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临近年关，宋清寒再度忙了起来，没办法再每天按时下班和我腻腻歪歪谈恋爱。他瘦得两颊上的肉都少了，我又心疼又无奈，不能从根源下手，只能给他多买点补营养的菜，饭桌上命令他多吃点。要是没我管着，废寝忘食对他来说就是常态。

    一年下来业绩不错，这是宋清寒接手公司的第二年，做出点成绩也算是向宋绝证明了能力。

    听说宋清寒刚毕业就被他爸安排到了最累的部门，每天跑腿打杂，一点点从底层做起，拿着和实习生一样微薄的薪水。他在那个家里压抑了这么多年，也该到扬眉吐气的时候了，我由衷地为他高兴。

    公司年会最吸引我的只有抽奖环节，听说一等奖是八万八，有宋清寒这个隐形后门在，我提前玩了抽奖小程序好几次，结果不是“谢谢参与”就是感谢奖，气得我当场关机。宋清寒马后炮地在电脑上敲了两下，哄着我再来一次。

    屏幕上跳出来个特等奖——一看就是宋清寒刚才临时加的。我好笑又无奈地坐在宋清寒腿上，问他特等奖有什么奖励。宋清寒低头亲了我一口，非常无赖地说：“我的心。”

    我打量他好几眼，摆出为难的表情，“细皮嫩肉的，就是太瘦了，勉强答应吧。”

    我没来得及关心一等奖花落谁家，宋清寒自家就出乱子了。

    自从宋清寒他妈过生日那天说要给他安排相亲之后，她就一直在精挑细选优质相亲对象，立志于给儿子安排一门有利可图的亲事。头几次宋清寒都直接拒绝。到后来把他妈给惹火了，没少信息电话连环轰炸宋清寒。

    一直僵着也不是个事，宋清寒干脆就把礼节做足了，打扮得体地去见了对面姑娘一面。不得不说他妈看人的眼光不错，女方是典型的大家闺秀，往那一站和宋清寒也特别配。

    宋清寒直接开门见山跟她坦白自己是同性恋，没有骗婚形婚的打算，也不介意别人知道这件事。

    当时我就在宋清寒身后待着，说实话他的表现出乎我的意料，本以为他会装模作样一番，却没想到这样直接干脆。最后女方也只是好脾气地笑笑，告诉宋清寒自己其实也是被长辈押来的。

    两位当事人一拍即合，各自回家以“不适合”这个万金油理由交代长辈，本以为就这样应付过去了。结果他漏算了自己那个事多的妈，那天宋母在餐厅里找了人盯梢，每句话都原模原样地传回她耳朵里。

    这边公司刚闲下来，宋母就开始秋后算账。她对自己儿子的要求一向是外边跟男的女的随便怎么玩都行，只要不败坏他们家的名声，但绝对不能带个男的进家门。要是敢让他们家绝后，她第一个打断宋清寒的腿。宋清寒三番两次拒绝相亲已经在触碰她的底线，更不用提当着另一方的面说这种自毁前程的话。

    宋绝不让她用这种事打扰宋清寒的工作，宋母就只好暗地里打通公司内部的人，从宋清寒身边开始打听，她又不能把她儿子送进精神病院电击治疗同性恋，只好抓个小情人杀鸡儆猴。

    只可惜我作为宋清寒的男朋友，是其他人都看不见的存在，也就不存在被捉奸的可能性。宋清寒几个亲信给他透了两嘴，导致他们俩的母子关系更加僵硬。

    这些事情宋清寒没主动告诉我，还是我听出不对劲，死缠烂打好久他才肯说。我不喜欢他什么事都憋在心里，

    又没办法站在道德制高点质问他为什么不说。

    宋清寒的家庭背景注定他长成了今天的隐忍模样，爱情未必能彻底改变一个人的性格，我能做的只有让他在我们独处时再快乐一点。如果他愿意，可以待在我怀里做并不成熟的他。

    这场冷战还没维持多久，他妈就改变了对策，直接气势汹汹找上门来。她的妆容穿着华丽，话里行间却带着让人难以忽略的刻薄与自私，理直气壮地诘问宋清寒到底想干什么，是不是想翻天。宋清寒没搭理她，刚想出门就听见身后的妇人用力一拍桌子。

    宋清寒早在他妈登门造访时就让我待在房间里，免得被破坏心情。我从门缝挤出去，他妈已经开始挨个房间地找，想抓到被宋清寒“金屋藏娇”的情人。

    对她来说这注定无功而返，然而她的目光盯上了二楼尽头的房间，我警觉地发现宋清寒的表情变了一瞬，又调整正常。

    在我来到宋清寒家的这段日子，这扇门就没见被打开过。宋母见开不了，当即就要打电话找人来开锁。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指着宋清寒大声骂：“你是不是还没忘记当年的事情！”

    宋清寒压抑的怒火一下子爆发出来，警告她敢动一下他就彻底和宋家断绝关系，就算自己坐牢也不会让他们好过。这样的话对宋清寒来说实在罕见，他很少有这样失态的时候。

    我在这些字句里捕捉到的信息是——这个房间对宋清寒意义非凡，甚至值得他拼上性命跟家人闹翻。

    这场对峙最后以宋母怒气冲冲地离开告终，然而连我都知道这绝不是结局。他们只顾着追名逐利，哪有空听自己儿子的真心话，这样的亲子关系能正常才见鬼了。

    宋清寒沉默地坐在一边抽烟，家里一片狼藉，我挪到他身边，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想了想拿过他留给我的备用机，点开一个软件。

    半小时之后门铃响了，我用眼神示意宋清寒去开门。门外是红黄蓝三色的玫瑰花各一捧，花里插着一张精致的卡片，上面用漂亮的字体印着“我永远在你身旁”。宋清寒一言不发地把花抱进家里，亲了亲我的额头，低声对我说了句谢谢。

    “你一难过，我就要心碎的，”我小心翼翼地搂着他，从额头吻到嘴唇，一路留下温热的气息，“不要为这种事情不开心。”

    我打开相机，对着我和宋清寒拍了一张照，身后是我送给他的玫瑰花，颜色艳丽，宋清寒刚好笑了，露出一个很真诚很好看的笑容。摄像头拍不到我，我就打开画图软件，用蹩脚的画技在宋清寒身边画上一个抱住他的身影。看上去和宋清寒精致的脸画风不符，但谁又能说我们不是天生一对呢？

    做完这一切，我把这张照片传到宋清寒社交账号上，设为仅个人可见，靠在他肩膀上说：“以后生气了，就多看看我们的照片。”

    宋清寒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抓住我的手，额头贴上我的额头。在这亲昵里我主动忽视那个房间的事，假装自己什么都不在意，显然此刻宋清寒比我更需要爱和关心。

    和宋母吵完一架，他过年是不用回家吃饭了。正好宋清寒本来就没打算回去，本想随便找个出差的借口飞外地度过这个新年，现在多了个现成的理由。

    做人就是这点不好，血缘纽带逼着几个已经耗尽了感情的“陌生人”坐在一起，演出其乐融融的氛围来麻痹彼此，却能下一秒就因为小事翻脸。

    他问我想去哪里，我说：“只要和你在一起，哪里都好。”

    宋清寒说走就走，当天订好机票第二天就启程。他选了最北端的城市，说我在南方待久了，想带我看一场真正的雪。

    大年三十这天，白天我陪着宋清寒在江上玩冰爬犁。玩完又跑去寺庙焚香许愿，我对着那炷香虔诚地闭上眼，希望来年宋清寒平平安安。

    寺庙正中间有个许愿池，里面堆着一大摞硬币。灵不灵验另说，却给能给人极大的心理安慰。我让宋清寒扔了两枚进去，一枚给他一枚给我，又许了今天的第二个愿望——可以晚一点离开宋清寒。一阵风吹过，树下的许愿风铃叮当作响，好像没什么不能实现的。

    傍晚的夕阳烧遍一整条街，抬眼望去赤红一片，街边音响放着日落大道，歌词分外应景。宋清寒双手插着兜走在路上，愣是走出了模特气质，他在拥挤人流里时不时看我一眼，前几日的忧愁已经从他脸上消失。时不时就有人朝他搭话，明摆着是想泡他，都被宋清寒以一句“抱歉，我有对象了”给拒绝。

    晚上我和他就窝在酒店里，舒舒服服地看春晚。我搂着他的腰，不经意间摸到他冰凉的手，往他手里呼了两口气来温暖他。看着电视里的小品，我费解地问他：“我怎么会这么喜欢你呢。”

    他低笑一声，反问我：“不然你还想喜欢谁？”

    明明世界上人来人往，我见过无数人，却只对宋清寒一眼动了心，陷入这段感情不可自拔。毫无理由，又让人甘愿沉溺。

    这也是我做鬼以来的第一个新年，以前都是我看着人们庆祝，心里不是滋味；现在不一样了，有人坚定而执着地爱我，让我甘心为他付出一切。

    时间一点点流逝，十二点的钟声响遍整座城市，城外燃起烟花，光怪陆离。我们是这里的过客，却因为彼此不再孤独，我仰起头吻住宋清寒，斑斓的光都被收入眼底。

    “新年快乐。”我对他说。

    他也笑起来，“昭昭，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