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桃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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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桃李 七月初五的傍晚,朴承基与柳生真辉在房间里谈事情: “血型验证的事情,已经有结果了吗?” 柳生真辉点头:“已经做过试验了,区分出了四种血型。” 用的是很原生态的方法,用柑橘挤压出来的柠檬酸溶液与血液混合,然后在手工的离心机里快速转动,分离血清和血浆,然后将不同人的血液与血清混合,以此判断血型。 与南方仁的剧情不同的是,柳生真辉不晓得原本的晴一郎是什么血型,只好用交叉验证的方法,血浆与其她血清不凝结的,是O型,与三种血清都凝结的血浆,是AB型,其她两种,一种是A型,一种是B型,柳生真辉既不是O型,也不是AB型,那么不是A型就是B型,他就采用了二十一世纪自己的血型B型,将孙得球的血型定为A型,也就是甲型,经过那一次试验,相当多的医师知道了自己的血型。 然后柳生真辉笑着说:“你要不要也验证一下血型?只要刺破手指,挤一点血就好了。” 朴承基不置可否,现在鉴别血型没有任何意义,反正一旦有事,也不能够当即输血。 柳生真辉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朴承基与自己不同,他是一切追求现实的功用,像这样暂时看不到实际效果,只是医学研究的举动,他是不感兴趣的,于是柳生真辉笑了一笑,便准备告辞离开。 刚刚站起身,他的眼睛忽然落到挂在壁上的奚琴上面,柳生真辉不由得顿住脚步,带了一点幽幽的神情,说道:“那一次在海边,听到你拉琴,一直忘记问,是什么曲子?” 朴承基没有回答,只是从墙上取下琴来,放在膝头,缓缓拉动琴弓,悠长的琴声回响在房间中,音阶低缓,往复徘徊,因为极其缠绵,本来应该并不是哀伤的曲调,甚至还带着期盼,却也显得有些伤感。 是桃李花歌,朴承基方才几乎连想都没有想,就拉起这一首曲子,柳生真辉的影子映在自己的视界里,眼前仿佛有一簇火焰在冰下燃烧,虽然只是一拳之火,却不可忽视。 对柳生真辉的情感,并非是不得已的退而求其次,即使曾经有过无奈,这个时候也并不会再有遗憾,当朴承基终于可以站在一定的距离之外,审视殿下与洪麟的情感,他更加清楚地看到,洪麟与王是不平等的,回忆自己这么多年观察到的细节,洪麟与殿下在一起的时候,虽然殿下对洪麟表现出格外的重视,似乎不拘泥于宫廷礼节,然而在洪麟,如果真的表现洒脱,以为与王可以不分彼此,那么就太天真了,两个人之间的感情,隔着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就是身份的巨大悬殊。 在饮食和服饰方面,洪麟都要顺应王的兴趣偏好,王当然是尊重他的,只是在两个人的关系之中,王的主导是不需要特别强调的,即使王表现出愿意让洪麟得到自主,在强大的环境力量之下,洪麟也会不由自主地迎合王,王并没有刻意塑造他,然而周围的一点一滴,即使是迎面吹来的风,都在提醒他,要以王的意志为自己的意志,以王的情感为自己的情感,这样的影响,即使是自己,也是难以抵御的。 因此洪麟与王的相处,看似亲密无间,其实洪麟一直都在生活细节维持着对王的尊奉,用王的喜好来修正自己的行动,甚至是喜好,他是活在王的影子里,到如今似乎他自己,都已经难以分辨自己性格之中,究竟哪些是为了王,哪些又是自己本心所愿,他已经成为殿下个性的一部分,这样的想法或许容易给人看做是无谓的感慨,然而他在分享王的荣耀时,也确实为王的光芒吞噬了相当一部分自我,洪麟一度选择离开王,一部分原因或许也是对于王权本能的疏离。 无论怎样的深爱,洪麟与王之间都是不可能对等的,有一些事情,是难以用感情来解决的,爱不能够克服一切,爱的作用是有限的,然而洪麟不能得到的东西,自己在柳生真辉那里却可以得到,自己与柳生真辉可以做到平等。 对于这种对等的感情,朴承基从前并不在意,面对王,他向来连这样的想法都不曾有过,洪麟有的时候太过感情用事,自寻烦恼,然而朴承基十分明白,那是不可能的,他也并不追求这一点,在他看来,这并不重要,自己愿意消融在王的光辉之中,可是当他遇到柳生真辉,情感中的另一种想往终于渐渐醒觉,他想要一份对等的情感,自己当然愿意为对方遮挡风雨,对方也会为自己撑伞,就像是那一个雨天的场景。 柳生真辉已经重新坐在榻榻米上,倚着矮几,静静地听着琴声,目光不由得望到朴承基的脸上,不知为什么,今天的朴承基有些不太一样,虽然仍是那种淡泊的面色,但却并不淡漠,只是平静,居然还带了一种宁谧,分外安闲的,很有一点舒适愉悦的样子,嘴角仍然是平平的,然而柳生真辉却以为他似乎是要微笑起来了。 真的是很诡异的情形,但是却略有一点春风的气息。 房间里的氛围正在变得带了一点米酒的气息,忽然间柳萱在外面说道:“中郎将大人,我有急事。” 朴承基当即停止了奚琴,说了一声:“进来吧。” 柳萱推门走进房中,对两个人之前的情形只当做没有看到,瞥了一眼柳生真辉,又望向朴承基,说道:“宫中禁卫洪总管要见柳生医官。” 朴承基听他说的分明就是洪麟,眼皮不由得便是一跳,问柳萱道:“知道他是为了什么事吗?” 柳萱摇头:“不晓得,他不肯讲。” 柳萱当然晓得其中的敏感性,因此方才确实委婉地问过:“是谁生了病吗?” 洪麟摇头道:“不是的,而是有一些私人的事务要找柳生医官。” 虽然昔日健龙卫的两派正式各自独立,然而洪麟的职位毕竟高于自己,在很看重身份的高丽,尤其是官僚系统之内,继续追问是不妥当的,因此柳萱请洪麟在客室等候,自己赶快出来询问柳生真辉去了哪里,得知他刚好去朴承基那里汇报检验血型的事,柳萱便松了一口气,如此自己可以直接去朴承基那里,本来也是要先禀告朴承基,才好确定要怎样应对洪麟,现在倒是省了安排人拦截住柳生真辉,免得他无意间一头撞到洪麟面前,对于洪麟,柳萱仍然是不能信任。 朴承基听了柳萱的转述,脑子里瞬间转了几个弯,洪麟忽然间究竟有什么个人的事情要找柳生真辉呢? 他转头问柳生真辉:“去外面出诊时,有遇到过洪总管吗?” 柳生真辉想了一想,摇了摇头:“好像是没有机会认识那样高阶的人物啊。” 找自己出诊的,多是普通的平民。 柳萱:可是你已经认识了朴中郎啊,也是京都赫赫有名的世家出身。 柳萱对朴承基说:“可以回绝吗?就说柳生医官不在。” 朴承基摇了摇头:“他既然要见面,那么或迟或早,一定会再来的。柳生君,你便去见洪总管,无论他和你说了什么,你都不要轻举妄动,回来与我商量。” 柳生真辉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然后转身便和柳萱一起走了出去。 看着柳生真辉出门的背影,朴承基一颗心开始不安,虽然柳生真辉是个机敏的人,然而洪麟也已经今非昔比,所以方才倘若不是柳萱也站在一旁,自己真有一种冲动,想要抓住他的手叮嘱。 如果说到本来的性格,洪麟可以称得上是一个醇厚的人,这在两班之中是难得的,在这样一个充斥着权力与欲望的漩涡之中,洪麟一定程度上保持了本心,待人少有恶意,对他自己那一边的人,当然是尽力保护,即使是自己这边,他也并不故意针对,有时还会帮忙遮掩,无论是为了良知,还是为了展示胸怀,洪麟毕竟不是一个狠毒的人。 然而那都只是过去,权力斗争是很能够改变人的,会让人发生难以相信的变化,洪麟从前是一个心地纯良的人,不代表他现在依然是这样,假如他终于变得不择手段,卑鄙毒辣,自己也并不会感到意外,所以便愈发感到难测,柳生真辉虽然聪明,然而他的聪敏不是世家的性质,不具备两班的狡猾,也没有那样的策略,所以他单独面对洪麟,就令人担忧。 柳生真辉跟随柳萱一路走去,来到那间临时的客室,房里有一个人,背光站立着,听到脚步声,那人转过身来,昏暗的光线之下,柳生真辉仔细看了看对方,这就是健龙卫最出众的两位美男之一的洪麟吗?果然十分俊美,与朴承基简直不相上下,只是风格不同,洪麟的轮廓更鲜明一些,不是像朴承基那样淡淡的,如同白茶,洪麟的相貌在初见的时候,便容易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美得十分明亮,看起来也是很成熟稳重,只是似乎终究不像是朴承基那样幽幽深邃的。 柳生真辉晓得朴承基与洪麟的关系,是比较微妙的,曾经朴承基和自己讲过:“在健龙卫,他是总管,我是副总管。” 柳生真辉当时便笑着问道:“彼此配合相互扶助的经历很是难得啊。” 听了他这一句话,朴承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说什么,于是柳生真辉便明白了:“看来情谊不是怎样深厚的样子。” 就好像前世本院第二外科的教授和副教授,自己就站在一旁看他们明争暗斗。 此时柳生真辉对着洪麟一笑,招呼了一声:“洪总管。” 洪麟望着柳生真辉,问道:“就是你吗?” 其实不必问也知道,这人一身日本服色,实在太显眼了。 柳生真辉点了点头:“如果你要找东瀛医师,那么就是我了。” 洪麟看了一眼旁边的柳萱,说道:“我们出去谈好吗?” 柳生真辉满不在意地说:“好啊。” 柳萱的心登时又是一跳,洪麟要与柳生真辉离开,显然是要远离控鹤军的范围,减轻这里的影响,然而自己此时却难以阻止。 城边一片桂树丛,此时只是七月,因此这里并没有开着桂花,仍然只是一片绿叶,来到这里,洪麟看了看四周,并没有其她人,便从怀中取出一个银质的圆管,问道:“这是你的东西吗?” 柳生真辉接过来,在微弱的月光下看了看,笑道:“阿知将这个卖到贵府上了吗?” “她本来是卖给一个银器店,我偶然间看到的。” 本来是要为母亲准备五十二岁生日的礼物,哪知竟然看到了这个。 洪麟又问:“你是怎样拿到这个护身符筒?” 不会是上岸打劫而来的吧? 柳生真辉道:“是(晴一郎的)养父给我的。” “他对你说过什么吗?” “他曾经说,当我遇到了认识这个护身符的人,就能找到通往故乡的路。” “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吗?” 柳生真辉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确实是不记得了,毕竟那是属于柳生晴一郎的记忆。 然后柳生真辉很疑惑地问:“洪总管,你为什么要问这些?” 洪麟忽然间激动起来,一把搂住他的肩膀:“我有一个弟弟,叫做洪益,当年倭寇侵扰南京,在混乱之中失散,这么多年我们一直在寻找他,他身上就佩戴这样一个护身符,和我的护身符同一样式,里面都是兴王寺的高僧亲笔写下来的祝祷。” 柳生真辉的头登时就“嗡”的一声,有些发晕,晴一郎啊,没想到你的身份居然埋藏着这样大的秘密,或许最后发现并不确实,然而这种可能性也已经相当惊人,本以为只是一个普通的海盗医官,哪知竟然或许是高丽贵族的后裔,这情节的转折也真的是神奇,哪知兜兜转转,竟然有这样大弧度的曲折。 柳生真辉想到的第一件事是,自己要怎样和朴承基说这个可能呢?他还在为自己担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