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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还记得红盛的头条铁律吗

    特区从来就不是一个宁静而休闲的宜居小城市。危家羲喜欢看蝙蝠侠,偶尔也会觉得高谭市与特区有些许相近之处。特区到没有混乱到需要依靠义警来维持,但该有的阴暗之处,也从来不少。

    不是在选举之中,那就是在准备下一届选举的路上——这便是特区的政治。没有一件事与政治无关,但又没有一件事真的是政治。

    多年来,红盛安于做“生意”,从不直接触碰他们眼中的禁区。但每一件事情,兜兜转转,到最后总会是政治。搞地产,要和本土乡绅疏通,会遇上本区的议员,是政治;搞走私运货,要和海关疏通,会遇上海关官员,是政治;搞其他任何的帮派生意,到最后总会和警方碰上,仍然是政治。

    红盛对于与任何政客的正面接触都避之不及,但其他帮派不这么想。一个字头(门派)地下,少说人马成百上千,每一个成年特区居民,都是一张选票,而每一个帮派中人,又可以去威逼利诱多少普通百姓,又有多少张选票。

    而一张选票究竟值多少钱呢?具体用钞票来衡量,到底是多少?这个问题,墨超问过危俊林。

    危俊林的回答,是一阵闷闷的低笑,然后说:“一个仙都不值。”

    红盛自然有底气这么说,毕竟谁才是真正能掌控特区政局的阿爷?天下人心知肚明。红盛不会,也不能,在这个问题上被金钱所左右。

    但这笔钱红盛不赚,或者说危俊林不赚,就会有其他人来赚。

    在墨超那一次奇怪的提醒之后,危家羲抽空带着云少锋回去小洋道吃了一次饭。在危俊林面前,两人都表现得比较规矩,话也不怎么说,光顾着埋头吃饭。不知道危俊林有没有看出来他们关系的变化,反正没说什么,也有可能看出来了,但是觉得没有关系。

    危家羲本来打算吃完饭就走的,但危俊林又问了他一些问题。其实来来去去都是那几句,最近上学怎么样?功课难不难?够不够钱花?这次还多问了几句,关于之后要不要考大学,打算考哪里。危家羲很敷衍地随便应付过去,能考上哪里就考哪里,都没关系。

    小儿子过来吃饭,危俊林肯定会提前支开大儿子,免得冤家聚头不痛快。结果危家羲和云少锋两人正收拾东西准备走的时候,危家义忽然闯了进来。他见到亲弟弟先是一愣,随后怒气冲冲地直走向危俊林,连招呼也不打。

    危家羲已经习惯了他这幅样子,所以也没说什么,拉着云少锋准备走了。这时,他听见危俊林小声说了一句“你怎么这时候上来”,听语气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大概是在问危家义,为什么明明交代过了现在这里有事,还自己一个人跑来过来。就在他往门口走,与危家义擦身而过的时候,却瞥见了危家义听到这句话之后的反应。

    那个眼神,除了怒气与不忿之外,满是轻蔑,甚至还有些仇视。

    纵然危家羲心里对危俊林也多少有些怨言,但是他想不到任何危家义仇恨他们老爸的理由。危家义不应该这么看待危俊林,他怎么敢?危家羲顿时觉得无名火起。

    危家羲站在了原地,转过身去,盯着危家义的后脑勺,似乎不打算走了。

    危俊林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抽着烟,见他这幅表情,有些疑惑地看着。危家义顺着老爸的目光,也回过头来,看见自己“弟弟”这一脸拽相,冷笑一声,朝前迈了一步。

    还不等在场任何人有反应,云少锋忽然像一支箭一样,蹿进了危家兄弟之间,挡在危家羲身前,直视着危家义,捏紧拳头,咬紧牙关,目露冷光。

    危家义表面上没有透露,但心里还真被这个小跟班吓了一跳。

    “阿锋,”危俊林察觉到了紧绷地气氛,沉闷开口,“带他走。”

    云少锋稍微偏过头去,“少爷?”

    对他对这个游艇仔的这一句专属称呼,危家义很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危俊林也皱了皱眉头。

    “……走吧。”危家羲垂下目光,拉着云少锋离开。

    危家羲大概猜到,即使只是这一点小摩擦,也会让危家义火冒三丈。那家伙就是这么沉不住气。他本来倒无意去激怒这个没用的大哥,只是有时候有些看不过眼。硬要说的话,他确实私心就是不喜欢危家义,想看他倒霉。

    在他继续装模作样地奔波于学校和家之间,周末陪云少锋去上咖啡课的过程中,危家羲也敏锐地察觉到了,社会上弥漫着更加古怪的气氛。他不太关心政治,但也会看新闻。政客们越来越焦躁不安,街上的各色口号声浪也一浪比一浪更强大,他和云少锋在街市买菜时,也总是被塞了许多宣传单张。

    一切都让人说不出的厌烦。

    高中生还没有投票资格,有些同学会觉得一切离他们很远,但也有一些比较成熟的同学,从不忌讳表达自己的看法。危家羲莫名其妙地也因为爆炸的各路讯息,记住了几个正在竞选中期的政客的样子。但他一般不会谈论这些事情,毕竟还真的没什么可讲的,政客就是政客,不管站在哪一边,讲的都是利益输赢,从来不是正义,更不是生活。

    “我今天,送老人家回南村了。”饭桌上,云少锋忽然开口对危家羲说,“走的时候似乎见到墨超和义少,在跟那个人说话。”他指了指电视机,里面正在播放六点半新闻,某个秃顶西装男子正在接受采访。

    危家羲瞥了一眼,记住了这个人的名字,罗卓贤,参选立法会议员,他想要争取的,正正就是南村的席位。

    云少锋那位生病住院的远房亲戚老人家,就是南村人。南村是特区一个地址较为偏僻的本土乡村,居民大多数是真正意义上的特区本地人,在百年以前,特区仍非殖民地时,村落便形成。在各形各色都市人谋求生存的特区,村民有他们自己的一套社会传统,甚至有自己的一方民间势力。红盛从来没有插手过南村事务,但云少锋听说过,在新世纪之后,村务中似乎参杂了新青和新寨城的资金来源,渐渐地也分成了几个小派别。

    罗卓贤也是南村出身,毕竟原住村民几乎不可能会支持一个非自家人的议员。危家羲的印象中,这个人一向谈及的都是南村原住民的民生问题,村落的发展,村民的权益,现代化,拉动经济,推广文化,一类的常见议题,并不会涉及太多过分敏感的政治话题。

    但是肯定是有些猫腻的,不然云少锋不会忽然提起这件事。

    “听我那些亲戚说,南村有些空置的土地,好几年了,想要重新规划用起来,不然就荒置了。但是一直吵来吵去,没有吵出个结果来。”云少锋话也说得比较直接,“尤其是现在村里本地人越来越少,很多年轻人都四处打工,不像以前那样在意自己的土地了,都想着变现换钱拿来花。这个罗卓贤本来是主张村民保留土地,用在非商业用途上的。”

    “那改天我们去探望一下老人家喽?”危家羲想了想,才说,“你那个,四叔,四叔公?”

    “对,四叔公。”云少锋点了点头。

    危家羲盯着电视,直到社会新闻结束,天气预报开始。他捡起遥控器,直接关掉电视。

    云少锋第二天便带着危家羲去了南村,探望他的四叔公。他们一共去了三次,第三次如愿以偿地见到了罗卓贤。罗议员在他自己家的阳台上一闪而过,不久之后,有个熟悉的身影从他家走了出来,不是危家义,是墨超。

    危云二人躲在他四叔公家的天台上探头探脑,没被发现。

    又过了一周,危家羲掐准了时间,和云少锋买了水果再过去,这次还拉上了同桌小关同学。

    “叔公好!表叔好!表婶好!”两个男生一进门就热情地打招呼,“我们是少锋的同学呀!带了点生果来孝敬老人家!”

    云少锋的远方表婶心里奇怪得很,这小子这么多年没见面,也没怎么联系,看在老人家的份上重新联络上了,怎么忽然就这么热络起来?但是未开口的疑惑被危家羲塞上来的黑美人和美国大苹果给塞了回去。

    三个人又偷偷摸摸地上了天台,找了几盆花挡在前面,靠着墙排排坐着。小关从书包里先掏出来一副望远镜,递给云少锋,然后才摸出一台长焦相机,爱惜地不停摸着镜头。

    “快点找角度吧,摸来摸去干什么。”危家羲白了他一眼。

    “很贵的……我哀求了我爸好久,他才肯买给我的。”小关撅着嘴,将他的宝贝相机抱得牢牢的。

    “出来了。”云少锋一直用望远镜盯着斜对面,隔着三四排自建房,远远地瞧见罗卓贤家的阳台,此时正有人影耸动。

    危家羲和小关赶紧转身,小关举起相机来,调焦的咔嚓声响了一阵,随后他快速地按了几次快门,连拍模式下,窗口边两个人影的一举一动被完全记录了下来。

    “怎么样?拍到什么了?”危家羲接过小关递过来的相机,仔细看着刚才拍下来的数十张照片。罗卓贤十分谨慎,薄纱窗帘将窗口遮住了大半,但还是隐约能看见站在窗边的两个人,一个人是罗卓贤本人,另一个则是……

    “墨超。”危家羲叹了口气,“危家义真的是个缩头乌龟,所有事情都扔给小弟做,真是没种。”

    小关默默地取出记忆卡,递给危家羲,“那还要再等等吗?”

    “不用了,这些也够用了。”危家羲摇了摇头,收起记忆卡。

    三人一直在四叔公家吃完了晚饭才离开,出村之前,他们趁着夜色绕到了罗卓贤家门口去了一趟,大门紧闭,窗帘关得严实,门前没有车。

    危家羲将那些照片多备了几份,记忆卡也没有还给小关。

    不出一个月,新闻中的民调显示,罗卓贤在南村的支持率大幅提升,他频频出席电台和电视采访,在节目中大谈他对南村空置用地的改造利用计划,一反常态地表示,将会更加积极地使南村融入大特区的商业环境,提高居民收入和社会地位。这番言论自然是招致两种不同的声音,南村居民一片咒骂,特区其他地方的大多数社会代表则对此无任欢迎。罗卓贤的支持率不降反升,当选在望。

    危家羲看着新闻,笑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