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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真实

    老管家不放心,于是让张武驾车送王厉图回坪县,他看着王厉图垮下来的肩背,心里酸涩得无法用语言形容。

    老将军作孽,老夫人也作孽,如果当初老夫人同意老将军纳了郭秀方,如果老将军没有生下王安宁与王雨婷,将军也不至于如此。老将军,老夫人和郭秀方互相折磨了半辈子,这苦果却让将军一人尝了。

    丧子,死妻,亡父,乱伦,这一年的时间让王厉图承受如此多的事情,铁打的心也要碎了。望着远去的马车,老管家在内心默默祈求上天,让王厉图后半生顺遂喜乐,别再折磨这个可怜人了。

    习武之人,善察蛛丝马迹,张武看着从京城门口一直伸展到前方未被落雪覆盖的车辙印,开口问:“将军,京中有人来吗?”

    王厉图没有声响。

    张武停下马车,转身对着车厢说道:“将军,有可疑踪迹。”

    王厉图恍然听到可疑,于是打开车厢,朝他问道:“什么?”

    “这道车辙,从京中一直到了此处,您瞧前边还有,我估摸着咱们离他们不远。”

    已经快到坪县了,什么人会半夜往那里去,王厉图紧了紧腰间的长剑,“追上去。”

    张武甩了两下马鞭,马车快速向前驶去,不多时就在风雪里看到了前方马车的轮廓,随着距离拉近,前方马车慢了下来,王厉图和张武都捏紧了兵器,准备动手。这时候,前方传来了丞相的声音,“将军怎么在此处?”

    王厉图让张武独自驾车回京,他上了丞相的马车,“回京看一趟家里。”

    丞相听他这么说,便想起了他家里的老夫人,“老夫人可还安好?”

    “安好,谢丞相挂怀。”

    天黑路滑,马车也不好走,两人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没再说话,直坐得腰酸才到了庄子。

    此前,王厉图和赵福两人都怕王厉图不方便的时候丞相突然袭击,所以这十多日王厉图总是将多余的乳汁挤出来,让赵福喂清和吃,有一点儿成效。在王厉图不能及时哺乳的时候,清和玩儿似的也能吃下半碗乳汁。

    王厉图今日回京前已经挤出了两碗乳汁,所以他和丞相进到屋子里的时候,赵福和衣躺在床上,和臂弯中的孩子正睡得香。

    丞相看女儿和外孙都睡得两颊红扑扑的,就笑开了。这个庄子里,就只有这个屋子暖和,王厉图离开一天,赵福就带着孩子,窝在这个屋子里一天。真不错,脸皮厚一点,才不受罪,于是他开口道:“将军见谅,我这就把小女挪走。”

    王厉图见他干说话,不动手,就坐到了一旁的凳子上,说:“丞相请。”

    丞相身体一顿,他就是客气客气,王厉图竟然这么不体恤赵福?他摸了摸清和的头发,开口道:“我乖孙这么小,身子骨还挺好,在那么冷的屋子里也能长这么好,真是好福气啊。哎,不是我说,我看这孩子就是跟将军您有缘,我瞧着他可有点儿像安宁呢,瞧他这张嘴,跟安宁太像了!我听赵福说起安宁有身子的事情了,你说会不会是那孩子……”

    听他越说越离谱,但王厉图却不敢抬头,他连忙打断丞相的话,“丞相不走吗?我看着雪下得更紧了。”

    丞相说:“将军困了吗?你困了就去睡吧。我等会儿就走。”

    王厉图已经起身了,“那好,我先去睡了,丞相请自便。”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消失之后,丞相才亲了亲清和的脸颊,低声道:“乖孙,今晚上好好睡啊。哎呀,乖孙长得跟爷爷一模一样,真俊啊!”

    然后他给赵福母子掖了掖被子,就起身了,明日还有早朝,他得快些回京。

    *

    赵福第二日在主房中醒来。

    她睡得久了,胳膊酸麻,脸蛋儿没有冷冰冰的感觉,于是用力伸了一下胳膊腿儿。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才发现睡在了主房,她一激灵坐起来满床寻找孩子,然后听到王厉图的声音,“别找了,清和在这儿。”

    清和已经起床吃过早饭,正抓着王厉图的头发玩耍。

    赵福这才张大嘴巴准备打哈欠,打到一半,她就顿住了,连忙伸手捂住嘴,噌一下弯腰穿鞋,边穿边说:“将军抱歉,我昨晚占了您的床。”

    “无妨,我也占了你的床。”

    赵福抬头看王厉图,发现他心情颇为不错,正把清和的手放在嘴边用嘴唇咬着玩儿,逗得清和咯咯笑出声来。

    王厉图有些奇怪,这是赵福的第一感觉。他的生活被苦难填满,鲜少有轻松的神态,可他此时眉展眼明,温柔地和孩子玩耍,好似变了一个人。

    这种感觉很陌生,可赵福觉得他本该是这样的,她喜欢这样的王厉图。被他的情绪感染,她笑着开口:“您心情不错”, 然后走上前去想摸摸清和的脸蛋儿。

    王厉图抱着清和躲开了,“先去洗手净脸,早饭就在这屋里用吧。”

    赵福想到自己刚才摸了鞋子,有些不好意思,“看到他我就想摸摸,忘了刚穿过鞋,我这就去洗漱。”她起身出去,河生看到她的身影,就从门房里给她端出了热气腾腾的脸盆摆到院子里。

    因为晨起看到了开心的清和跟从没见过的愉悦的王厉图,赵福满心欢喜,迅速洗漱完就快步回到了主房。王厉图看到她脖领子处一圈湿痕皱了下眉头没说什么,河生抱着清和在玩儿,两人坐下开始安静地用饭,让赵福觉得又回到了陪吃饭的时候,然后她伸手夹了一个小笼包给王厉图。

    王厉图抬头看了她一眼,也给她夹了一小块儿鸡蛋煎饼,在她诧异的目光下开口:“再不吃就冷了。”

    赵福不知道王厉图那天晚上回京做了什么事情,但是从那日起,王厉图明显变了,他不再是那个水火不侵的将军,偶尔会与她跟河生拌上一句嘴,他身上渐渐多了许多烟火气儿,让赵福觉得新奇开心,她希望王厉图永远这样生活下去,不要再被苦难折磨。

    她甚至想如果他们能一辈子生活在坪县就好了。

    转眼间,就到了二十六,家家户户都守在家里过年,农户们的年货都已经开始摆上饭桌,丞相今日会来这里接她回丞相府过年,他同意将清和留在将军府里。

    赵福不想回家,她想留在这里,于是她吃过早饭后就窝在主房里没离开,清和睡着后她还没离开,王厉图见状吩咐河生:“你把夏桃找来。”

    屋门关上的声音响起,赵福才将脸转向王厉图,“将军留在此处过年吗?”

    “嗯,京中事务上次已经办妥了,我准备以后都定居在这里。”

    “以后都不回京吗?”赵福有些震惊地看着他问。

    “差不多吧。”

    王厉图上次回京的时候,给宫里去了一封信,他说自己前半辈子忙忙碌碌却成了一场空,后半辈子想要自由一点儿。他的上书中夹杂着一些军中将领的派别,谁人堪用,哪个野心勃勃需要提防,他还在最后写道:犯大周边疆者,厉必诛之。

    这是年少时,王厉图与周承说过的话。那时周承偷听到上皇议事,跟王厉图提了一句,“突厥如此猖狂,我国边境子民不堪其扰。”

    王厉图安慰周承,“我爹一定会打败他们的。我爹很厉害,以后我也要像我爹一样保家卫国。不管哪族,犯大周边疆者,厉必诛之。”

    周承还开心地说要让王厉图做他的大将军。

    儿时稚语成真,可他们再也不是躺在一张床上打滚儿的孩子了,如今王厉图也要离开他了。周承明白自己的猜忌和防备让王厉图寒了心,他想挽回这位儿时玩伴如今的左膀右臂,提笔却不知道写什么。

    赵福看着王厉图怅然的眉眼,心里有些酸涩,是她用清和牵绊住了他的脚步,可是一步错,步步错,这盘错棋只能这么下下去。她捏着大腿肉振作精神,“我能留在这里过年吗?”

    王厉图抚摸清和的动作一顿,问道:“丞相同意吗?”

    “他今天来就是接我回京的,不过我想留在这里过年,”迎着王厉图的视线,她垂下眼帘继续说:“这是清和出生的第一个新年,我想和他一起过。”

    王厉图点了点头,“只要丞相同意,你就可以留下来。”

    赵福笑着走过去握了握清和的小手,低声道:“谢将军。”

    两个人安静地看着清和恬静的睡脸,气氛融洽和乐,这时候屋外传来了脚步声,两人同时抬头看向对方,然后赵福眼神闪烁了一下,道了一声“不打扰将军了”,在敲门声响起之前便推门离开了。

    王厉图看着她的背影消失,走到桌边坐下。

    “不知道赵小姐怎么跟丞相说的,丞相带着大包小包来,最后自己独自回去了。这可真怪,他竟然让赵小姐独自留在乡下过年。”河生叽叽喳喳地说着,王厉图勾起唇角笑了笑,他把食指伸到清和面前轻晃,清和一把就抓住了。

    王厉图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低声道:“抓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