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只是一片雪,非学飞蛾,要扑向光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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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一个普通Omega的一段非典型性感情经历。 明明只是一片雪,非学飞蛾,要扑向光热。 ——题记 一、 听母亲说,我出生时没有哭,倒是那个大我两岁的哥哥出生时哭声响亮,几乎要掀翻产房。亲友们无不啧啧称奇,一致认为我与哥哥是生错了性别——他是个男性Omega,而我,是个女性Alpha。从小他们就拿我与哥哥作各种比较,好像不争出个高低人生便全无意趣一般,我考了高分他们便会取笑哥哥还比不过妹妹,哥哥拿了演讲比赛的第一名他们又会说怎么Alpha的能力还不如Omega,诸如此类不一而足,我每每听了,心烦得很。 哥哥并不会与他们多做争辩,只是一边为我打出漂亮的麻花辫一边笑眯眯地看着我,眼里是无限的细致柔情。 我想,哥哥大概是不屑于去做这种无谓的事罢。 年岁渐长,Alpha与Omega天生的身体素质差别愈见明显,等升到初中,我已经比正准备中考的哥哥高出一个头了。 “小曦,你是Alpha,一定记得要保护好哥哥。”进入初中的第一天,母亲这样对我说。父母的工作时间有冲突,为了兼顾生意与我们兄妹俩的学习,母亲在学校周围租了一间屋子,为我和哥哥办理了走读。那时我并不明白母亲话里的意思,总以为不过是一句惯常的叮嘱,等入了学以后才发现,原来事情比我想象的严重得多。 初三跟初一的作息时间不一样,我上最后一节课时哥哥已经要去食堂了。吃完饭,我特意绕到初三教学楼想去看看哥哥,却没在教室里找到他的身影。 “陆寒之在哪?”我问。 “不知道。”没有人给我答案。 我只能自己去找,沿着初三教学楼一路向上,终于在通往天台的楼梯间里找到了哥哥。 隐隐的,我听见哥哥轻微的啜泣声。 我探出头,哥哥并不是一个人,他身边围了好几个男生,个个都比他身强体壮,我分辨不出,只知道最起码围着哥哥的人里没有Omega。 没有Omega就好办。 我径直走上去,那几个男生一开始没把我当回事,直到我一拳过去撂倒了里面个子最高的那个,他们才对我表示出了足够的重视。 “女的?有病吧你!” “他是Omega,”我指了一下哥哥,“你们不知道吗?” “知道啊!” “知道还敢欺负,不怕警察来吗?” “来又怎么样,怕他啊?不是,关你屁事?” “我是他妹妹,”我指了一下自己,“Alpha。” 然后我一边劈啪作响按压着指骨一边甩甩腿脚作热身状,那个开头被我放倒的高个儿在地上嗷呜一声:“艹,我流鼻血了!” 于是几个男生把高个儿拉起来一哄而散。我抱住角落里仍在小声抽泣的哥哥,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不要告诉妈妈。”哥哥止住眼泪,“他们会担心的。” 我把哥哥从怀里拉出来,上下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什么伤口,这才稍稍安心。 回教室的路上,我问哥哥:“为什么?” “我不知道……”哥哥目光闪烁。 我太熟悉这种目光了。很小的时候他就会像这样对母亲撒谎帮我遮掩,不然毛手毛脚摔坏家里东西的我肯定会被母亲责骂的。 “你骗人。” 哥哥不说话了。 我推了他一把,“你不告诉我原因,我就跟妈妈说。” “……小曦。” “你说啊,为什么?” 哥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很模糊地给我叙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Omega的成熟期尹始就在中考之后了。十五岁到十八岁,大多数的Omega都会在此期间成熟,他们将迎来人生中第一次发情期,也是很多Alpha选择标记的最佳时机之一。出于初标的雏鸟情节,在第一次发情期即受标的Omega大概率会忠于标记他/她的Alpha,又少不更事,很容易便被蒙骗顺从进行交媾,每年民政局都会登记办理大量这样的婚姻案例。 “他们威胁你,但你不愿意。” 哥哥点点头。 “那告诉老师呢?” “没用的……” “他们要是来真的,可以报警啊。” “你打的那个,他爸就是市局的领导。” “……”我捏紧了拳头,“怎么会这样?就没办法了吗?” “别担心了。”哥哥摸摸我的头,带着苦涩的微笑,“你能有什么办法?等我升上高中就好了。” 为了防止发情期出现问题,大部分的高中都是Alpha、Omega分开教学的,尤其是专门为Omega提供教育的学校,更是实行严格的教学管理模式,里面出不去外面进不来的。 我望着哥哥清淡的笑容,他越来越像母亲了,薄唇星目,眼尾细长,笑起来时像柔顺春风穿袖而过。 这时的我并不能预料到后来发生的一切。这时的我,还以为哥哥会永远都是这样,清清淡淡、煦如春风,不怒,不争,旁人的起伏都与他无关。 可惜时间会改变一切。 二、 最先闻到那丝不属于哥哥的味道的,还是我。 哥哥要高考了。房间里到处都是堆放的试卷和教辅资料,我要进房喊他吃饭几乎都无处下脚,只能在门边说话。他从我身边走过,带起一阵细微的风,我闻到了一个奇怪的味道。 龙胆花。 很清爽,很好闻,我在哪里闻过,一下想不起来了。但此时此刻出现在哥哥身上就变得令我厌烦起来,无论如何,它不该沾在哥哥的身上。 哥哥的味道是雪后初霁,纯粹又明盛,怎么能混杂。 我当时没说什么,吃完饭后收拾了碗筷,单独敲开了哥哥的房门。 “是那个昨天送你回来的人吗?” 哥哥一愣,“嗯?” “我是说你身上,有那个人的味道,我记得。” “哦,这个啊,他是我朋友,我俩关系好,总待在一起所以沾上了吧……” “你当我没上过卫生课吗?”我打断他的话,“他碰你了吧!” 哥哥终于把目光从试卷里分出来转向我,“小曦。” 被他这样盯着,我有些莫名心虚,却又晓得是寸步不能退让的。 “你快高考了。”我刻意绕开地上的书走到哥哥身边,“不、不能早恋的。” 哥哥笑了,“你还小,不懂。” 这是我第一次真切地认识到,比哥哥永远小上两岁的我似乎永远也无法理解他的内心世界了。他在想什么?预备做什么?我是不得而知的,甚至在当下,连表面的了解都做不到。 好奇心让我难以释怀。摸清了哥哥的作息规律,我开始关注哥哥的返家时间,终于给我抓住机会,见到了那个人。 哥哥的高中就是那种管理严格的Omega专门学校,每个月有固定的返家时间,我放学后故意不回去,等在小区大门边上的小巷里,不多时,就看见那个人送哥哥一路来到了小区门口。 个子挺高的,长相有点凶,但看着哥哥时眼神很温柔;哥哥也是一样,坐在那人的自行车后座上笑如春水,我从没见哥哥这样笑过。 临到门口分别,那人伸手去捏哥哥的耳垂,哥哥躲了一下没躲开,赌气似的闭上了眼。那人便低下头,轻轻吻了吻哥哥的侧脸,然后整了整哥哥身上的校服,站在门外目送着他进去。 在巷子角落里缩成一团偷看的我,一时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哥哥居然,在跟一个Alpha谈恋爱! 那个人我确实记得,有一回放学回来正好遇上,好像是哥哥课外补习时认识的朋友,那股子龙胆花的味道绝对就是他沾在哥哥身上的。在小区里,我小跑着追上哥哥,拉住他的胳膊大声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可能是声音太大了,哥哥被我说得面色发白。 小曦,别说了…… 我要说!你不能这样的,你知道他是什么人?他要是彻底标记你你怎么办?你还没成年呢! 哥哥竟然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扯着我的衣袖哀求我别再说下去。我也是情绪上来了没注意到哥哥的异常,直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是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了哥哥的脸上。 我茫然转头,盛怒的母亲气得发抖,对跌倒在地的哥哥冷冷吐出一句“回家”,也不去管丢在一旁的购物袋和边上的我,径自上了楼。 这时我才后知后觉出怕来,想把哥哥搀起来,却被反手推了个趔趄。 “你满意了?” “哥哥……”我无言以对。 家里正等待哥哥的,是一场暴风骤雨前的死寂。 饭前煲的汤还温在灶台上,父亲正在哥哥的房间里翻箱倒柜的找东西,也许是想找到哥哥跟那个人的书信往来之类;母亲则坐在沙发上一语不发,见我跟哥哥进了家门,慢慢从茶几底下拿出半截晾衣杆。 晾衣杆只有半截,是因为原来小时候教训我打断了,母亲便把剩下的一半收了起来,没想到今天要拿来对付一直以来都乖巧听话的哥哥。 “陆寒之,你过来。” 哥哥低着头,站到了母亲面前。 “小曦说的是不是真的?” “……” 哥哥抬起眼,“是。” 母亲拿着晾衣杆在哥哥背上狠狠抽打着:“你还好意思说!” 哥哥被打得退了两步,咬咬牙,梗着脖子又站了回去。见状母亲怒火更甚,抓住哥哥的头发连扯带拽地一路拖进浴室,拿起花洒旋开龙头,冰冷的水流劈头盖脸地落了哥哥一身。 “给我好好洗!把你身上那种恶心的味道洗干净!” 我被母亲的行为吓坏了,“妈……” 母亲转身瞪我,“小曦不准过来!” 哥哥被水流呛得直咳嗽,母亲把他湿透了的校服强行扒掉,隔着短短的过道,我看见哥哥的白衬衫紧紧贴着他纤细干净的身体,勾勒出一道流畅的曲线。 我感觉自己好像闻到了一丝清淡的甜味。如同云光初霁,雪地上白梅抽出一条新枝,枝头一点嫩蕾,不招摇、亦不避匿。 这时一直在哥哥房间里翻检的父亲出来了,手里拿了本书,扉页上写了几行字,字迹一看就不是哥哥的。 “他送你的?” 哥哥缩在角落里微微喘着气,“是。” “多久了?” “很久了。” “很久是多久?” “忘了。” 父亲把哥哥关进房间,“啪”一声带上门,极干脆地落上锁: “那就慢慢想,想清楚为止。” 那天晚上,哥哥再没有说过一个字,母亲也没往房间里送过食物和水,双方仿佛陷入一场不会有终结的战争,直到半夜里我起来倒水喝,再次闻到了那种清淡的甜味。 枝头的白梅在风中轻颤,温暖的风催开了花朵,霎时间,甜香四溢。 “小曦……小曦……” 我听见哥哥在房间里一声声地唤我,声音仿佛掺了蜜。我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鬼使神差般,我竟想把哥哥的房门打开,看看他现在是什么样子。 然后我就反应过来,这个味道意味着什么。 我疯了一样去敲父母的房门:“妈!哥哥他、他……第一次发情期啊!” 母亲打开门,脸色难看:“回你自己房间去。” 我只好灰溜溜回去,关上门扒着门板去听外面的动静,调动全身的细胞去感受哥哥的情况。 我猜哥哥很难受。隔着两扇门,我依然能听到哥哥似有若无的呻吟声,那道甜香简直无孔不入,让我浑身燥热。我不得不坐在地上让身体紧贴冰凉的墙面,希望藉此能缓解身上的高热,又担忧地想哥哥该怎么办,他一定比我难受得多,Omega第一次发情期来势汹汹,如果没有Alpha在边上照顾释放信息素安慰,将会难捱到度日如年的地步。 “就你这个样子还高考!”父亲在外面高声怒骂,“你有心思学习?你学个屁!” 父亲平时很少爆粗,说明真的是生气了,也可能是被这股浓郁的Omega信息素弄得烦躁不已。 哥哥哑着嗓子在那边哭喊,“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吗?妈,求你了,我难受……” 家里应该有Omega发情时必备的镇静喷雾,可不知道为什么,母亲就是不肯拿出来——我惊恐地想着母亲大概是要借此惩罚哥哥,但为什么要有这么痛苦的惩罚? “妈……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妈……” 哥哥的哀鸣不断响起,却没有软下母亲的心肠。很快,外边传来沉闷的撞门声,混着哥哥含糊的哭泣,听得我心头抽痛。 “你一个Omega,要知道廉耻,明白吗?” “看看你写的东西!你才多大,知道什么叫‘喜欢’?” “是不是你主动勾引的人家?你不要脸我们还要呢!” 没有答话,连哭声都没了,只有一声声撞门的动静回应着母亲的训斥。 到早上,太阳散出第一缕暖意,哥哥的房间再没有一声响动。父亲打开房门,哥哥在一地凌乱中蜷缩成小小的一团,苍白的肌肤沐在投进窗内的辉光中,安静地仿佛失去了呼吸。 父亲将他抱起来,我在门外怔怔看着,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哥哥的唇角,有血痕。 三、 哥哥的高考结果很一般。 龙胆花的味道仿佛销声匿迹,就按母亲说的那样,哥哥彻底跟那人断了联系。志愿填报结束,哥哥去了遥远的外地上大学,每年只有寒暑假回来,在我的印象里,哥哥每次回来,都比上次见面要更瘦一些。 我也要高考了。繁重的学习让我无法分心其他,等我从枷锁中逃脱,哥哥的时间走向了第二十年。在这一年的冬天,完全不知情的哥哥被母亲宣布了婚讯。 “你见过的呀!”母亲一脸得意,眉飞色舞的,“那个谁,小时候还跟你打过招呼的嘛!” 哥哥沉默地坐在沙发上,低垂着头,半天没说话。 “妈,”我忍不住了,“我哥才二十呢,是不是太早了……” “早什么?我们单位唐姐她家的,去年就结婚了!人家跟寒之同年的呀!” “早结早好。”父亲点点头,“都是知根知底的,浮山这孩子我也熟,老实本分,做事很踏实的。” 末了,父亲还瞥了哥哥一眼,“就你这样的,有人要就不错了。早点定下来,省得一天到晚地出去招惹些不三不四的人。” 哥哥的脸色一下苍白起来。 “……我没有。”他嗫喏着,“那事……不是都过去了吗?” “那是你以为。”母亲哼了一声,“我告诉你,这是你一辈子的污点,你知不知道那段时间我走在路上都抬不起头啊?” 眼看一家人又要吵起来,我赶紧开口:“妈,别生气,那会儿不是都还小吗?都不懂的嘛。” 哥哥忽然“嚯”一下站起来,转身回了房间。母亲生气地喊了他一声,哥哥没回应。“什么态度啊?”母亲犹自愤愤,父亲在边上安慰她,说反正快结婚了,结婚以后搬出去,眼不见心不烦了。 我在边上看得心里直发冷。嫁出去的人泼出去的水,家里就这么着急要把哥哥送出去吗?那个什么浮山,我都没见过,哥哥跟那个浮山结婚真的会幸福吗? 哥哥的婚礼举行得很低调,除了一些亲戚同学,就是父母的一些同事。我是在婚礼当天才得知哥哥的结婚对象到底叫什么,酒店门口的花牌上新人的姓名成双成对:李浮山、陆寒之喜结连理。 原来那个什么浮山姓李。是个Beta,比哥哥大了将近十岁,家里积蓄颇丰,自己做点生意,据说还很不错,有点规模。 闹洞房之前,我坐在哥哥身边牵着他的手,问他,哥哥,你现在高兴吗? 哥哥脸上有淡妆,腮边一抹飞红,看着气色挺好的。 小曦。他凝望着我,眼里有浅而薄的笑意,温和,无奈,和些微的苦楚。你以后,一定要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你并不想现在结婚的,对不对? 他笑了笑。小曦,你还小,不懂。 哥哥的手心一片冰凉。我握紧哥哥的手,心想,你不说我怎么会懂呢?等我真的懂了……我很害怕会来不及啊。 等哥哥完成大学学业,他就正式搬出了家里,到李浮山那边去住了。我假期回来偶尔也会去看他,李浮山对哥哥还不错的样子,最起码,哥哥不再像以前那么瘦,脸颊上能摸到肉,笑的次数也变多了。 快毕业时有个学妹跟我告白,我同意了。过年的时候我把她带回来见父母,母亲很高兴,拉着学妹问这问那的,学妹有点不好意思,红着脸不敢抬头看人。我带着她去见哥哥,因为想给哥哥一个惊喜就没告诉他,打算等上门时才介绍实情,没想到敲开李家的门,给我开门的却是满身伤痕的哥哥。 强压下怒火,我让学妹到客厅等着,自己把哥哥推进卧室关上门,问他怎么回事,伤口哪来的? 不是什么大事…… 这还不是大事?!我扒下哥哥的衣服,哥哥开始还不让,挣扎间不知碰到了哪里,哥哥没忍住发出一声痛呼,我定神一看,哥哥的腰间一片青紫瘀痕,像是被人用鞭子抽过。你是不是要等被打死了才吭声?我颤声指着那处。你跟我说啊!我是你妹妹,我是个Alpha,我应该保护你啊! 可是……小曦也有自己的生活。哥哥勉强地笑笑,慢吞吞地穿好衣服。外面那个Omega是你未来的伴侣吗?很可爱,她一定是喜欢你的,真好。 我望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哭了。然后我甩手给了自己一耳光。哥哥吓了一跳,赶紧拉住我的手不让我动,我挣开他,又打了自己一下。 是我没用,又不是你的错……哥哥慌地一把抱住了我,连声安慰着。是他怪我生不出小孩,我跟他顶嘴,他才会动手的…… 不是你,是我没用,我心想。怎么会这样,哥哥为什么会跟这种人结婚?被打得一点脾气都不敢有,这还是我原来那个哥哥吗?我满心的愤怒难说与人知,父母是不指望了,我先把学妹送回家里,让哥哥进卧室把门关好,自己则坐在客厅沙发上等着李浮山回来。 李浮山回来得很晚。他一开门,我就闻到一股烟酒气,和酒店包厢那种沾了散不掉的味道。 “诶?”他神志还算清醒,“这不是曦之嘛。回来了?来看你哥?” “是啊。”我冷冷地看他一眼,“来看看我哥过得怎么样。” “嘿嘿,挺好的,都挺好的。”他搓着手笑笑,脱下外套挂好,凑过来要给我敬烟。我顶顶不待见他这股劲儿,不耐烦地一挥手,他也识趣,转手就收了烟坐到我边上。 “曦之最近还行吧?” 我知道他其实有一点怕我。毕竟是Beta,对Alpha的畏惧是本能。 “嗯。” “那……你是找我有事?” “对。”我看都没看他,“李浮山,我问你,你就这么急着要孩子吗?” 他表情顿时就变了,“寒之跟你说什么了?” “我还要他说?你当我是瞎的,看不见吗?!”我火气一下就上来了,“你是人吗你?我哥跟你结婚快四年了吧,你还真下得去手!” “什么……什么动不动手的,”李浮山不满,“不就碰了他几下?” 我瞬间就爆了,伸手把他推了个跟头:“碰你xx!我不瞎!” 李浮山面上挂不住,扬起手要借着酒意打回来。我当然不会示弱,两人扭打成一团,动静太大,哥哥从房里出来要分开我俩,我还空出手把哥哥推远了些,不想伤着他。 论打架,从小到大我就没输给过外人。李浮山被我收拾得服服帖帖,当场表态认错,说以后绝不会再对哥哥动手,我得了这个保证心安很多,跟哥哥说以后再有问题就告诉我,我肯定不会袖手旁观。 哥哥张口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好啊。最后他说。我一定告诉你,小曦。 那时的我还太年轻,不晓得家事的曲折门道,以为很多事情拳头总能主持正义,却忘记了家庭内部跟俗世里的公共政治是两码事,不是谁拳头大谁说话。 我参加工作后不久,学妹变成了我的合法伴侣。我请哥哥来帮忙筹划我与学妹——现在要改口叫晓雨了——的婚礼,哥哥很高兴,还陪着晓雨去挑了一套花式繁复的婚纱,晓雨穿上好看极了。 母亲不是很满意晓雨私企公关的工作,但我的态度很坚决,百分百支持爱人的意见。母亲也就不好说什么了,只是每次晓雨回老家都要说上一嘴,搞得晓雨不爱上家里去,我劝了两回,母亲依然我行我素,甚至把我也骂了一顿。 我三天两头地受这夹板气,没注意到哥哥身上那个消失了很久的味道,幽魂不散,重又出现在我的面前。 那是,属于龙胆花的暗香。 四、 事情被闹得很大。 最先找上门的是那个人的合法伴侣,一个娇娇小小的女性Omega。哥哥在私企里做一些文书整理和文案工作,相熟的同事都知道我,事情发生后立刻给我打了电话,我二话没说放下手里的事就赶了过去,但是已经来不及,对方把场面闹得很难堪,连哥哥单位的领导都来了。 我到现场才知道,原来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哥哥跟一位结了婚的Alpha有了私情,且还不是一两天,让这个Alpha经常夜不归宿。这个Alpha我也见过,就是哥哥的早恋对象、那个曾经让哥哥蒙受父母责难的人。 ——龙胆花味道的主人。 “我们家阿舟平时多正派的一个人,肯定是你这个婊子勾引的!”那个女性Omega骂得很难听,“你说啊姓陆的!是不是你!” 哥哥的脸上有红痕,可能是被她打过。 “不是的,是他先……” “呸!你怎么有脸说?” “可明明是陈舟来找的我啊!你为什么——” “你放屁!我就不信了,你不愿意他能成?在这儿立牌坊呢!” 女性Omega嘴里骂骂咧咧的,单位领导不可能任由她破坏正常的工作秩序,站在中间好说好商量地要把两人分开,女性Omega不依不饶地拽着哥哥的衣领不放手,我来的时候就正赶上这幕。 “哥。”我冲上去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我们走。” 到哥哥的工位上大概收拾了一下,我拉着哥哥的手,护着哥哥离开了公司。一路上有太多看热闹的人向我们投来不怀好意的目光,我知道哥哥这份工作是保不住了,传播最快的新闻就是八卦,这是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 “我永远相信哥哥。”我打开副驾驶的门,对哥哥这么说道,声音很轻。 哥哥坐进副驾驶座仰头望着我,“嗯。我知道。” “所以哥哥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不想你担心。” “我现在就很担心。” “小曦,”哥哥叹了口气,“我……没有办法拒绝他的。” “是那个陈舟?” “他来找我,安慰我,还带我出去散心,花时间陪我去医院……我怎么能拒绝?” 医院。我一脚刹车踩到底,“姓李的又打你了是不是?我当时就该把他送进牢里去!” 哥哥沉默了一会,“是啊。你也知道的……我只是想有个人能对我好,难道这也错了吗?” 我无话可说。 回家之后不出所料,父母的指责谩骂不会少。母亲气得直发抖,指着哥哥的鼻子骂他贱骨头,哭着说以后咱家出门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再也直不起腰见人了,都怪家里门风不正,生出这么个下作胚子。 哥哥被骂得抬不起头,脸色越来越白。他向我远远地投来目光,我却不敢上前帮腔。这事说起来是他有错,至少父母是这么认为的,我帮着说了也不可能把黑的解释成白的,只能在边上爱莫能助。 哥哥失望地收回了目光。 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哥哥当然也有。只是当年那个人没有站出来承担让哥哥独自面对了父母的斥责与严惩,现在一样不会站出来认领自己那份责任。我不敢断言哥哥是不是被那人的花言巧语骗了,但是事实结果就是,那个人没有因此离婚,而哥哥被李家扫地出门。 那个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哥哥获得了暂时的自由。他像脱笼的鸟儿,挣脱束缚后飞向了遥不可及的高空,浮鱼在真空中只会窒息,重新落回水中才能活得一丝生机。 我将哥哥安顿在自己家里,在阁楼上单辟了一个房间供他住宿。他辞了职,在家写点东西换点钱添补日常开销,晚上则会出去消磨时间,经常很晚才回来。晓雨本来没意见,但时日久了颇有微词,说是哥哥的作息跟我们都不一样,影响到她的休息了。 其实我很清楚晓雨为什么会有不满。我的精力、我的关注,实在是给了哥哥太多。只要哥哥在我身边,我的目光,一定是落在他身上的。 那缕清冷的白梅幽香时常入梦,夜里惊醒,心有暗愧。 可能哥哥自己也注意到了这点,在家待的时间越来越少,直到有一天,他跟我说要搬出去了。 我专门去看了一次,比较宽敞的一居室,两个人住也不是不行。我当然要照顾晓雨的情绪,哥哥的房子都看好了,我没有不放人的道理。帮着把东西都搬过去,哥哥留了把钥匙给我,说方便我随时过去。 我应声称是,背着晓雨把钥匙藏进了抽屉拐角,生怕晓雨问起。 除了钥匙,我还背着晓雨偷偷给哥哥打钱。都是发奖金时攒下来的私房钱,我没什么额外花销,索性都转给哥哥了,我想着他一天天的也没个正经工作,账上就那一点存款,真要急用钱都没处借去。哥哥没说什么,我查了一下他的账面开始正常走流水,确认这些钱哥哥都是有在用的,这才莫名安下心来。 但很快我就发现了不对劲。我不反对哥哥找性伴侣,但为什么每次见面他身上的味道都不一样?我心生狐疑,特意挑了个寻常日子不打招呼就去找他,哥哥睡眼惺忪地打开门,屋里地板上散了一地的衣物。 “刚醒,还没收拾呢。”哥哥哂笑。 我抿唇,暗暗咬牙。直奔卧室而去,哥哥有点慌神,在门口拦着我不让进。 “没什么好看的……别看了。” 我偏要看。推开哥哥,我压下把手猛地打开门,床上的男性Alpha吓得坐了起来,上身光溜溜的,相信下面也是一样。 我一声没吭,重又把门关上。 “小曦……”哥哥讪讪的,有点不自在地整了整松松垮垮挂在身上的衬衫。脖颈处有淡淡的吻痕,我盯着那里,越看心里越有火气。 “哥,你真要喜欢,就标记。” “这个,不好说的。” “什么叫不好说?”我按住哥哥的肩,将他整个人抵在墙上。“他不好,你为什么要跟他睡?” 哥哥动了动唇,“只是……” 我望着哥哥嫣红的唇,那里会像花瓣一样柔软吗?忍不住拿拇指慢慢摩挲过那里,哥哥难堪地别过脸,我凑近他颈窝,呼吸重重落在肌肤上,如愿听见哥哥急促的一声轻喘。 “还没有人碰过你这里,对吗?” 嘴唇吻过Omega颈后独有的腺体,我启唇轻舔,哥哥小幅度地挣扎起来:“小曦……别闹了……” 齿尖落在敏感的腺体上,我知道,只要我咬下去,哥哥就永远是我一个人的了。 “小曦……”哥哥小声哀求着,“你别这样……” ——我在做什么啊。失神般放开手,哥哥脱力沿着墙面下滑,我强行抬起他的下巴,哥哥顺着动作看进我眼里,我猜他一定是看到了本不该有的东西,紧张地微微细喘。 “……对不起。”我想我大概是疯了。起身打开门,我逃也似的离开了,不敢面对哥哥清澈的目光。 过了两天,账上莫名多了笔款子。我算了算数目,直接电话挂给了哥哥。 “你花我的钱,总好过花别人的。”我沉声,“尤其是那些人给你的。什么意思,你陪他们睡,他们给你钱?这成什么了,卖的?” 话是难听了点,但哥哥肯定明白我的意思。他会不会因此不高兴我不关心,我只是不希望他用自己的快感去交易什么,那会让我觉得脏。 现在想想,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不好。我是说跟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情相比。 我记得很清楚,离哥哥的二十七岁生日还有半个月,那天,我接到了一个电话。 市公安局分局打来的电话。 五、 赶往分局的路上,我的头脑一片空白。 我完全不能想象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会发生在哥哥身上。世上的恶人千千万,Omega千千万,为什么偏偏是哥哥?我甚至恶毒地想着,为什么只是哥哥,要是所有的单身Omega都遭受这样的事就好了,那哥哥就显得没那么特别了吧?是不是就可以减少即将由此产生的异样目光和指指点点? ——电话里,分局的警察告诉我,去参加初中同学聚会的哥哥,被强奸了。 因为受到了身体上的伤害和精神上的惊吓,哥哥并不在分局,而是被送去了就近的医院接受治疗。我被警察带去了解情况,做了简单的笔录后,我被允许观看了当时现场的监控视频。 监控是酒店自己安装的,黑白画面,清晰度比较高。幽暗的走廊里,有两个明显处在醉酒状态的男性跟哥哥一起走着,不知道三人交流了些什么,其中一个个子高的忽然发难,把哥哥推进了拐角。另一个不仅没有制止,居然还帮忙一起压制,哥哥的反抗在身强力壮的两人面前不值一提。一番动作过后,哥哥的衣服被扒了个干净,然后那个高个子做了一个动作,这个动作让我全身的血液都为之发冷。 高个子掰过哥哥的脖颈,不顾他如何挣扎哭喊,张嘴咬了下去,强行标记。 昏暗的光线里,被压在身下肆意凌辱的哥哥像一条砧板上的活鱼,疯狂弹动着想要逃离,终逃不过待人宰割的命运。 视频看到一半,我猛地站起来,感觉连说话的勇气都没有了。 陪着我的警察怜悯地看了我一眼,问我还要不要继续。我摇了摇头,转过身,慢慢走出了分局。 赶到医院,药物作用下,病床上的哥哥还没醒,脸色灰败。隔着厚厚一道病房门,我趴着高高的玻璃窗贪看着,心里一阵酸痛难忍。 门口的Beta小护士看了我一眼,说你是Alpha吧?最好不要进去,病人刚刚接受强行标记,你身上的信息素会刺激到他的。 我说我是他妹妹。小护士的目光就变了,我很熟悉这种目光,它叫做怜悯。 那你进去吧,小护士说。注意不要打扰别的病人休息。 病房里很安静。我坐到哥哥身边,可能是我的味道太明显,哥哥还是立刻就醒了。 他睁开眼看着我,忽然便流泪了。我也想哭,伸手拭去哥哥的泪水,哥哥侧头躲了一下,轻轻地说,别碰,脏。 我便直接握住他的手,说你净乱讲。 这回哥哥没有躲,眼神空空地呆了半晌,然后像是喃喃自语,说,我真的没想过……明明,都是同学啊。 我盯着哥哥颈窝处泛着青紫的齿痕,恨得心里别别直跳,小心平复了呼吸,尽力以一种轻松的口吻安慰哥哥,说你别多想了,警察会还我们一个公道的。 哥哥微怔,苦笑了一下。 会吗?他说。 嗯,一定会的。我笑了笑。这话说的,我自己都不信。 第二天再去分局,警察的态度忽然就不对了。 “我们建议——私了。” 我察觉出了异样,“为什么?不是说那两个人已经控制住了吗?” “嗯……”警察支支吾吾的,“不都是同学……” “什么同不同学的?!”我一下提高音量,“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这是畜牲!” “这位女士,请你理解一下我们的工作好吧。”警察示意我安静,“一会儿他家人会来跟你谈,你冷静一点,好好谈,争取私了。” 等见到那个高个子和他的父亲,甚至不用多补充介绍,我忽然就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我见过他的。很多年以前,刚刚进入初中的我揍过的第一个人,现在正站在我面前冲我嬉皮笑脸地打招呼。稳稳地踩着高跟鞋走过去,我拉着唇角挤出一个笑,丝毫没有顾忌边上的警察,捏紧了指骨一拳把他撂倒在地。 “艹!”他嗷了一声,捂着鼻子从地上站起来,“你有病吧!” “要私了是吧。”我甩了甩手,“Omega一生只能被一个Alpha彻底标记,做了就要承担责任,要么你现在去死,要么,你跟我哥哥结婚。” “这个,”他的父亲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我知道他是市公安局的领导,这么多年了估计有所升迁,不然边上那些警察怎么一个个都毕恭毕敬的。“我儿子目前是有合法伴侣的,我们还是来谈谈赔偿问题吧。” 我沉默了一下,提起拳头想接着打他,被警察一哄而上地拦住了。 “你有伴侣还标记我哥哥,你安的什么心?!”我声嘶力竭地冲他喊着,“我哥哥才二十六!他还那么年轻,那么年轻!你想他一个人过一辈子吗?!” “装什么装?”高个子不屑地俯视着被警察们按住的我,“你以为我不知道?睡过陆寒之那家伙的多了去了,不差我一个吧?” “你xxx……”我气得昏了头,“你怎么能这么说?你怎么能这么说?” “我怎么了?”高个子嘿嘿笑着,“告诉你,念书那会儿我就看他不顺眼了,一天到晚地假清高,碰一下都不行。现在还不是下贱得很,来者不拒的,我们同学一场,玩一下还不行?” 他父亲打断了他的话,“你少说两句。” 代哥哥谈赔偿这种事我做不了主,父母到底还是知道了。家丑不外扬,父母连一秒钟都没有耽搁,直接选择私了,敲定赔偿后签了协议走人。我不愿意深究父母一系列行为背后的态度,只是不理解为什么母亲接下来要用那样贬低哥哥的字眼去责骂他,明明他才是受害者,为什么要把话说得那么难听? “妈,”我实在听不下去了,“别说了。” “小曦你闭嘴。”母亲狠狠地瞪着我,“现在知道护着他了?早干嘛去了!” 我闭上嘴,无话可说。 我想把哥哥接到自己家里休养,哥哥不愿意,晓雨也并不太高兴,只好就此作罢,任哥哥仍还租住在那套独门独户的一居室里。偶尔下班会绕远路去看他,哥哥一天比一天瘦,我却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哥哥的精神逐渐差下去。 然后有一天,我接到了哥哥的电话。电话那头的哥哥听着都快哭了,问我小曦,怎么办,我好像怀孕了…… 我有些慌神,闭了闭眼,说不要紧,孩子打掉就好。 说着容易做起来难。Omega的孕生子是受法律保护的,要想人流,必须得去公安和民政那边开证明。我带着哥哥一家家地跑证明,等最后到了医院,身体虚弱的哥哥体力跟不上,脸色苍白地吓人。医生给他做了检查,很严肃地说哥哥的生育功能不太好,这次流掉小孩很可能再也无法怀孕,要不要干脆咬牙生下来算了,哥哥坚定地拒绝了,我虽然心疼,却无条件支持他的决定,这个孩子的存在本身就是屈辱的代名词,绝对不能留。 哥哥被从手术室里推出来,我握着他的手,感觉他的生命力仿佛随着那个未成形的孩子的取出流失了大半,身体薄得像张纸,风一吹就要飞走了。 “……结束了。”他对我说,声音轻得快要听不见。 我吻了吻他的指尖,“是,结束了。” 而我们其实都很清楚,苦难的事情一旦开始,永远不会就这样结束。 六、 晓雨给我生了个女孩,Alpha。母亲很高兴,把晓雨接回老家照顾,我请了假,白天陪在晓雨身边,晚上偶尔会去哥哥那里看看。 哥哥的发情期要到了,而那个强行标记哥哥的混蛋却不可能陪哥哥一起度过。我买了Omega专用的镇静喷雾,晓雨这两天心情不好闻不得一丝Alpha的味道,我正好可以去哥哥那里陪他熬过发情期。 “吃了点药,有点困……”哥哥神情恹恹,一副怎么都睡不够的样子。我扶着哥哥躺好,给他倒了杯热水放在床头,哥哥的睡姿端正乖巧,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困了就睡。”我说,“我守着,没事的。” “小曦……” “嗯?” “宝宝起名字了吗?” “她还小,不急。” “要起的呀。”哥哥的眉眼皱成一团,很认真地看着我,“宝宝得有自己的名字啊。” 我忽然就想,对啊,哥哥得到了一些东西也失去了一些东西,这么多年了,真正属于哥哥的,好像也只有“陆寒之”这个名字而已。 “哥哥,你帮忙取一个吧。” “最好名字里能有个‘恬’字,”哥哥微微笑着,“我希望她一生无风无雨,万事顺遂,安平喜乐。” 哥哥的笑容很温柔,话尾却仿佛将有叹息。我替他掖了掖被角,起身出门,不想他看见自己微湿的眼眶。 等待着发情期里没有自家Alpha相陪的Omega的,会是一场煎熬不已的酷刑。我把镇静喷雾塞进哥哥手里,锁好门守在外面,随时准备接受哥哥的求援。 层叠的欲望逼迫着哥哥发出呜咽隐忍的呻吟,我靠着墙面,白梅的幽香不断扩散,撩拨我的神经。 他难受,我也难受。我拆开一支镇静剂,扎破小臂的肌肤慢慢推进去,自嘲地想着,这大概是惩罚吧,惩罚我,生出过那些不该有的想法,才有如今种种煎熬。 结束后哥哥整个人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脱力,囫囵话都说不全。 “不能这样下去了。”我扶着哥哥喝了口水,轻声道:“你会被他害死的。” 哥哥却摇了摇头,话语坚定,“我……不会去找他。” “其实——” “撑不住……我也不会找他。” ——我还能说什么呢。 跟晓雨商量过后,我决定给女儿取名叫“安恬”,陆安恬。赔偿款打到哥哥账上了,哥哥用这笔款子在市郊供了套房,我去看过,小高层精装,面积不很大,有个阁楼,算是复式。住进新房后哥哥整个人仿佛也跟着焕然一新,我也很高兴,哥哥要是能像现在这样时常笑着就好了,他笑起来特别好看,像暖风吹开春蕾,湖畔细柳垂枝。 哥哥定期体检的那个医院有个医生跟哥哥走得很近,是个Beta男性,常跟哥哥聊天,一来二去的就熟了。提起他时哥哥脸上带笑,我就猜到哥哥的心思了。 我觉得挺好。哥哥需要有人照顾,安恬要上幼儿园了,我为这事忙得焦头烂额,实在没法分心再去哥哥那里。 听哥哥说,那个医生姓黎,叫黎昕,比哥哥大差不多四岁,他们已经同居了。黎医生并不介意哥哥以前的事,为人比较开朗健谈,我见过他几次,感觉人还不错,眼看着哥哥要奔三了,真能这么定下来也很好。 他们的婚礼很盛大,哥哥本来想随便走个流程就好,黎医生坚持要大办,他说能跟哥哥在一起是他的福气,他恨不得广而告之所有他认识的人,婚礼当然要大办。哥哥拗不过他,不过婚礼当天我并没有看见黎家多少长辈,多是同学朋友,黎医生解释说是家里人因为哥哥过去的经历不太喜欢哥哥,但是不要紧,反正他在城里发展,家人大都远在乡下,管不到他的事。 哥哥在医院附近找了份工作,比较清闲,还能空出时间做做家务,我每次去哥哥家里都一尘不染的。哥哥变得爱笑了,黎医生很会说话,哥哥每每被他逗得前仰后合,我在边上看着心里也快慰。 有一回我带安恬上哥哥那里吃饭,黎医生抱着安恬逗她玩,忽然对哥哥笑说寒之,咱们也要个孩子吧? 哥哥一下就笑不出来了。我看了看哥哥,故意冲黎医生挤眉弄眼的,说昕哥,那你可得加把劲啊,这事儿我哥他一个人可做不到。 哥哥没吭声,低着头只顾把烧好的菜往桌上摆。 走之前我单独拉住哥哥说话。 “昕哥不知道你身体有问题吗?” 哥哥苦笑,“我的体检单都是他开的。” “那他还说那种话。” “阿昕真的很喜欢小孩……” 我不爽了,“喜欢让他自己生去啊。” “你别这样讲。”哥哥低声劝我,“如果可以,我想给阿昕生个小孩的……” “身体是你自己的。”我扶住哥哥的肩,“无论如何,你不要拿自己身体开玩笑——我也会担心的。” 哥哥嗯了一声,“我知道的。” 以哥哥现在的身体机能,就是怀上了分娩过程也会凶险万分。哥哥也很清楚这一点,他开始吃药,各种各样的药片胶囊流水一样送服,调理一段时间后又要接受针剂治疗,小臂上细密的一片青紫针眼。我看得很不舒服,可是哥哥执意如此,我一点劝阻的话都说不出。 就这样治了些时日,有一天哥哥兴奋地打电话给我,说是体检结果显示有孕。他让我先不要告诉黎医生,打算等显怀了再说,要给他的阿昕一个惊喜。我自是满口答应下来,黎医生正在外地一家医院交流学习,等他回来差不多哥哥的孕期就有四个月了,时机刚刚好,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完美。 结果哥哥再也没有等到他的阿昕回来。 黎医生走高速回来的时候正下着暴雨,前方的连环车祸波及到了他们,一车的人,当场死亡。消息是哥哥告诉我的,说话时他的神色平静极了,好像死去的那个人并非他的伴侣一样,我心里莫名慌张,哥哥太镇静了,镇静地不同寻常。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我撂下电话赶到哥哥身边,怕他做出什么过激的事,“你还有我啊。你看看我,哥哥,你看看我,我会一直在的。” 哥哥满目空茫地笑了笑,“小曦,你说,会不会是我这人太晦气?” “不要这样乱讲。”我握紧他的手,“也别乱想了。” “早上阿昕的爸妈来找我了……”哥哥捂住眼睛,“我就想,难道他们说的是对的?都是因为我,阿昕才会——” “这种鬼话你也信?”我摇着哥哥单薄的肩膀,“哥哥你要振作,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呢,你不能倒下的,你还有昕哥的孩子啊。” 哥哥的情绪不稳定,黎家从乡下赶来的几位长辈又难缠得很,我专程请假去陪,却还是没能护好哥哥。 黎家到黎昕这里三代单传,现在独生子没了,当然不会善罢甘休。他们上门来找哥哥的麻烦,话里话外地要把哥哥说成是不要脸的狐媚子了。眼看快要动手推搡,我上前去把哥哥挡在身后,见状黎家人怒火更盛,越过我狠狠地把哥哥推到了地上。 哥哥本来身体就不好,肚子里这个孩子来得更是十分勉强,这一下力道太狠,哥哥坐在那里半天爬不起来,身下渐渐洇出了血痕。 我心里一凉,抱起哥哥就往医院跑。哥哥疼得直咬牙,却硬撑着没出声,可能他也明白孩子要保不住了。黎昕没给哥哥留下什么话,现在孩子也要没有了,我不知道哥哥以后要怎么办。 孩子到底还是没保住。伤心的黎家人并不会因为哥哥小产而生出多余的怜悯,争论的焦点转成了哥哥那套房子的归属问题,哥哥结婚以后房子是他和黎昕一起供的,现在黎家想要拿走属于他们的那份财产,哥哥不想把房子卖掉折现,他们就百般刁难,一定要限期拿到那笔款子。 母亲也赶来同他们理论,她不愿自家吃亏,逼着哥哥表态,哥哥满身的疲倦,半天也没多说什么。母亲十分的怒其不争,把哥哥撇在一边同黎家人说话去了,到最后反而没哥哥什么事。这一场婚姻,哥哥得到了一切又失去了一切。 看着哥哥失魂落魄的背影,我忽然之间深切地明白了这是一种什么滋味。那是百般尝试后的无可奈何,明明已经很用力地活过了,到头来还是一无所有。 大概人间浩大,总有种种不公,巧得很,叫人一齐赶上了,就显得总也如意不了。 哥哥的身体越来越差。黎昕的后事基本都是哥哥在打理,小产连着各种琐事,消耗了哥哥大半精力,又得不到好的休息,病来如山倒,一下就卧床不起了。入冬换季,一个没留神安恬也生了病,我只好两头跑,时间一长有些撑不住,晓雨心疼我让我不要再去哥哥那里,但我想着安恬还有晓雨,哥哥只有我了啊。 后来安恬的病好了,哥哥的高烧却不见消退,烧得开始说胡话。他不愿长久地待在医院,我只好把他接回来,晚上看他入睡才离开。 病情日渐转佳,发情期像一个不散的幽灵,重又开始折磨他。有一天下雪,我去给他送吃的,他刚睡醒,拉着我的手开心地告诉我,说他看到阿昕了,阿昕还有话要留给他呢。 我有些害怕,哥哥的样子太奇怪了。我担心他的精神状态出问题,要送他去看心理医生,哥哥很抗拒,他说你觉得我是精神病吗?我没有骗你的,我真的看到阿昕了。 我只是一味催他睡觉。于是哥哥再没跟我说过这样的话。 春节将近,落了一场大雪。我开车去接哥哥回老家过年,打哥哥电话那边怎么都不接,我心里莫名生出不好的感觉,想快点过去,路上还堵车,烦得我直摁喇叭。 好不容易赶到哥哥家里,敲了几下门,没有应声。我拿备用钥匙打开门,客厅没人,卧室里传来一声轻响,我若有所感地走过去,指尖触上紧闭的房门,迟疑片刻,猛地一推。 有风穿过窗台。绘着白色海燕的布艺窗帘被高高吹起,海燕飞过洋面,飞过惊涛,飞向了无垠的高空。 哥哥坐在窗台上,慢慢地哼着一首歌。他转过头,洒然一笑,翻身落下,像严冬里白梅枝头轻飘的一片细雪。 我沉默地看着,灵魂也随之坠落。扒着窗沿向下望去,白茫茫的雪地上渐渐开出了一朵红梅。 红梅煨热细雪,瑟瑟寒风里,却是春光明艳。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