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昔日

    清晨的初阳刚刚露出一角，浓重的夜色还未消散，陶氏就已起身梳洗了，哪怕她跋涉了一个月的身体还是非常疲惫，但她时时刻刻都不敢忘记女子的德行。

    父亲的叮嘱言犹在耳，陶氏知道自己是家族复兴的唯一指望了。陶家在三代前曾出过一个举人，那举人又成了世家殷氏一旁系的上门女婿，在官场上顺风顺水，陶家也因此得势了不少时日，买了好些田地，滋润地成了当地的小地主。可惜好景不长，因殷氏牵连进了改朝换代的大案子，殷氏满门都受了牵连。嫡系的男子全部斩首，嫡系的妇孺老人连着旁系亲属都被下令流放，而那举人在殷家败落后死在了强盗的手上。尽管此事对陶家并无牵连，但没了殷家的靠山，陶家的地位一落千丈，而此时弱小却富有的陶家就成了猛虎饿狼的掠夺对象。

    仅仅三代，陶家在各个地主富商的掠夺欺压下苟延残喘，曾经的良田千里早已被掠夺殆尽，只余下薄田三亩，勉力支撑着陶家不至于受佣于人，成为佃农。三代以来，曾经受益于科举的陶家从未放松过对子嗣的教养，可惜三代人的努力皆付流水，陶家再也没出过一个能考上举人的后代，一直到这一代，陶家的教育资源也已经接近枯竭，陶氏的兄长没有再去上私塾，而是在家接受陶父的家庭教育。

    就在绝望的黑暗中，陶氏作为一个不受重视的女孩呱呱落地，却慢慢亮起了新的希望。因为她实在是太美了——父亲看着陶氏慢慢长大、慢慢变得明艳美丽的容颜，原本熄灭了光芒的眼睛重新点燃了野心的烈火。陶父做出了堪称疯狂的举动，他将家中除田地与房屋外的所有资产全部变卖了——包括他的一妻一妾与大女儿。陶父不停地向亲友借钱，他放下了他作为读书人的清高与尊严，不惜跪地叩首，只求那施舍的一二铜钱。短短半年内，陶家拥有了大量可用的金钱，外人都以为他要孤注一掷、为长子请来名师时，他却为小女儿请来了昂贵的教习嬷嬷，并买来了完整的束礼器物。

    明朝风俗，向来对女子的要求严苛，豪门显贵尤甚。高门大族的千金小姐，从小住在专门打造的高高绣楼之中，从未踏出过门户一步。为保证小姐的贞洁，哪怕是男性亲属如父兄，都难以见到小姐的面庞，哪怕年节请安，小姐也会蒙上厚厚的丝绸，以遮挡脸颊。小姐不允许见到外男，不允许与男人说话，而小姐的贴身丫鬟为保纯洁，也不被允许，因而必须经过层层传话、才能进行沟通。仅仅是传话这一项，就需要雇佣成群的奴仆才能完成。

    不仅是日常生活的大量开支，小姐的礼仪更是耗金千万。专门的礼仪嬷嬷与礼仪丫鬟自不必说，光是小姐身上的束具价值就不菲。先是约束行动的锁链，颈上要打颈圈，足上要打足圈，再用精铁或金银打成坚固的锁链，将小姐牢牢锁住，以限制行动；下身要穿上专门的贞操锁，锁住两个贞洁的穴口，不允许小姐在内的任何人随意触碰。除此之外，小姐长大之后，耳洞、乳洞、阴蒂洞都是不能少的，若少了这些洞穴，将来的夫君是要嫌弃退还的。这层层的礼仪、笔笔的开支，一个小姐要长到及笄之年，那真是无愧于“千金小姐”了。幸好在小姐出嫁时，越是在礼仪上付出了大量功夫的小姐越能得到大族的青睐，而高昂的聘礼就能补偿养成小姐的损失了。因此，世家大族从没放松过对小姐的教育，而有意让女儿攀高枝的富商们也纷纷效仿。

    陶父做出了决定，并毫不留恋地支付了巨大的代价。他下定了决心要培养陶氏，就做到了事无巨细，包括日常生活的管束也没有落下。教习嬷嬷和一个受雇的女佣来了之后，陶氏就在也没有见过父兄的面容，就连直接的交流也少之又少。陶父为了保证女儿的贞洁，甚至很少通过女佣传话；而陶兄在母亲被变卖后就对妹妹产生了厌恶与怨恨，不愿意与妹妹交流。在教习嬷嬷苛刻的教导与女佣的冷漠服侍下，陶氏慢慢长大了，并且顺利通过了大选，这甚至超过了陶父原有的期望——他原本只是想把女儿送给高官而已。

    在临行前，陶氏终于见到了许久未见的父亲与兄长。父亲老迈与粗糙的脸上横溢着无尽的兴奋与激动，仿佛女儿不是通过了初选，而是已经爬上了龙床、做了娘娘；兄长在一旁冷漠地看着妹妹美丽的脸庞，眼中浮现的厌恶让陶氏倍感受伤。

    陶父反复地叮嘱女儿要恪守德行、贞静自守，可他眼中的欲望和野心分明否定了他的话语——他恨不得女儿即刻去勾引皇上，用最妖艳最下贱的伎俩魅惑皇上，好让高冠紫衣披在自己的身上，让金山银山运进陶府。陶氏迷茫又顺从地听着，卑弱地低着头，接受着父亲滔滔不绝的话语。

    直到受雇的轿夫赶来，女佣将陶氏搀上轿子，陶父才停下失态的絮叨，傲然直立在轿旁，脸上带着得意的微笑。女佣将陶氏的链子锁在了轿子上，然后毫不留恋地走下轿子，对终于不用再伺候陶氏而感到满意。

    马匹一声嘶鸣，轿子摇摇地前进了。陶氏不敢掀开轿帘，生怕让人窥见了自己的容颜；她双手颤抖着攥紧了新制的衣裙，脑中是父亲得意的笑、兄长厌恶的表情、以及教习嬷嬷和女佣冷漠的目光。

    回过神来，她已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