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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一)

    张鹤泽身前的龙椅上,坐了一个身着黄色龙袍的男人,他身形微胖,相貌不算特别。此刻他的手脚都被绑住,动弹不得。

    这就是当今大齐皇帝荣启祯。他见到有人来,扫了他们一眼。即使被五花大绑,他却似乎才是此刻乾清宫中掌握他们生死的人,那一眼如泰山一般压下来,陆衣锦只觉得自己当场矮了几分。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下意识护到李沛身前。

    李沛浑然不觉——她不眨眼的看着张鹤泽,生怕错过他的一个表情一个动作。

    她终于忍不住撇撇嘴:“不是说好了会回来……你怎么说话不算……”李沛的眼泪流了下来:“猴子,大师兄他……”

    “啊,现在没有功夫聊家常。”张鹤泽瘦削的身影晃了晃,“我还要问咱们皇上一个关键问题。”他将一根针插入皇帝后颈,接着解开他的哑穴:“皇帝,他们说大齐的龙脉就在龙椅之下,这是真的吗?”

    皇帝紧紧抿着嘴,一个字都不说。

    张鹤泽笑了笑,他心中有了答案。

    看到他的笑容,无数过往的细节同时涌入李沛的脑袋,一个念头电光火石在头脑中闪过,她猛的抓住陆衣锦:“快!快放穿云箭!”

    陆衣锦不明就里,但既然是李沛说的,他便立刻跑到殿外。穿云箭呼啸着升到比火墙还要高数倍的高度,猛的在天空炸开,放出全大都都能看到的光亮。因今夜戒严,老百姓都早早回到家里。他们中有的看到紫禁城的火光,现在又看到这莫名其妙的东西,心里多少有些忐忑。不管哪路神仙打架,都是他们小民难以插手的。只能锁严大门,希望事情不要闹的太大,危害他们的安全。

    朱扁鹊离紫禁城不远,他正躲在小胡同里,也看到了这个信号。

    这一天,他尝试了各种方法,他说的话无人相信,他贴的海报当场被巡街官兵撕下。他在街上拉住市民一遍遍的陈述,最后的结果是有人举报他造谣生事,他被官兵追了大半个大都。好在他方向感差,七拐八扭的,居然把官兵都弄丢了。

    此刻他正在想能不能找找大人物,只大都的事情他一点不知,没想到上天没有再给他机会,眼下穿云箭已经升天。

    他不自觉攥紧拳头。

    不远处就是午门了。人手不够,守街的士兵此刻早已被调走,可城门内都是密密麻麻的士兵。

    最关键的是,他还一个人都没有救到。

    与此同时,乾清宫内。

    荣启祯觉得自己的思路还是受到了后颈针的影响。

    但他不是一般人,这影响十分有限。邪门歪道,终究无法撼动真龙天子。

    新来的男女,倒可能是突围的机会。

    张鹤泽明白此处却是龙脉所在,向后退了几步,一把掀翻了眼前的龙椅,连带着上面的荣启祯。荣启祯手脚还被捆着,全然无法反抗,瞬间摔下楼梯,砸到地面上。

    在场的人都被他突如其来的发作吓了一跳。李沛再也顾不得许多,冲向张鹤泽,在她碰到他的前一秒,张鹤泽随便抬了下手点指她的肩膀。一股巨力自肩膀传来,李沛毫无防备的飞了出去,先是撞到柱子,很是停留了一会儿才缓缓滑到地面。

    陆衣锦大怒:“猴子,你疯了?!”言罢也冲过去,得到了同李沛一样的下场。

    李沛大概有肋骨被撞断了,咳出一口鲜血。她吃惊的看向张鹤泽,不敢相信眼前真的是同自己一起长大,亲兄妹一般的三师兄。

    她还想起身,发现行动有些困难——仅仅撞一下是绝不会对她造成这样的伤害的。尤其是双腿,几乎一点都使不上力。她才艰难站起,复又跪了下去。她努力抬头望向张鹤泽,一手擦掉嘴角的血污。

    龙椅倾倒在一边,原先侧面的扶手变成正面,张鹤泽随意坐在上头,一手撑腮,看着龙椅曾经所在的位置,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沛忽然笑了,眼中却盛满悲哀:“所以没有什么幕后之人,一直都是你。”

    张鹤泽随意到:“啊,是这样的。”

    “你……你当真杀害了……”李沛尝试几次,却始终说不出平民两个字。

    “是我”张鹤泽毕竟与她情同手足,她在想什么他全都知道。他轻松的点点头,眼睛甚至没有看她。

    李沛心中涌出一股巨大的悲愤,又莫名觉得受到了背叛。她大喊道:“张鹤泽!你还是个人吗,你……你对得起我爹我娘吗?”她哽咽道:“他们……他们不是这么教我们的……”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从小到大,松鹤门大堂的孩子都在轻松、融洽的气氛中长大。没有来自父亲的威压,也没有母亲的隐忍和崩溃。那里似乎并无外界的规矩,他们喜欢的事情李元甫和杨宝儿都会支持。犯了错会受罚,但不知道为什么,罚完大家依然嬉笑成一团,全无芥蒂。

    李元甫和杨宝儿一视同仁的养育他们,他们收获了那么多的爱,长成自信、乐观的人。父母又告诉他们,你们要把爱回馈给社会,世上有许多不幸之人,作为幸运者,有义务为他们提供帮助。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张鹤泽这才抬起头,语气依然平淡:“是啊,师父师娘说,要做好人,存好心。遇到不平事,最起码不要后退……”

    李沛以为他有所悔悟,没想到张鹤泽接着露出一个讥笑:“做好人,做大善人,给我们带来了什么?”

    他看向李沛:“师父师娘,二师兄四师弟全部惨死。我变成现在这般,大师兄也出事了不是吗?至于你……”他低下头,掩盖自己的情绪,不去想她脸上那道明显的伤疤:“你经历了什么,你自己清楚”

    他又用脚指了指努力坐正身子的荣启祯:“像他这种坏人,活的倒蛮滋润的。说起来”张鹤泽看向荣启祯,“我帮你把那些个门派都消灭了,你还没谢我。”

    荣启祯此时已经可以开口说话,他沉吟了一会:“你到底因何而来。”

    “来告诉你碧鲵的位置”张鹤泽笑了一下。他见荣启祯脸上表情没有丝毫改变,失望道:“老实针果然对你无效吗?还是你不相信我。”他顿了顿,“不过你不必不平,大齐只是我行动的第二站。”

    荣启祯并没有回答他,反而转向才站起身的陆衣锦:“把绳子解开,朕封你六扇门总捕头。”

    陆衣锦一愣,被人追着人人喊打的时候,这确实一度是他梦中的工作。他完全不知荣启祯是如何一眼看穿他的。

    不仅意味着身份的洗白,更能得到曾经将他踏到脚下的权力。

    李沛看了陆衣锦一眼,陆衣锦才醒过来。

    荣启祯观察到这幕,沉静的说:“蛮夷侵我大齐北境,南海又有倭寇虎视眈眈。每年有多少大齐子民深受其害,失去财产乃至身家性命,又有多少商品无法销往海外增长国力,尔等可知?”

    他的声音很有穿透力,每个字都传遍乾清宫的每个角落,铛铛作响。

    张鹤泽了然的点点头:“所以如果你手中有碧鲵,遇到今天的状况,你也不会用——因为都派到大齐最需要的地方去了。”

    荣启祯闻言蹙眉,掷地有声到:“此等利器,若是落到敌国手里,大齐必然要生灵涂炭!”

    乾清宫寂静了一瞬,隐隐回响着荣启祯威严的声音。

    “混蛋”张鹤泽轻轻说了两个字。

    他不再理会皇帝,缓缓站起来:“少有人知黄河密卷,确实所知者则多以为练全七本就能得到传说中左右天下的能力,这是第一层,稍微深入的又觉得其中真正有价值的指碧鲵一事,这是第二层。”他顿了顿,“当然,不算全错。只不过孵化一只便要五年,我可等不了五年。”

    李沛打断他,声音带着哭腔:“张鹤泽,你到底要干嘛啊!”

    “你不是猜到了吗?师妹,你可一点都不笨。”

    李沛抹了把眼泪,不希望被情绪干扰,可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擦也擦不完:“那些百姓做错了什么……是,是因为博罗人吗……可他们肉身凡胎确无法和博罗军队作对啊!他们也只是想活着而已……”她说到激动处眼泪又冒出来:“何况还有彭游这样的……说不定……说不定这样的人其实很多,当时你也只问了十多个人不是吗?”

    彭游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认为张兄做的全对。”

    李沛的情绪在崩溃的边缘,她依然不敢相信那些人都是张鹤泽杀的。

    “是,也不全是”张鹤泽走到龙眼之前:“我以为只有他们这么坏,而我的父母不幸去到了那里定居。我伤透了心,以至于离开了你们,离开了……”他险些吐出荣飞燕的名字,生生咽了下去,“可是后来我到了一个地方,你们猜是什么样的地方?”

    荣启祯已经想办法解开了手中的绳子,此刻他不动声色,悄悄侧过身,把手挪到脚边。

    谁也不知道张鹤泽离开他们之后去了哪,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我不小心掉下山崖,被一个村庄的人救了。他们十分淳朴,对我,就像对自己的亲人一样尽心尽力。我在那里待了一个月”他好像回忆起那时的场景,嘴边露出一个微笑:“还有人要把女儿嫁给我,那段时间,我感觉好像回到了松鹤山。”

    李沛没有想到这是他要说的经历,同先前的话完全对不上,她愣愣道:“所以……所以不正是能证明……”

    “所以更能证明,”张鹤泽插话,“所谓的人性,有多么脆弱”

    “如果把那些村民扔到博罗国,让他们在那里长大,他们不会变成彭游的父母和姐姐那样的人吗?他们不会袖手旁观,不会为求认识的平衡、道德的舒畅而主动为作恶者开脱,甚至加入他们吗?”

    他看向李沛:“更不用说还有利益的驱动,这方面你比我更清楚。”

    之前被悬赏追杀的经历出现在脑海里,她一时无言以对:“可……可你怎么不倒过来想……”

    “倒过来?”张鹤泽冷笑道:“利益永远存在,权力永远存在,规则永远由追逐这些的坏人制定。而人类,只要有一点外力的催化,接收到一点邪恶之徒的鼓励和诱导,立刻便会堕落——或是陷入狂热,或是随波逐流,浑浑噩噩的作恶。你敢保证,”他直视李沛,“我们兄妹几个,如果生长在那种环境下,可以凭本能抗拒邪恶,不去自持正义的告发他人,伤害他人,或是为了一己之私袖手旁观吗?”

    他的质问李沛回答不出来,她只能尽力抓住他话中可以反驳的部分:“……既然邪恶的是掌权者,那他们……他们才更应该死不是吗?”

    “师妹,你还是不明白,”张鹤泽叹了口气:“总会有人掌权,杀不完的。他们能够成功,是因为普通人,你口中无可奈何的人,选择了他们。那些普通人,没人引领就活不下去,不被强权镇压就会战个你死我活。他们一定要找个人追随,要别人一步步告诉他们该做什么才好,最好一点也不要为自己的每个选择负责。为了达到这种稳定,宁可忍受当权者的欺压,还以为这是保护。”

    “最令人作呕的是”他走向龙眼,“一旦事情败露,所有人的第一反应便是推卸责任,每一个都是无辜的受害者,绝不会有半分自省。仿佛只几个权力之巅的肉体凡胎,无人相帮,便能隔空伸手杀了他们根本未曾听过、毫不在意、犄角旮旯里的普通人——我父母一样的人。”

    “各级官兵不过是听从上级命令,平民不过是受到蒙蔽愚弄,错信了权威。举报协助者、支持呐喊者无辜,眼睁睁看着他人遭难什么都不做的更无辜。他们每个都不容易,每个都只想活下去,甚至自我欺骗他人不牺牲,死的便是自己”他抬头笑道:“都是受害者,加害者到底在哪呢?”

    张鹤泽说着话,身上隐隐放出红光。

    “人,就是这么下贱的东西。”他的语调没有什么波动。

    此时,荣启祯已经解开脚上的绳子,暗暗向殿外移动。如果他能逃出去,在场所有人,连同荣飞燕,都将死于极刑。

    陆衣锦一直分出一只眼看他,此刻三步走过来。荣启祯脸上终于出现一点慌张,他甫要开口,陆衣锦的匕首已经扎透他的脖子,瞬时间血染龙袍。荣启祯的眼神先是震惊,接着变为不可描述的恐惧,他捂着脖子,喉头发出嗬嗬的声响。张鹤泽和李沛全情沉浸在他们的对话中,居然都没有注意到这个角落。

    一国天子,死于小小匕首之下。

    陆衣锦杀过很多人,唯有这次,他的手不受控制的抖起来,他反复劝说自己,从他们被羽林军看到的那一刻便已经再难存活,杀不杀皇帝于结果并没什么区别。

    然而这下子,真的是破釜沉舟了。

    李沛还在徒劳的劝说张鹤泽,对他说孩子总是无辜的。

    张鹤泽此时浑身发着红光,手上却是一团紫气和……白色的光?

    “刚才被你们打断,我都没说完,”他没有再回应李沛:“事实上,为了制衡碧鲵之力,黄河密卷还有第二种灭世之法。讽刺的是只需要修炼其中红白紫三本,欧阳文夺知道恐怕要哭了”

    他手中白光大盛,几乎把他整个人笼罩在里面:“红色增强体质极限,紫色由释放者心意将伤害传至更远,最紧要的就是这本白色,七本中唯一无可替代的。”

    张鹤泽的脸上忽然露出一点幸福的神情,“师妹,这是师娘留给我们的。”

    如果只练了白色和红色,攻击不好传远,需要耗费时间。

    可即使攻击能源源不断的辐射,最多也就是一座城池,张鹤泽嫌不够——他从来没有攻击过村庄,人口密度不够,效率太低。

    直到他想起三千手说的龙脉和龙眼。所谓龙眼,便是大齐所有土地的交合之处。山川,溪流,岩石,地下水……总有一种介质,将每一寸土地连接到这里。不仅如此,人身有气,大地也有自己的气脉。龙眼的可贵之处在于,这也是所有气脉的交汇点。

    最完美的选择。

    李沛见他运功,摇摇晃晃的要冲进那团白光,被陆衣锦一把截住,她哭着大喊:“你不配提我娘!我娘知道你变成这样,永远也不会原谅你!她再也不会认你!”她被张鹤泽伤的更重,想要挣脱陆衣锦却是不能,甚至话还没说完人便又瘫倒在地。

    张鹤泽在白光中笑道:“师妹,你我都知道世上既无鬼神,也无报应。”

    陆衣锦拦住李沛,自己却几步跳上地台。他丝毫不在意张鹤泽浑身爆发的白光,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被白光碰到的皮肤瞬间生出许多碎瓷一样的裂纹,由他的手掌一路向身上蔓延。荣飞燕说过,荣飞羽死时身上便布满这样的裂纹。

    手臂传来锥心般的剧痛,陆衣锦浑然不觉:“猴子,收手吧,我带你们走,去一个谁都找不到我们的地方。”

    张鹤泽忽的愣住了,白光威势稍弱:“陆兄……你也这么想吗?”他自嘲的笑了下,“也是,谁不向善呢”

    陆衣锦好像被激怒,声音非常激动:“你以为我在乎那些鸟人?你杀一个,杀十个,杀百万千万,我眼都不会眨一下!”他的眼眶红了,直勾勾看着张鹤泽:“我是为了……为了你……”

    裂纹已经爬到他的肩膀。

    陆衣锦的眼泪从脸颊滑下来:“……你不是我,杀完这些平民,你如何自处?!”

    李沛居然一级级从台阶爬了上来,紧紧拽住张鹤泽的腿,她的另一只手拿刀砍向他的膝盖,虽然已经尽力,但动作十分缓慢。。

    张鹤泽低下头,含着泪笑了笑:“已经太晚了。”

    他猛的运气,陆衣锦和李沛一下子被暴涨的气流甩了出去,撞到乾清宫厚实的墙壁上。

    下一秒,张鹤泽的手掌拍向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