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双子

    夜色浓重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柯瑞尔和安碧斯终于勉强放过了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浸漫着淫液的塞西莉亚。

    安碧斯为她清理疗愈后，本想将强行介入祂和塞西莉亚的二人世界中的柯瑞尔赶回祂自己的房间睡觉，但柯瑞尔幼稚地箍着塞西莉亚的手臂根本不愿放开，最后竟然发展成了三人都挤在原本十分宽敞舒适的床上，手压着手，腿压着腿，就这样窝成了一团，一起困顿地进入了梦乡。

    眼帘完全遮蔽了眼前的清明的那一刹那，塞西莉亚又一次地出现在了花园之中，痴愣愣地面对着厚重得消解不开的灰雾，这一次，少年没有再躲藏于雾色之中，而是坐在台桌的另一端，定定地注视着她的面容。

    “撒加雷斯……”她终于收回了散漫的神思，惊喜地看着端坐在她对面的少年，然而他没有回应她的呼唤，阴鸷地冷着脸，看起来心情极为不佳。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仅仅过去了一夜就如同换了个人似的，但感受到那股不加掩饰的敌意，她还是噤若寒蝉地闭上了嘴。撒加雷斯皱着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嘶哑着嗓音开口道：“我不是……撒加雷斯。”

    “啊？”

    塞西莉亚狐疑地来回扫视着他，试图判断他究竟是在撒谎，还是在和她说笑。但不论她怎样找寻能暴露出他真实目的的细节，都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他真的不是撒加雷斯本人。

    那副面孔和身形的确就是撒加雷斯本人没错，塞西莉亚相信自己的记忆力不会欺骗她；但从另一方面来说，某些小动作和他现在的气质给她的感觉，却又好像是另一个人。看起来似乎就像……

    一具身体中，住着两个灵魂一般。

    “那……”塞西莉亚艰难地开口询问道，“撒加雷斯去了哪里？你又是谁？为什么今天他没有来？”

    “他睡着了，”撒加雷斯说道，他似乎不怎么喜欢说话，每次开口前都停顿了极其漫长的一段时间，直到塞西莉亚以为他不会再继续说话的时候，才又慢吞吞地接上上一句，“他经常睡觉。”

    “每次睡着，他都很痛苦。”

    “他讨厌睡觉。”

    “……也讨厌我。”

    “为什么会讨厌你？”塞西莉亚心直口快地直接问出了心声，却又懊恼地怨怼自己不应该不礼貌地询问这种私人问题。

    “因为……他睡着的时候，我就会出现。”

    撒加雷斯回答道。

    塞西莉亚绞尽脑汁地想要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可是不论怎么猜测或是分析，都觉得和他真正想表达的意思似是而非。

    她还想再多问他一点关于他们之间的事，可却再也没法撬开他的嘴让他继续开口回应了。

    直到雾色渐渐稀薄，天色渐渐亮堂起来，撒加雷斯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就那样向她机械地挥了挥手以示道别，她又一次在昏昏沉沉的光线和闷涩的空气中清醒过来。

    柯瑞尔和安碧斯都已经提早离开了梅鲁其亚庄园，只给她留下了两枚一黑一白的棋子告诉她祂们要去处理些公事。

    她只能憋着满腔的疑问和困惑，想要在书中搜寻答案，但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任何一点与此相关的信息。她忿忿地想，难道只是被他开的拙劣玩笑给耍了？还是说他们俩其实是双胞胎，变换着人来到她的梦境捉弄她？

    她百思不得其解，气得把手中的书哐啷一声砸在了地上。

    但这一砸却意外地使她的心思豁然开朗起来：尽管安碧斯和柯瑞尔都在忙，没有空解答她这无关紧要的小问题，但还有另外一位见多识广的神明，正躺在病床上闲得冒泡，完全可以替她开解她心中的疑问嘛。

    于是她对着心口的纹章喃喃许愿，希望光明神大人能听到她的祈求——她希望能立刻去往光明的神殿，觐见那位掌控着爱意与姻缘的神明。

    一双并不属于安碧斯的双眼浮现在了空中，那是一对漂亮的金绿色的眼瞳，仿佛一条眼镜王蛇正死死盯着她的瞳孔。

    那眼睛宣称他是光明神座下的大天使长，受到光明神在上的指引，替安碧斯代劳将她送往她所想去往的目的地。

    塞西莉亚诚惶诚恐地向未知的神明表示了感谢，下一刻，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她就传送到了拉比亚斯所在的侧厅，而那金绿色的眼睛也同时隐没在了空气之中。

    此时拉比亚斯正吊儿郎当地靠在窗台上用念力向窗外的天使们扔着石子儿，看着他们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却又拿祂没辙的模样哈哈大笑。

    “我的小公主怎么有空驾临到我这里来？”拉比亚斯瞥见她的身影，立刻停止了祂幼稚的游戏，“你昨天托安碧斯带给我的小狐狸面包我收到了哦，你真该看看祂那明明嫉妒得心肝疼，但却又极力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真是太有趣了。”

    “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塞西莉亚选择性地屏蔽了祂的发言，“这世界上会有一种人，有时候是这个人，但有时候看起来仿佛又是……另外一个人，就好像有两个灵魂居住在同一副身体里吗？”

    “啊……让我想想哦。”拉比亚斯撇撇嘴，挠了挠脑袋，实际上祂在塞西莉亚刚问出口时就已经有了答案，但却非要假装自己沉思了半晌。

    塞西莉亚对祂这种幼稚得像小孩子献宝似的行为有些失语，连带着脸色都有些无奈起来。

    “十二位主神里，刚好有一位符合你说的这种情况呢。”拉比亚斯晃动着手指，故意顿了顿语气卖了个关子，但被塞西莉亚的眼神一瞪，祂立刻就偃旗息鼓下来：“是睡神撒加雷斯啦……”

    “同时祂也被称为梦之神。祂和死神加略斯一起共用一具神躯，就像你刚刚所说的那样，祂的两位神格，同时只能支撑其中一位掌控神躯，所以，祂经常会以不确定的面貌出现在世人面前。”

    拉比亚斯像索要奖励的儿童一样用亮闪闪的目光看着她，使得她只好万分无奈地摸了摸祂那头金色的头发以示嘉奖。“那祂……祂为什么会厌恶自己的另一个神格呢？那也算是祂自己本身啊。”

    “唔……虽然我没有过这种经验所以不敢保证一定是这样，但是，谁会希望有另一个人强行侵占自己的身体呢？我想，死神加略斯的存在对于撒加雷斯来说，就好像入侵者一样吧。”

    塞西莉亚愣了一下神。

    她并没有想过，两位神格共处在一具神躯中会是这样一幅景象，如同一山不容二虎般互相争斗，互相厮杀。然而这样的回答也确实合情合理地解释了为什么撒加雷斯那么讨厌别人认错祂，又为什么那么厌恶加略斯的存在。

    “你不会又遇上了另一位神明吧？”拉比亚斯挑了挑眉，“该怎么说呢，如果要比竞争力的话，我一个人可比不过祂们两个人呢。”

    祂居然心态出奇得好到还开了一个双关的玩笑，但这些话说者无心，却是听者有意，想到接踵而至的种种变故，塞西莉亚的心情顿时沉重起来。

    “别开这种玩笑啦……”塞西莉亚苦笑着说，“哥哥，难道我们不能还像从前那样一起生活吗？我现在了解了真相，也理解了你的苦衷，我们……就不能重新开始吗？”

    “那你呢？”拉比亚斯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笑容，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如果要你立刻放弃安碧斯，重新回到以前那种只是单纯地敬仰祂、憧憬祂的神格的生活中去，你就能毫不犹豫地做到吗？”

    “我……”她一时语塞。

    “我做不到。”拉比亚斯突然握住她的手，那里传来比她更为温热的体温所带来的暖意，顺着她的掌心丝丝流入她的血脉之中，“我的爱不可能凭空地消失，重新归于沉寂。塞西，也许你并没有意识到，但从你知道我并不是单纯地对你抱有家人的感情的那一刻开始，你早就可以厌弃我、恶心我，从我身边毫不犹豫地逃开了。但你没有。”

    “就连安碧斯都看得出来你的动摇，如果不是如此，祂又怎么可能同意这么快就让我再次见到你？”

    拉比亚斯肯定地一字一句陈述着，祂手中越来越大的力度和祂越来越激动的语气无不佐证着祂对此的笃信。

    “……不会的，”塞西莉亚退缩地收回手，“我只是，只是仍然把你当做最亲近的哥哥，所以才对你像从前那样关怀备至，不离不弃的，而安碧斯大人也是因为这样才……”

    拉比亚斯轻轻地垂下手，祂的神色由于背对着光线而显得晦暗不明。

    “也许是我错了。”祂惨淡地笑了一下，“你瞧，我现在连控制情绪和理智的能力都有些紊乱了，抱歉，拖着这副残破而肮脏的身躯的模样，实在让我难以坦然接受。”

    “我知道我不该继续奢望更多，这对你，对我来说都是一种折磨。所以如果你不想再让我陷得更深，或是掉下悬崖……那么，塞西，就不要再给我希望。我会因此而产生期待，而期待——”

    “只会滋长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