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血浸

    第三十五章　　　　血浸

    去满月台赏花不久，柳生真辉便去松岳山看了樱花，今年他没有错过樱花的花期，在那里尽情欣赏，回来后便接到传请，是都元帅李承庆家中，他家的嫡子李光美忽然间得了怪病，皮肤突然开始渗血，低烧不退，请了典医寺的几个太医，都难以治疗，因此便记起了活人署最近颇有奇闻，洪家的嫡子在那里，说是一个很有本领的人，于是李家便想到，既然是从海外回来的，想来有一些奇异的门道，因此便不顾活人署的品位低下，差了人来请柳生真辉。

    柳生真辉于是便带着南桂，提了医药箱来出诊。

    李家是高丽的显贵，门庭宽阔，南桂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因此很有些忐忑。

    见她显然局促的样子，柳生真辉悄悄地说：“是不是觉得有点不很适应？”

    南桂窘迫地点了点头：“这就是两班大人的府邸啊，怎么会是像我这样的人可以踏足的呢？”

    活人署平时看诊的病人，多是住茅草房。

    柳生真辉一笑：“你这样想，无论富贵还是贫贱，疾病对所有人是平等的。”

    南桂深吸一口气，挺了挺胸：“雅葵医官，你说得对。”

    不能够显露出胆怯的样子啊，自己离开清远津之前，母亲很认真地对自己说：“阿桂，你是真的决心去京都？对于我们这样的乡下人，那可是很不一样的地方啊，虽然有柳医官，可是很多事终究是要你自己去承担。”

    当时自己重重地点头：“母亲，我决定了，我要学习更高明的医术，这一生都要以医学为职业。”

    朴香子呼出一口气：“既然这样，那么你就去吧，到了那里，一定要挺起胸膛做人，千万不能给人轻看。”

    “是，母亲，我一定不会丢脸。”

    来到内堂，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李光美，乃是李家的嫡出长子，李善粹给柳生真辉讲京都各世家之间的关系，曾经提到过李家的这个嫡子，“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人啊，读书非常好，人也相当有礼貌，未来会很有前途的”，不过柳生真辉却是第一次见，此时见李光美面色苍白，虚弱无力，看眉眼轮廓，原本应该很是英俊的，如今憔悴得很，失去了从前的风采。

    看到柳生真辉，李光美强撑着身体坐了起来：“洪医官，之前听说你回归家门，本来想去探望，只是你很快便去了升天府，再之后我忽然间又得了这样古怪的病，所以总是无缘一见，真的很是遗憾。”

    京都的世家公子，彼此间多有交往，只有柳生真辉是个例外，他实在不耐烦和那些公子少爷应酬，觉得浪费时间，这一点他与朴承基倒很是近似，其实朴承基比他的交际活动还多一些。

    李善粹有的时候会和他谈起清远津的事，渐渐将话题带到朴承基身上，“阿益啊，总觉得有些难以相信啊，你的性格与承基，相差实在太远，在清远津刚刚见面的时候，是怎样相处的呢？”

    柳生真辉也想到两个人初见时候的情形，转眼已经三年了啊，想一想也确实有趣，于是柳生真辉噗嗤便笑了一下：“当时啊，实在很有点惊险，不过朴守备虽然不喜欢多说话，倒是很通情达理的，很好相处。”

    “哦，居然很好相处吗？”

    两班世家评点下一代的年轻人，朴承基的公论都是：人当然是极其出色的，只是略有些不近人情，偶尔不得已参加聚会，总是冷冷清清坐在一旁，很少说话。

    柳生真辉点头笑道：“是啊，脑筋非常灵活，和他说话很说得通，不是那么咬文嚼字的，与他打交道很是爽快，如果他不要那么古板，总是管这管那，就更美好了。”

    朴承基确实是一个很能干的人，虽然说话不多，但是并不固执，不会讲那些空洞无聊的大道理，朴承基是一个注重现实功效的人，当然对于利弊也衡量得非常明确，一件事柳生真辉和他说过一遍，朴承基很快便能够分析出，这件事的可行性有多高，如果不可行，原因在哪里，可能有怎样变通的方法，后果有几种，朴承基对于这个时代的了解，不但远在柳生真辉之上，也高出当代许多人，在发展医学这一方面，两个人堪称无缝对接，配合得相当默契，上岸后能够遇到这样一个军事长官，让柳生真辉感到很是幸运。

    唯一不太如意的地方，就是朴承基对自己的私人事务管得有点太多了一些，此时想起来，朴承基很有一点像是紫式部，虽然外表冷冷清清，端庄矜持，其实很敏感，而自己呢？大概就是和泉式部的角色吧，虽然在文学的才华方面是远不能相比的。

    此时看着李光美，柳生真辉微微一笑：“曾经听家母提到你的名字，说是年轻有为的，早就很想见面，只是活人署事务繁杂，一直没有时间来拜访。”

    要说古代的高丽语还真的很难学，尤其是庶民与贵族的语言方式有很大区别，柳生真辉即使在前世，也是个私人生活风格独特的医生，要他这么拿捏着言辞说话，真的是有点难受。

    李光美笑得有点惨：“多谢伯母抬爱，虽然也有一点志向，不过如今弄成这个样子，还能说什么？只能留下那半部给后人写了。”

    李光美在文学上很有才华，之前正在做一部传奇故事，讲的是倭寇入侵，一个女子与心上人的辗转重逢，然而中途便得了病。

    柳生真辉道：“不要这样悲观，让我们先诊查一下你的身体，这一支温度计夹在腋下吧。”

    在内府工匠的大力支持下，到现在体温计、血压仪都已经制造出来，医用放大镜很快也将有成品，试验期用冰来做测试，正式制造就会用水晶，非常昂贵，这里还要多谢王祺的物质资助。

    南桂坐在一旁，拿出笔墨来，便准备记录。

    柳生真辉仔细检查李光美的身体，一边检查一边说着：“手臂皮肤表面出血，眼底有出血迹象……（写了一张大字）这个字在这个距离能看清吗？这个距离呢？好的，原来能够看到多远？……南桂记录下来，伴随有视力障碍，本次可看到两米距离。”

    然后柳生真辉从李光美腋下取出体温计读了一下：“体温：三十八度七。”

    李光美微微一笑，洪益对数字要求很精细啊，这一点与朴承基有些相似，这两个人虽然外表差异很大，然而共同之处也相当多。

    柳生真辉又看了他的口中：“口角与舌面有溃疡。有尿液吗？要验一下尿液。”

    婢女过来说：“刚刚倒过马桶。”

    那就是没有存尿。

    李光美苦笑一下，说道：“我现在可以解一些。”

    柳生真辉对南桂使了个眼色，南桂便退到一旁，柳生真辉将李光美扶起来，帮他解了手，一看尿壶里面，好像洗肉的水，已经不是镜下血尿，是肉眼血尿，相当严重的了，而镜下血尿以现在的放大镜技术，也实在难以检测出来。

    柳生真辉洗了手，自己拿了笔来记录，又做了一些其她检查，然后来到外室。

    南桂悄悄地问：“雅葵医官，李少爷是什么病症？”

    柳生真辉抹了一下脸：“按现有的检测，大概率应该是急性型再生障碍贫血。”

    “唔，听起来名字很高深的样子。”

    柳生真辉：治疗方式也相当高深，比如异基因造血干细胞移植或免疫抑制治疗，现在都没有，目前能做的只有使用青霉素消炎，还有输血。

    夫人朴弗零仔细听着柳生真辉的病情诊断，暗暗点头，总算是有一个能够看明白的了，这些天那些个太医，要么说是风寒血症，要么说是温热毒邪，开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药，吃着却总是不见好转，还有太医居然给开砒霜，说是什么以毒攻毒，虽然只是微量的砒霜，但也让人感到很像是有谋害之心了。

    只是洪益虽然能够讲出疾病的名称，但看他的样子，也很是棘手，明确说明：“这种病暂时没有临床治愈的办法，所能做的只能是维持，用青霉素消除炎症，另外输血补充内出血失掉的血液，如果病人能够坚持住，或许会有好转的一天。”

    虽然希望是相当渺茫的，李光美是急性型，势头非常猛，如果是慢性型，假如坚持不懈治疗，倒是有可能自愈的。

    朴弗零便问：“血从哪里来？”

    柳生真辉一笑：“亲人的血型总有能够对应得上的。”

    朴弗零登时皱起眉头：“你的意思是，让我，还有他的姐妹兄弟抽血给他用吗？”

    李承庆是肯定不行的，二月刚刚因为身体原因从前方回来。

    “如果血型相合，身体也健康，是希望亲人间献血输血的，这样更加能够增进亲人的感情。”柳生真辉笑着说。

    朴弗零眼珠转了转，心里飞快地计算着，在一班的贵妇之中，朴弗零是一个比较特别的，旁人的才华多是体现在汉学典籍，诗歌吟咏，还有佛经的解读方面，对于这些，朴弗零当然也是行的，不过她另外也比较喜欢一些冷门生僻的东西，比如看，她就自己做了一次小孔成像的实验，沈括的是日常爱读的，后来听说那个东瀛医官就是洪家失散多年的嫡子，她便更多地来探望李善粹。

    柳生真辉平时虽然住在活人署，但是定期也会回家里来的，李善粹对于活人署的事虽然不很在意，不过为了和儿子有共同语言，也会问一问，一提到这个话题，柳生真辉自然是有许多话要说，李善粹纵然不是很懂，也听了一些在这里，朴弗零过府做客，她晓得朴弗零是有这个兴趣，便转述了给对方听，朴弗零果然是极有滋味，还不住地追问，本来李善粹与朴弗零不能称为是知己，然而因为这个医学的话题，关系竟然意外地密切起来，个人层面的感情突飞猛进。

    所以朴弗零对于输血，也不是全无所知，此时便沉吟了一下，问道：“我听说输血，只要是血型对得上，又没有病的，就可以用，是这样吧？”

    柳生真辉吸了一口气，点头道：“是的，夫人。”

    知识虽然未必能够改变命运，但是在某些事情上，确实能够改变人的选择，比如此时的朴弗零。

    朴弗零于是微微一笑：“管家，叫家里的奴婢们都过来，有恶疾的不要，就要那些健壮的，让她们一个个跟少爷对血型。”

    柳生真辉到李府给李光美诊治，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控鹤军，柳萱当天晚上便来活人署这边，问道：“洪医官，光美到底是怎样的疾病？”

    “大概率是急性型再生障碍贫血，就是骨髓的造血功能衰竭。”

    “所以问题出在骨髓上？你能够治疗吗？”

    柳生真辉轻轻摇头：“起得太快，势头也太猛，现在只能用青霉素和输血维持，期盼他能够自愈。”

    柳萱面色一黯，默然片刻，问道：“究竟是为什么会得这样的病呢？”

    “可能的原因有很多，不过看从前的病例，之前曾经有过肝炎症状，因此大致可以判断是病毒性肝炎相关性再障，已经叮嘱朴夫人注意消毒隔离。”

    柳萱双眼望着桌面陶土瓶中插着的那一丛紫堇，过了一会儿说道：“洪医官，我知道你对每一位病人都是很尽心的，不过这一回格外拜托你，务必救治光美。”

    柳生真辉道：“只要是能找到的方法，我一定会用。”

    柳萱回到控鹤军，朴承基不多时便来到他的房中：“光美到底是怎样一回事？”

    柳萱苦笑一声：“洪医官说，是骨髓出了问题。”

    “是不是很严重？”

    “是很严重，洪医官没有太多的办法，只希望先维持住，等待自愈。”

    朴承基略一点头：“希望光美能够坚持过去。”

    骨髓的问题啊，虽然对医学没有太多了解，然而一想到是脊椎中的骨髓发生问题，朴承基本能地也晓得情况十分严峻，两班子弟之中，他也颇有几个要好的人，形成一个小圈子，李光美就是这个圈子里的一员，与柳萱交谊尤为深厚，他如今病成这样，朴承基也很是难过，请柳生真辉过去为李光美诊治，也是他们二人全力推荐，李承庆本来还有些犹豫，朴弗零直接就首肯了。

    只是听柳萱转述柳生真辉的话，虽然表达了竭尽全力的责任感，不过朴承基知道，机会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