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瑜儿，我知你略通岐黄之术，那你可曾听过神医的名号？”谢赦回过神来，将老十手里封蜡的信件取了过来，便挥挥手将他屏退了。

    “孩儿确是说过这样的话，然而不曾听过神医这个人，若是往常听到了，必会认定是个妄自尊大的人，”谢瑜一拱手，“父亲既然这么问了，想来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人，我虽不知他的名号，却可以同我江湖上的那些伙伴们问问，望能侥幸帮上父亲一二。”

    “那此事便交托与你了，”谢赦笑了一下，他取出一把雪亮锋利的匕首，细细地把信封拆了开来，拿出里面薄薄的纸张，“此外，我还有一事要你去办。”

    “父亲说来便是，孩儿一定尽心尽力。”夜里席间一直留意着谢赦和林鲤的动向，谢瑜吃得并不算多，本若是睡着了，倒不会生起这蚁爬一般的饿意，趁谢赦没开口的时候，谢瑜悄悄握了一个金乳酥在手里，藏在袖子下。

    “做这样的姿态干什么，难不成我成心饿着你不成，”谢赦不难发现谢瑜的小动作，他本就是习过武上过战场的人，忍俊不禁地叫来了一个小丫鬟，“去膳房要三碗长生粥来。”

    “让父亲见笑了。”既然已经被发现，谢瑜也不藏着掖着了，那金乳酥长得精致小巧，一个仅有鹌鹑蛋那么大，谢瑜一口便将金乳酥咽了下去，觉得噎得慌，又接过谢瑾手里的茶灌了一口，这才舒服了。

    “我是想让你带着鲤儿读点书，教他记账，”谢赦想到林鲤，轻轻叹了一口气，“若是还有空闲，教教鲤儿养生之道，他身子骨不大好，现在又出了点牛伯也看不出的毛病。”牛伯便是先前给林鲤把脉的那个老大夫，名唤牛仲明。

    “这自然没问题。”谢瑜思量了没一会儿就应下了。

    “瑾儿，你也是一样，若是得了空，你便带着鲤儿伸展伸展筋骨，我不求他功夫能练得多高，只要他不会再随随便便落水就是了。”谢赦又看向谢瑾，他严肃沉稳的大儿子，眼神变得温和。

    “是，父亲。”谢瑾一丝犹豫也无地点点头。

    “父亲，我看到是那老头子把母亲推下去的，”谢琰突然出了声，他那张圆乎乎的小脸上眉头紧皱，活像是遇到了什么天大的难题，“不对，母亲好像是故意摔下去的。”

    “嘘——”谢赦竖起一根食指放在唇前，“我既说了你们母亲是身体不好才不小心失足的，那事实便是如此了，琰儿你记着，有些话心里知道可以，嘴上不能说出来，行动才是最重要的。”

    “是，孩儿受教了。”谢琰眼珠子一轮，约莫明白过来了谢赦的意思。

    “吃吧，我再同你哥哥们叮嘱两句。”小丫鬟端着三碗长生粥来放在谢瑾、谢瑜和谢琰面前，谢赦点点头示意他们吃粥。

    长生粥，名字好听，然而吃下去并不会有长生之效。长生粥本是新官上任或是官员升迁时举办的烧尾宴里的一道菜肴，现如今什么宴会里都能见到它。绿豆、扁豆、莲子、薏米、大枣、枸杞，再加上黄芪水，这才熬出了长生粥，虽没有长生之效，却也是一道温补佳品，适合深夜里吃不了油腻生冷荤腥的人解解馋。

    “秋试很快要开始了，就在月夕之后，你们要做好准备，不过我相信你们定能拔得头筹，”谢赦的目光落在了谢瑾和谢瑜身上，“到时我会有事出去一趟，免得朝中有人说我舞弊。”

    “此外，”谢赦沉吟了一会，“鲤儿虽不是个顽皮的性子，却也磨人，我允许你们在他不乖的时候惩罚他，但切记不可真的伤了他。”

    “孩儿听明白了，父亲。”谢瑾和谢瑜齐齐说道。

    “吃完了便回去休息吧，我先走了。”谢赦拿起老十送来的薄纸站起身便向屋外迈出一步，谢瑾、谢瑜和谢琰连忙也起身，躬身把谢赦送走了。

    谢赦回到鱼跃居的时候，林鲤还昏着。丫鬟们战战兢兢地照顾着主子，看着林鲤被被褥包裹得像枚蚕茧才放下心来。谢赦失笑，把丫鬟们遣去轮换了，他见林鲤的面色已然好多，不再是火烧霞一般的滚红，而是变成了春日桃花一样的粉红，谢赦用手背碰了碰林鲤的额头，温度已经降得同常人无异，只是额角有一点汗，唇角还沾着干涸了的土黄色的药汁，想来是喝过药了。

    把手探进被窝里，不出所料，谢赦摸到了已然黏黏糊糊浸湿了林鲤亵衣的汗。记得老大夫说过烧降下来后病人可以擦擦身子，不然发了一身汗睡不爽利，对病情的好转并没有益处。

    谢赦转过身子去打了一盆水，把巾帕浸在里面，又拿出来绞干，这才把林鲤从被褥里像剥莲子一般剥出来，解开他的亵衣，把巾帕敷在上面，轻柔地擦拭起来。林鲤发出了轻哼的声音，似乎嘴角也翘了起来，谢赦看着林鲤舒展的眉头，唇角也不禁上扬了。

    谢赦从来都不是不会照顾人的人。朝中很多人都知道谢赦并没有显赫富贵的出身，他是靠自己才一步一步爬到如今的位置，在谢赦幼时的时候，他照顾过母亲，一双早夭的弟妹，也不得不为了生计服侍过酒楼里的客人。谢赦又想到了林鲤刚进谢府的那段日子，自己对他并不好，那时的林鲤总是受伤，也发过热，但自己从没有像现在照顾林鲤一样照顾那个时候的林鲤。他错过的太多了，幸好他还可以弥补。

    把林鲤的身子擦了一遍，又拿了新的亵衣给林鲤换上，谢赦这才去沐浴更衣，躺到床上，抱住林鲤，预备入眠。前半夜都睡得好好的，后半夜谢赦感觉自己怀里揣着一个烫手的小火炉，他一下子被惊醒了，伸手去摸林鲤的额头，果然连吐息都是滚烫的，竟是又烧了起来。

    谢赦房里一下又亮了起来，大夫和丫鬟们进进出出，给林鲤熬药送药。谢赦持着汤匙，亲给林鲤喂了药，直到林鲤的温度退了下去，才阖了一会眼。

    没多时天色就微亮了，到了要入早朝的时候。谢赦小心地从被窝里钻出来，把被子掖回到林鲤的颈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