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次见顾声野的时候，他跪在我父亲脚下，身上密密麻麻的尽是鞭痕，父亲见我回来了，丢下手里的鞭子，笑着迎上来，我看着父亲的一身肥肉，面露嫌恶，躲开了他的拥抱。

    那时候我多大？好像是初一那年的暑假，顾声野已经长得很高了，他应该比我大几岁，我走近瞧他，他满身伤痕，野性难驯的朝我露牙，“小杂种。”

    生平头次有人骂我，还不待我生气，父亲的鞭子已经落了下来，这次打在他的嘴上，阿公也生气了，给他注射了什么东西，我看着这张丰神俊朗的脸蛋露出痛苦不堪的神色，第一次有一个人，好看到让我心疼。

    但想起那一句骂，我又狠心没管他，谁叫他骂的是我，如果骂的是其他任何一个人，哪怕是父亲，我都可以把他要过来。

    过了一个星期，我又在家里看见了他，他在后花园的狗笼子里，见我走近，朝我龇牙咧嘴的，好看的脸上全是伤疤，我见了，觉得有些可惜。

    “吃么？”我逗狗似的给他丢了个糖，顾声野骂道，“小杂种，总有一天，杀了你全家。”

    阿公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少爷，这狗嘴巴不干净。”

    “是。”我点头道，“把他的牙拔了吧。”，拔牙的时候顾声野一声不吭，我好奇问他，“不疼么？”

    我记得小时候生蛀牙的痛，整个院子几十个下人围着我哄也不管用，只有祈亭哥哥抱着我，我才能稍微舒服一点。

    顾声野朝我吐了口血水，含糊不清的骂道：“小杂种。”

    我是真的有些生气了。我向父亲把他要了过来，这是我人生的第一条狗。

    “小少爷，该起床了。”

    顾声野跪在我床下，196的身高使他即使跪着也显得十分挺拔，嚣张的眉眼因着仰望的姿态尽显臣服却又丝毫不见狼狈，漆黑的眸子紧紧的盯着我，像一只狩猎的狼。

    我后背发寒，把自己团进被子里，我是不是唯一一个怕狗的主人？我不确定的想道，不能怪我，这只狗太凶了。

    脚踝被拽了出来，我心下一惊，顾声野的手只用几个手指就能把我控制住，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不显得怯弱，听见顾声野没什么感情的说道：“小少爷，您要迟到了。”

    我没费什么力气，就将脚从他手里抽了出来，颇有些恼羞成怒的骂道：“啰嗦死了！真晦气！”

    我朝他发火向来没什么规律，生气了，难过了，心里不好受了，路边的花落了，他都要挨一顿骂，顾声野看起来已经习惯了，只是盯着我，面无表情的说道：“小少爷，求您别生气。”

    我怎么能不生气，这只狗，长得这么凶做什么！就不能像祈亭哥哥那样么…

    许是心有灵犀，我想他，他便来了，我接起他的电话，听见祈亭哥哥问我，“还没起床吗？”

    我把自己又闷回被窝里，“你怎么知道的？”

    那边的男人用他清清冷冷的声音轻轻笑了笑，我心里就像炸开了烟花，手抖得手机都拿不稳，只能开了免提，又听见祈亭哥哥告诉我，“我现在在你家门口，等你。”

    唔，不能再听下去了，我赶忙挂断了电话。

    真是太没出息了！

    顾声野一边伺候我刷牙，一边看着镜子，我不确定他是不是盯着我在看，但见到镜子里红着脸的自己，便忍不住羞恼，疑罪从有，我把嘴边的牙膏沫抹在镜子上，又呲了好多水上去，等镜子变得模糊了，顾声野的眼神也没有变化，看来刚才没在看我。

    我心里松了口气，到楼下便看见我肥胖的父亲揽着一个小情人坐在底下，见我来了，笑着迎上来想抱我，我照样嫌恶的避开。

    想着祈亭哥哥在等我，我没有吃早餐，顾声野拿着我的早餐，上了祈亭哥哥的副驾驶，看着车后座的我，劝道：“小少爷，该吃早饭了。”

    我瞪了他一眼，让司机把挡板升起来，祈亭哥哥指了指怀里冒着热气的早餐，“吃吧。”

    我吃东西很挑很慢，车开了二十多分钟才到学校，又等了我十多分钟，我们才下车，祈亭哥哥帮我收拾好，擦干净自己的手，摸了摸我的头，“顾同学，你该去上课了。”

    我蹭得跑了。

    自从知道我喜欢祈亭哥哥，我就开始躲着他，祈亭哥哥家世好，长得好，脑子好，脾气好，哪哪都好，我就怕他眼光不好瞧上我，我心里暗戳戳的想着，我不配。

    我父亲是个暴发户，至今我也没搞明白，他这样的脑子是怎么挣到这么多钱的，就是去卖屁股也没人要他，这并不妨碍我享受，但他总是干些违法乱纪的勾当，我知道他几斤几两，总担心他翻了车，把我也带到沟里去，到时候我一无所有，连顾声野这条狗都留不住，怎么配站在祈亭哥哥身边。

    我到了教室，顾声野没多久也进来了，坐在我的后座，我看也不看他，只专心跟同桌说话。

    我同桌苏且安，天生长得一张好欺负的脸，像极了那些脆皮鸭文学里的万人迷柔弱受，出身凄惨，母亲好像是个妓女，成绩却好的出奇，光凭分数就进了这所贵族学校，跟我这种塞钱进学校的渣滓不同，人家是被求着进来的，学校还倒塞他很多奖学金。

    自从看了那些脆皮鸭文学以后，我深觉如果这是世界，自己很可能是那个恶毒男配，嚣张跋扈无恶不作，就连父亲也是彻头彻尾的智障反派，而我的祈亭哥哥，很有可能就是那个清冷矜持温柔爆帅神仙主角攻，我的狗顾声野，就是那个冷血嚣张攻二号，我总有一天要扑街的。

    那些日子的我，对苏且安好的出奇，顾声野已经被我得罪死了，如果哪天他有了翻身的机会，能让他的刀尖有点犹豫的便是先杀我还是我老爸，祈亭哥哥…我害羞。

    于是我只能把全身的劲都使在苏且安身上，他要星星我不给月亮，就这样过了两个多星期，我才清醒过来，如果这是世界，我怎么努力都没用，因为顾声野这种人，肯定是主角，而我呢，肯定是要死的，便放弃了努力，自暴自弃的当起了咸鱼。

    苏且安曾经是这个学校校园暴力名单的一员，被我收纳为小弟以后就没人敢找他的麻烦了，现在他屈服于我的淫威之下，不得不每天给我抄作业，模仿着我歪七八扭的丑字，简直以假乱真。

    苏且安飞快的抄好了作业帮我交上去，说了一句什么，我没听清，戳了戳他，“你说什么。”

    苏且安精致昳丽的脸庞突然凑近，我心跳没来由漏了一拍，暗中唾弃自己颜控没节操，就听见这个天使般的人儿对我说，“高三了，你成绩不能再这样下去，我给你补习吧。”

    我堂堂顾家大少爷，怎么可能让小弟给我补习，传出去还怎么做人，我瞪他，苏且安眼巴巴的看着我，脸上有点疑惑，又有点委屈，“你不愿意吗？”

    我偏过头不说话，他又凑过来，软软糯糯的声音在我耳边恳求道：“求你了，望兰哥哥。”

    我下意识摸了摸鼻子，还好，没流血。

    第一节课是数学课，作为全校最受老师欢迎的人物的同桌，我自然也是时时受到老师附带的目光，连睡觉都不能，我无聊的在本子上鬼画符，这时一张纸条传了过来。

    上头写着：kt，bw。

    这是我和几个朋友的密码，翻译过来就是逃课，网吧，我打了个勾，正想把纸条递给前桌，玻璃突然被敲了敲。

    我抬头看去，班主任就站在那里，中年俊脸上满是慈祥。

    我没被叫到办公室去，也没挨骂，班主任可能已经对我放弃治疗了，觉得为了我打扰到别的同学上课很不值得，但是我怂，被他这么一看，纸条就不敢再传了。

    班主任走了，这时右边又递过来一张纸条，苏且安有着一手好看的小楷，字体和祈亭哥哥的很像，但祈亭哥哥的更加飘逸灵动，而他的更加规整小巧一些。

    苏且安：你要逃课吗？哥哥？

    我拿起笔想回复，又觉得自己的爬虫字写上去会玷污这张纸，于是朝他摇了摇头。

    至少现在不逃。

    苏且安又传了纸条过来，上头画着一个笑脸，指了指，示意我用这张纸回信。

    我还能写什么？苏且安盯着我，好像根本不怕被老师发现，数学老师脾气暴躁的要死，苏且安是她的心肝宝贝，不会挨骂，但我不是，我不敢让苏且安再这么盯着自己，于是只能提笔写下：不逃。

    苏且安收起字条，笑眯眯的夹在书里，我看着黑板上各种不认识的公式，打了个哈欠。

    数学老师这时精准的捕捉了我，我哈欠打到一半，猛的咳嗽起来，顾声野给我递水，我没敢接，数学老师笑眯眯的看了我一眼，回头继续面对黑板了。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我真的是感觉如坐针毡，从椅子上站起来，招呼几个兄弟，“走！”

    几个兄弟顿时站了起来，颇有种少年义薄云天，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的意味。

    苏且安不让我出去，手里还拿着我写着不逃二字的纸条，他晃了晃，我看了几个兄弟一眼，想骂他，见到他脸上受了委屈的神色又骂不出口，于是只能憋下，“我去上厕所。”

    苏且安不知道犯什么病了，竟然说要跟我一起去，这还得了，我立马踩上书桌，跳到地上，带着兄弟们爬墙来了。

    顾声野紧紧的跟着我，几个兄弟身手敏捷，没两下就翻了过去，我不行，我得踩在顾声野的肩膀上爬上墙，然后坐在墙上，等顾声野翻了过去，再踩着他的肩膀下去。

    这让我觉得很没面子，刚才在苏且安那里没撒的气冲着他，打了他几下，骂道：“你硬死了，硌得我脚疼死了！”

    顾声野面无波澜，几个兄弟也见怪不怪，只有一个路过的女孩子义愤填膺的上来骂我，“你这人怎么这样！”

    “我怎么了！”我瞪她，见她想拿手指头指我，我冷哼一声，“你手指头不想要了？”

    “你，你！”

    我丝毫不示弱，跟着女孩对视了半天，这女孩子果然灰溜溜的跑了。

    我心里有些小得意，对付不了身边的几个bug，还对付不了普通人么。

    一路上因为胜仗的好心情刚到了网吧就没了。

    我在网吧是有专属的包间的，平时24小时挂着网费，键盘只有我自己用过，干净的很，但今天我刚坐下，一股腥臭味便传到我鼻子里来，再低头一看，那键盘上全是黏黏糊糊，又白又黄的液体，每个键帽上全是，像化掉的虫卵一样。

    我被恶心的快要晕了过去，跑到附近的酒店开了个房间，我气得止不住的哭，顾声野问我，“小少爷知道那是什么吗？”

    我摇头，这么臭，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越想越恶心，“以后再也不去那个网吧了。”

    我委屈，我这辈子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见顾声野长得人高马大的，我就把气撒在他身上，我用手打累了，就让他躺在地上，拿脚踹他，过了好久，我坐在床上喘气，顾声野没事人一样躺在那里，竟然还有工夫问我，“小少爷，打够了吗，我可以起来了吗？还要给您去拿换洗的衣物。”

    我见他这样就生气，拿起床头的灯朝他脑袋砸去，我好久没有把他打出血了，他脑袋流血的样子好恐怖，见他从地上起来，我下意识抖了抖。

    顾声野看了我一眼，我分不出里头的情绪，他去了浴室，很快又出来了，拿着毛巾捂着自己的脑袋，“小少爷，等我回来。”

    那个会对我生气，会骂我，对我呲牙咧嘴，咬我恨我的顾声野，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时间的长河中。

    只剩下一尊没有情绪没有喜怒哀乐的僵尸顾声野。

    我被未知的情绪酸了一下，很不愿意承认那是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