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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3 出逃

    段溯第一次见到苏昔,是一次非常巧合的状况,或者说,只是一场单纯的偶遇,再联系起他们现在的复杂关系,那次相遇简直正常到近乎不正常。

    是段溯刚读研那年,他头一次去新学校图书馆借书。当时天阴沉着,他独自抱着两本书,一手掀起图书馆门口的透明门帘,头微微侧偏,睁眼时,他便看到了那个人。

    那个披散着黑发、皮肤在暗沉环境中显出冷白的人,正提着一把直杆黑伞走过来,掀帘进了图书馆,其人自段溯身侧经过,向他鼻端带到了一股子下雨前特有的、青草地的气息。

    那一眼,段溯连对方的脸都没能看清,他没有犹豫,立即回头去找那个人。几乎是紧接着,雨便自空中落下。

    那场雨,从那时起再也无法停止。

    ……

    苏昔逃了,逃得十分嚣张。

    开锁的铁丝扔在雪白的床单上,还用粘腻的润滑膏在屋内的镜子上写下:

    “变态”

    段溯捡起那根铁丝,想起前段时间遗失掉的钥匙扣,那上面就缠绕了一圈这样的铁丝。

    段溯一条腿跪在床上,顶头的灯管将光射下,他背光的脸沉于晦暗不明中,眼神却又亮又凉,像是捕食后又蛰伏到暗处的狼,酣足而贪婪。他自言自语着,声音低沉:“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既然我已经是这样了,我就不介意再坏些,坏到你彻底无法接受的地步。或者即使是这样你也要接受?你是……”段溯亲吻着那根铁丝,铁锈的气味令他无法自制地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从中想到了什么,他笑起来,嘴角的弧度上扬不止,他抬起头。

    “那你要付出的、那我想得到的,就远远不止现在这些。”

    ……

    苏昔头一次对段溯这人有印象,是在一个校内的艺术展上。当时他拿着相机拍一幅水墨山水,余光见一个影子映上眼前的玻璃。他初时并没有很在意,只是觉得对方同自己的距离似乎太近了些,而走过好几个厅后,他发现那个影子还在。

    “你有事找我吗?”苏昔回过头,浅笑着看那人,微微弯着的眼含了些讶异。身后这人比他高半个头,肩膀更宽些,五官生得极佳,自恋一点说,是不逊于自己的好看,不过类型不同。苏昔听过很多人形容自己的相貌气质,有人说他像一只温和的鹿,对待周边的人或处理身边的事都总是温柔敞亮的,像是对一切都抱有爱意,几乎来者不拒,满怀包容。

    这个评价……很无趣。

    苏昔的头再抬了抬,还往右边歪一下,饶有兴致打量起身前站着的人。那人正低头看着自己,眼神里是一些令人不安的东西。

    像是肉食动物,光是被这样看住,苏昔耳边就响起了肉被撕咬的声音,他瞳孔一缩,本能地想要躲开,这无疑被身前的人察觉到了。那人一手扶住苏昔的肩膀,力道不重但也不容拒绝,他对苏昔说:“我可以跟着你吗?”

    ……

    不可以。

    如果自己当初这样回答的话,段溯会不会就那样放过自己?

    不会的。

    光从头顶的灯射下,苏昔躺在沙发上垂眼避光。距离他逃出来已经有一个多月了,逃出当天他回家拿了一些必要物件,将所有卡上能动用的现金都取出后便迅速乘大巴车逃到另一个城市,从那个小城再买不需要提供身份证的票转移到别处。

    如今的交通方便,大多转移手段都需要登记身份信息,但很多较小的县城直接到柜台办理,不提供身份证也是可以买票的。苏昔就这样辗转到一个物价不高的小县城,联系到的朋友家在那里有留下一套房子,能容他暂时落脚。

    刚联系到那位朋友时,对方似乎并不清楚他的具体状况,只以为他是大四去了外地实习,于是苏昔也顺水推舟撒了个谎,说实习完了要到这个县城周边拍取一些素材,顺便在毕业之前独自体验生活。那朋友知道他家庭情况复杂,也是个爽快人,直接把门锁密码告诉他,让他住多久都行。

    面对那位朋友,他还是多交代了一句。

    “不论是谁问你,都别跟他说我在哪,我想独自待一段时间。”

    “没问题!”朋友爽快依旧。

    一路上基本没有暴露身份信息,苏昔这一个多月以来连饭都是翻着食谱自己做的,出门交易全用现金,但这样他撑不了多久。

    他甚至怀疑段溯已经知道他在这里了。可继续逃,又能逃到哪?找到这样合适的一个地方太难了,他也不是多能吃苦的人,总得让自己生活过得去。

    这不是长久之计,可面对段溯这样有钱有势的疯子,他如今就只是一个父母双亡的普通学生,除了逃还能有什么办法?段溯不可能放过他。

    带出来的钱看似不少,但只花不赚总归不心安。苏昔结合自己的专业,到打印店去找了份兼职,负责做做海报广告,打印东西时打打下手,按劳务要求老板每天结清工资,只要现金。老板虽然觉得怪异,但苏昔出示的学生证身份证看起来也不像假的,正巧缺个人,反正是按照工作量结算,老板不吃亏,便由他去了。

    钱的问题暂时解决了,苏昔面色一日日憔悴,表面又看似安分。直到某一天他的住址接到一封信。

    他看到那封信出现在家门口时,没敢细看信封,更别提打开,直接扯走扔到一旁,冲进屋子才发现自己早已浑身颤抖,难以自抑。他背靠大门坐下,突然发现正对自己的落地窗窗帘大敞,连忙爬起来去关上,然后独自缩到沙发里。

    是那人找来了。

    逃吧,趁他人还没来,或许有机会的,逃到另一个地方,更艰难地生活,等待下一次逃。

    苏昔想着,眼泪却快止不住了。他想,他能逃一辈子吗?要一直过这样的生活吗?这段时间他看似平静,可实际上天天都在做噩梦,要么梦见曾经备受瞩目的自己从此跌落尘埃一蹶不振,要么梦见那个恶魔找上门来,再一次将他拖进地狱里。

    要怎么才能结束这一切,怎么才能真正逃离?

    苏昔一直坐到天光渐暗,屋子里的一切都融成一团黑,才渐渐在黑暗中抬起头。

    就这样吧。苏昔想。

    他过不了这样的日子,他接受浮浮沉沉,但无法忍受平庸无能、日夜担惊受怕。太窝囊了。

    真是被逼疯了,走投无路,否则他都不知道自己原来能是这么窝囊的人。苏昔愣坐了一阵,按开灯并掀了下窗帘,但还是没敢全部拉开,随后他将之前慌乱之间丢在门口的信捡回来。

    他拿着信要抬起手来细看,停住动作一瞬,又狠狠一闭眼,直接将信封扯开。

    “……”他沉默半晌,突然抱住双臂笑起来,又跌跌撞撞跑到卧室笑倒在床上,笑完又举起信纸看了一眼,亲切得像是寒窗十多年的学子看刚到手的重本录取通知书。

    什么那人找到他了,这他妈就是一信封传单!

    苏昔那一瞬间觉得可笑又可悲,心中充满难言的滑稽感,长期的恐惧被打破,接连而来的又是诡异的兴奋:“段溯……哈哈哈哈哈,混蛋、变态、你个畜牲……”他长长抽着气,捂着嘴不想发出呜咽声,无法控制力道地将手里的纸张揉成一团。

    他闭上眼。

    可分明绝望之下还是绝望啊。

    他知道他逃不开的,哪怕他跑得再远。

    那个混蛋把他变成这幅畏畏缩缩的样子,连马路旁的街道、路过的行人、一个广告牌、一封传单、一张纸、一行字都不敢好好看。他让他夜夜噩梦、再也走不出无形的囚笼。

    但即便如此也不能这样下去啊,他原生家庭如今给不了支撑,自身学业未完,如今手里几乎没有任何实在的筹码,哪怕逃出来都得借住在别人的房子里,这样下去根本就不是办法。

    他眼里含着泪,在一人独撑的孤苦里浑身都冷,他啜泣着笑出来:

    “你他妈这辈子,别想让我屈服。”

    当晚苏昔睡了这个月以来唯一的一个好觉,第二天他便收拾东西打扫卫生锁好门,利利索索回了学校所在的城市,招待借自己房子的朋友吃了一顿好的。

    而后苏昔回到了自己许久未回的学校宿舍,在被段溯逮去关起来之前,他因为经常半夜爬起来赶稿子单独在外租房子住,如今看来那样危险性太大,他决定剩下的一年还是回学校住。

    大四算是实习期,学校并未硬性安排课程。苏昔父母意外过世也就是近几年的事,又留有一定的遗产,所谓的亲戚们都没怎么管这各方面都尴尬的孩子。之前联系好的毕设导师也还没找他,这一大活人失踪近一个月,硬是没被人发现。如果有人一起住的话,这种情况可能会稍微好些。

    苏昔非常庆幸之前因为要把一些东西放在宿舍,没有退掉床位。他戴着口罩收拾许久未住人的位置,突然听到开门的声音,整个人身子一颤,强行平复下来,低头往床下看。

    “苏昔?你回来住了?”舍友有些惊讶。

    苏昔不动声色松了口气:“是啊,还是在学校方便些。我以后赶稿都调整到白天好了。”

    舍友笑道:“当时就跟你说了不用搬,你动作又不大,我们仨都睡得跟猪一样哪能被扰到?”

    苏昔挥挥手继续收拾去了,没有多答话。

    舍友闲聊:“一会儿去吃饭吗?一起?我把他们俩叫上。”

    “嗯……等我把这些送去洗衣室。”苏昔扯着换下的床单顺着梯子爬下来,过程中不巧被床架上的钉子扯住束在后方的头发,只得抱着床单停在途中,歪着脑袋解头发,折腾半晌原本束起的长发彻底散掉了。

    舍友看着他的动作,视线落到苏昔垂落腰际的黑发上,不禁笑出声。

    “诶?怎么?”苏昔有些疑惑。

    “没有没有。”那舍友摇头,“只是想起来之前你在街上被人当成女生搭讪的事。”

    “……不提这个咱们还能做朋友。”苏昔无奈,一面掂了掂手里的床单被套,提桶洗衣液出了门,舍友看着人消失在门口,有些出神,想着一段时间不见,苏昔原本就白得不正常的皮肤好像更白了,与以前还算健康的肤色不同,如今他更显出一些病态的苍白……配上那带有典型东方美男温润感的五官,某几个角度看去真是像极了气血不足的女孩子。

    思及此,舍友赶紧甩甩脑袋,去打电话联系另外两个舍友,三个人一合计,觉得大家很久没聚,干脆一起出门去吃顿好的。

    “行吧。”苏昔得知后心不在焉地同意了。

    他们选定了一家蟹堡王,去的路上苏昔全程低着头,像是在刻意逃避与人的对视。他从小就觉得眼睛是最藏不住东西的,不喜欢和人有多的视线交汇,以前不喜欢,如今……更不喜欢。

    点单的时候,一不小心碰到一下服务员的手,苏昔的手指神经质地缩了缩,几乎耗去一半心力才控制住自己不要动作过大。他抬头一看舍友都在聊天,没人太注意他,随即松了口气,默默将刚才被碰到的地方用另一只手使劲搓了搓,仿佛这样能好受一些。

    这样面对,果然还是很困难,再过一段时间也许会好些吧?苏昔安慰自己,可是心里还是有些发毛。这感觉随着时间发酵愈演愈烈,餐桌上进餐难免有磕碰,他全身心都在躲避肢体触碰上,可是有些东西就是平时不管还好,一旦刻意关注便处处都难受,待到他为了避开舍友突然抬起的手差点碰倒酒瓶,他终于忍不住了。

    “我去一趟洗手间。”他不想给人突兀的感觉,努力缓慢起身朝餐厅靠内侧的洗手间走去。

    “他怎么了?”一个舍友皱着眉头问,有些担心。

    另一个在旁边接话:“不知道……他今天有点奇怪,难道身体不舒服?”

    “等他回来再问问吧。”男孩子都大大咧咧,苏昔的不正常又表现得没有非常明显,三人随意讨论几句后便心安理得继续享用美食。

    洗手间里,苏昔将手洗了好几遍,觉得好了些。他听到有人进来的动静,那人看到他突然停了下脚步,然后继续走进来。

    苏昔垂着眼没有抬头。他在公共洗手间时,很多人进来都会有这样一个动作,大概是怀疑自己走岔了厕所。

    不对……

    苏昔余光看到那人的影子停在他身后,一时没有了别的动作。

    这人想做什么?或者——

    他一个激灵,瞳孔皱缩,只听身后那人俯身在他耳侧,分明呼出的是热气却让他觉得冰冷,那鼻息落下,像冷血的蛇吐出蛇信在他耳廓一舔,犹如叹息的语调响起:

    “我可以把你抓回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