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心衰力竭的拉锯战
(四十二) “别碰我!” 我警告他,他却不听,牢牢地抓着我的衣服,因为太过用力,手指的骨节凸起,他幽深的眸子里浮起了水雾:“妻主,你怎么了,晚镜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惹你生气了?晚镜会改的,你别丢下晚镜,别丢下我……” 我直接打开他的手:“给我滚开!” “不要……不要……”他慌张地抱住我:“晚镜错了,妻主原谅晚镜好不好,不要走好不好……” “原谅你?你他妈强奸我还叫我原谅你?我给你一刀子再叫你原谅我行不行?!” 我可能是太过愤怒,他一副被惊吓到的样子:“妻主不要生气,你身体不好,若气坏了身子怎么办?妻主,你打晚镜吧!你打我,骂我,你想捅我也行,只要你能消气,晚镜随你打……”说着他拿着我的手就要朝自己脸上扇,我猛地甩开了他:“别发疯了!你以为你做的事,挨两巴掌就能当做没做吗?” “是,是不能……”他飞快地点头,说着就自己朝脸上扇巴掌,因为前日青夏当着我的面扇自己的那两巴掌给我造成的冲击太过,这一次我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在他刚想有动作时就抓住了他的胳膊。 “妻主若不能消气,晚镜就打到妻主消气……”他轻而易举地拨开我的手,又要扇自己。 “够了!!!”我仰天大吼,为什么他们总是要在我面前伤害自己,是吃定了我会心软吗? 想到这点,我毫不留情地推开了他:“你打吧!打!你今天不把你的脸打烂就别跟我说你是个男的!” 我转头对林欢道:“备马车!回林府!” “……好!”震惊中的林欢蓦然回过神,飞快地溜了。 我回过头,李晚镜被我推倒在地上,他也没有穿鞋子,一双白嫩的小脚冻得通红,他眼神悲凉地看着我,那种表情,好像受伤害的人是他一样。 我整了整衣服:“念在我们两家的情分,我就不报官抓你了,但我们的缘分就此了结,别他妈再让我看见你!” 说完我就大步离开了,林欢在荣棠府门口等我,见了我,脱了自己的外衣给我披上:“主子,你这一身吻痕,衣不蔽体的,作风也太彪悍了,到底怎么了?!” “李晚镜强奸我!” “什、什么?”林欢大惊:“不是吧!男人还会强奸女人啊?” “怎么不会?!!!” 林欢挠着头:“噢,可能是我见识太少了,可他哪来这么大胆子?!” 我上了马车,终于稍微冷静了一点:“我也不知,可能是我平时对他太好了!让他吃了熊心豹子胆!” 她忙道:“主子,你没受伤吧!” “没有!” 说到这个,我也有些在意:“你的伤好了吗?” “伤……”林欢的大眼睛咕噜噜转了两圈:“什么……噢,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好……”我点点头:“那就好,你也别怪母亲。我比你严重多了,我后来还挨了青夏两巴掌,她们真不愧是亲生母女,打人都出奇一致,只往人脸上扇!” “怪不得我看着主子的脸好像大了一圈,还以为主子亲男人亲得脸肿了……” “……” “主子,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啊?要去报官吗?!” 报官?我也想报官,可是报官恐怕没有用,这种夫妻房事她们才不会受理,反而会笑话我。另一个原因是林家和李家若因此结了仇,会引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我道:“我要跟他和离。” 林欢一惊:“和离是件大事,家主会同意吗?” “不知道。”但我想,掀屋顶开窗的哲学又得派上用场了。 快下马车时,我问林欢:“若你遇见此事,你会怎么办?” 她毫不犹豫道:“这还用说,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先把他按在床上狠肏一顿!再把他按在地上狠肏一顿,肏服帖了,肏乖顺了,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兴风作浪!要还敢,就把唧唧剁了!” “……” (四十三) 到了林宅,母亲父亲还有青夏都在一起吃饭,一见我,立刻压紧了桌子。 母亲十分警惕:“你回来干嘛?” 我不肯示弱:“这里也是我家,我也姓林,不能回来吗?” “可以可以,来人,压好桌子!” 我坐到桌边,父亲给我一只鸡腿,青夏一只,青夏推辞道:“不了,青夏已经长大了,这鸡腿,还是给母亲父亲吃……”然后看了一眼已经咬了一口鸡腿的我,还是接了过去。 我嚼了两口,这本是鸡身上最好吃的一部分肉(自认为),却变得如此寡淡无味,我嚼着嚼着,眼泪突然簌簌而下。 等我抬眼看他们,她们好像都被我吓到了,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长姐,这……很难吃吗?”青夏被吓得一口也不敢吃了。 父亲道:“今天是哪个厨子做的饭?给我叫过来!” 母亲却是一眼就明白了,“怎么了?哪个小兔崽子欺负你了?”她“啪”地一声将筷子拍在桌上:“说!” 我道:“李晚镜。” 青夏大惊:“他怎么了?难道他打你了?” 我摇摇头:“他强奸我。” 说完这句话,众人的目光变得非常奇怪,好像听到了什么无法理解的天书一般,只有母亲非常严肃:“微雨,你可莫要信口胡说。强奸女子这种事件,那都是野蛮国的兽人才会做的,姜执政二百年,从未听闻男子强奸女子的,莫说姜,就是前朝也甚为罕见。再说,李家对男子的教导是出了名的严格,不考察过品行仪态,不会让他走出深闺。成婚前,我与你父亲也考察过李晚镜,他是个好孩子,不可能做出这种野蛮行为。” 我觉得好笑:“母亲,你信这些,却不信女儿说的话吗?” “我不是不信。”母亲道:“只是你打小的想法就跟别人不太一样,或许你有什么误解,把一些闺房之事错认为是强奸。男子强奸女子是等同叛国的重罪,你要审慎而言。” 我道:“没有什么误解,他给我下了药,让我动也动不了,之后,就干了那档子混蛋事!” “哦……”父亲的表情有些不自在,他轻声对母亲说了什么,母亲听完就沉默了。 青夏抓着我的胳膊,急切地说道:“长姐,请你明察!他可能……是有苦衷的。” “有苦衷?!”我都不敢相信这是从青夏嘴里说出来的话:“你胳膊肘现在往外拐了是不是?他能有什么苦衷?!” 青夏嘟囔着:“你娶了他,却不肯与他……还不算吗……” 我还没说话,母亲突然站起了身:“你说他强奸你,那好,我问你!他有没有伤到你?” “伤?当然!” “他伤你哪里了?见血没有,让我看看!” “见血当然是没有见血,但是我的心灵受到了严重的伤害!” “……” 母亲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道:“微雨,我知道你可能不高兴,但仔细想想,你晾了他半年,又瞒着他买小倌,他是李家人,自幼心高气傲惯了,遇着这事儿难免不安,做出些越矩之举,教训他一顿就罢了。” “他毕竟是你明媒正娶的正夫,你们小两口这半年也甚为恩爱,旁人哪个不艳羡?说强奸,出去谁能信?不过,给你下药这事确实是他不对,你若心有芥蒂,让你父亲寻个由头,好好教训他一顿,让他知道谁才是他头顶的天,保准治得他服服帖帖,再不敢生出什么波澜。” “……”我看向母亲,过了很久,都没有说话。 我就是讨厌她们这样,她们解决问题的办法,从来都不是就事论事,而是仗着手中的权力各种打压,为青夏谋夫是如此,处理这件事也是如此。 我道:“姜国对强奸犯的处罚就是这样吗?” “你为何执意认为是强奸?!”母亲突然生起气来,厉声道:“你学过刑律!知道强奸是怎样的重罪!这不仅关乎他,整个李家都得跟着连坐,李家多少人在朝中身居要职,岂会袖手旁观?到时候两家撕破脸皮,谁也别想好过!他怎么也跟你伉俪一场,你就不能有点良心吗?!” 我也发了火,道:“行,良心,良心我大大的有!我跟他和离总行了吧!” 我本以为她们在前面的铺垫之下,会同意这个提议,谁知母亲道:“若是和离,李晚镜已经开了身,不会再有人娶他,他从此只能与青灯古刹相伴。” “谁管他!” 我说完这句话,青夏抓着的我的手又握紧了,我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但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青夏对他余情未了,自己喜欢的男人和别的女人……这事任是谁恐怕都无法听下去…… 但我现在已经不想再思考这些会让我胃溃疡的事,我只想让李晚镜赶紧滚蛋,滚得越远越好。 他今天给我下药,明天就能给我下毒,今天敢强奸我,明天就能囚禁我。留着这种男人干什么?! 小厮突然来报:“家主。少夫人求见。” 我大吃一惊,李晚镜竟然还有脸过来见我? 母亲则是毫不犹豫:“唤他进来。” 很好,我转身找了个位子坐下,我倒要看看,母亲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李晚镜很快便进来了,见到我,他身体僵了僵,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要如何是好。 他已经梳洗整洁,头发高束,衣服层层叠叠,收拾得十分妥帖,不愧是大户人家养出来的男人,即使他现在双眼红肿,面色惨白,脸上还有一个巴掌印,可这气度是一点没落下。 这副楚楚可怜的表情对我是没有用的,不过,屋子里另一个人倒是极为受用,她见到李晚镜这副样子,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给母亲,父亲请安。”他重重地行礼,低头道:“因晚辈的事烦扰二位,实在惭愧。此事想必妻主已经悉数告知,晚镜做了错事,实在有愧,晚镜不求妻主原谅,还望念在过往的情分上,莫赶晚镜走。” “事已至此,晚镜愿革去正夫名分,做林家的家奴,只求能陪在妻主身边。” “……” 我已经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表情,才能表达出我的震惊,我的困惑,我的无语。我只知道听了他的话,我有大概三分钟没能动一动。 “说什么胡话,哪有你这么折损自己的?你可是安国公的男儿,就是你愿意,妻主和我也不会同意。”父亲过去想将李晚镜扶起来,可他就是不肯起来,父亲只好道:“你莫担心,我们会多劝劝微雨。此事怪不得你,我也有错。”说着父亲看向我:“林微雨,把你夫人扶起来。” 我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我腿疼,起不来。” 李晚镜急忙道:“晚镜犯了错,理应受罚,晚镜跪着就行。” 他这副可怜兮兮任骂任怨的模样真是让我火冒三丈,好像欺负他的人是我一般,加害者摇身一变,竟成了受害者。 —————— 来自林微雨的世界观补充: 作为此国唯一之正统大典,几乎涵盖了一切条文,其中“刑律”一章是姜国的法律,这典章里充分体现了女子为尊的思想,同一件事,只因主体的性别不同,所受的惩罚也是不一样的。例如女人打死男人,会挨一百板子,女人打死女人,以命抵命,而男人打死女人,不仅要以命偿命,整个家族的男性都要跟着连坐。 关于强奸的处罚更为严重,鉴于此世风靡着一种歪曲的性理学,对男性的性规戒、性压抑已经到了可怖的地步。试图反抗这种压抑的男子就是不服从女子为尊的管教,可以被视作“反白”活活打死,更不要提强奸,刑律对强奸的定罪几乎等同于谋逆: “强仠者、去势、穿身示众。仠女十岁以下者、虽和、同强论。其祖母、母、姐妹、给付功妾之家为奴。其祖父、父、兄弟、不分异姓、不限籍之同异、不论笃疾废疾障疾、皆同罪论处、财产入官。有妻者、妻族不追坐。若兄弟许嫁已定、归妻所有、俱不追坐。未成者、去势、为子又。仠男者、同窃罪。仠人夫者及男十岁以下者、绞。” 这部为姜之国朝典章,共三十一卷,分九部,用姜文写成。 姜文就是隶化后的汉字,和现代社会的繁体字几乎等同,不过它扶正了许多女性用字,如“妾”这一词代替“臣”引申为官吏。还有许多语境中带女的字,以别字替代,此用法多是针对贬义用字,如“奸(奸)”写作“仠”,“婊”写为“男表”,表自贱称的“奴”改为“子又”等,并赋原声,便于百姓口头使用与推广。 社会之权力结构,体现在方方面面。我也是在这里读了姜文,才发现前世那自以为稀松平常的语言里,竟包含着种种从未意识到的性别权力。 语言是一个巩固意识形态的隐蔽帮手。不过,姜文里虽有“男表”这种隐含着性别压迫意味的汉字,但大多数姜文还是做到了去性别化,不是姜国内在讲究平等,而是因为姜文是在姒文的基础上写成的。 姒文则要追溯到更早,据说,是女国的开国太祖对汉字进行修正后,由姒族进行整理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