢脚步,选择更加崎岖的山路,尤其在每次跳跃时,褚雨都会发出一种声音。 那是极短的一声,从鼻腔里轻轻哼出来,带着些不情愿的埋怨和示弱的惊喘,让他奇怪地联想起书中有个人在情窦初开时羞涩悸动的呻吟。 每当这时,他就会不舒服地掸掸耳朵。 可没过一会儿,就总想再听…… 下午,狼群中的老狼给出信号,说今晚刮风,于是所有狼提前找地方扎营。 褚雨靠坐在狼群包围的避风坡上,高高举着电子书,胳膊底下一左一右架着两匹狼。六只眼睛都睁得大大的,聚精会神地看着书上的蚂蚁小字。 褚雨每次看完就会翻篇页,可那两匹狼看的速度跟蜗牛一样,还不让翻,狼爪子一碰,就给他拨了回去。 褚雨翻个白眼,只能等着它们看完。 这时,小狼抬爪子,爪尖点在一个词汇上面。 褚雨瞥了一眼,是有关何塞·阿尔卡蒂奥与贝丽卡婚后夫妻生活的一段隐晦描写:“我也不清楚,可能是玩游戏的意思。” 小狼信任地点点脑袋,继续往下看。 夜晚,所有野狼和一个人类在寒风中相拥而眠,只有放哨的老狼坐在一处稍高的石头上,警惕地扫视四周。 它在这一带闻到了陌生的气味,那是一种与褚雨有些类似的味道。 “砰”一声! 枪声穿透呼啸的风声,打在每个生物的心上。 站岗的老狼还没来得及预警,瘫软的身躯就已经跌下石头。鲜血从空洞的狼眸中流了出来。 狼群瞬间四散而逃,消失在半人高的野草丛。 褚雨用力驱赶着挡在他前面的小狼和苏拉,急得眼眶发红,却怎么也推不动小山包一样的它俩,最后放弃地把它们抱紧,一手攥住一只狼嘴,低声嘱咐:“不许动,不许出声。” 小狼和苏拉立刻照做,连尾巴都不动了。 须臾,从另一处高台上跳下来两个人,是褚雨没见过面孔,不过看打扮与王尚他们大概是同一伙的。 他们笑着查看老狼的尸体,把狼嘴摆弄来摆弄去,掏出一把大钳在狼嘴中比划。 咔嚓几声,曾经作为狼的骄傲的犬齿尽数落地,其中一颗断在一半,被那人嫌弃地踢到一边。他们拽着狼尸尾巴,大摇大摆地拖着往回走,开枪的那个人像复读机一样重复着方才瞄准的心得体会。 小狼气得发抖,如果不是褚雨放开了苏拉,死死按着它的脖子,它早就出去结果了那几个匪徒的性命! 几个小时后,狼群才重新聚首。 狼王嗅着地上的血迹和半颗断裂的狼牙,缓缓仰头,悲切的长嚎伴着初升的太阳回响在空荡荡的山谷。 野狼绕着老狼去世的地方久久走动,用属于它们的方式哀痛地呼唤着,祭奠着,怀念着。那一声接一声的凄婉吟唱,许是希望唤出亲人重现的奇迹,也许,是希望狼魂在里格斯的天空永久安息。 小狼和苏拉一起凄切地嚎叫,这是他们第一次与狼群紧紧贴在一起,碰撞身体,彼此安慰,缓解着亲人逝去的悲痛。 在几十公里外的地方,又一声枪响惊起无数丛林飞鸟,打断了狼群的哀悼。 这声仰天而鸣的巨响不是为了狩猎,而是为了示威,为了警告,为了炫耀人类在兵器加持下的威武与高贵。 褚雨抹掉眼角的泪水,迅速收拾行李,向枪响的方向走去。 小狼和苏拉马上跟了来。 褚雨用最严厉的声调训斥他们:“不许跟着!跟狼群在一起,等我。” 他一定要把老狼的尸体夺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