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穆岁秋在中书省坐镇,将长安城最棘手的两三个外族聚集,由本族大长老统一管理的坊列了出来,礼部去游说,遇到难缠的,他还得亲自前往周旋。 刑部也来人说杨立被移交到大理寺去了,燕梁没有想要闹大的意思,打算先调查他和那名回鹘女子的是否确有其事,再决定要不要往上呈报。若他们真的只是两情相悦却受世情所阻,不必惊动杨老,私下了结便是,这种事他乐意成人之美。 燕梁这人从小如此,带头欺负人的是他,然后侠义心肠的也是他,所以当时先生们虽然对燕梁的淘气颇为头痛,却很喜欢他,对他处事的评价颇高,如果不是燕梁自己退学,应该能在长歌门待到学业完成为止。 年幼时有纨绔子弟对穆岁秋看不顺眼,说他长得清秀像个女孩儿,该不会是女扮男装。当时穆岁秋虽然已经开始学武,然而双拳难敌四手,一群人将他按在地上,就乱扯他的腰带和衣裳,他拼命挣扎,手脚却四个人分别按住,动弹不得,眼眶里蓄着的全是泪水。 然后同样翻墙过院的燕梁,扔松果砸了为首的纨绔,说他有本事该去欺负先生,作弄同窗算什么本事?这叫持强凌弱,没出息。 长歌门的先生在孩子眼中就是权威,燕梁总是想法设法的捉弄先生,然后被罚,往复循环。虽然如此,但在大家心里,都觉得这个坏孩子很厉害,所以他开口说话,纨绔们自然也会听进去几分。 “我就讨厌他那样子,冷着脸,以为自己多了不起似的。” “人家想笑就笑,关你啥事啊?别在这里丢人了,走,吃石锅鱼去,我请客!” 燕梁搂了为首的纨绔子弟就走了,那几个跟班也随着一块去了。从始至终,燕梁和穆岁秋都没有看各自一眼,或者说那几年他们都知道彼此存在,却没有说过话,也没有眼神交流。正因为发生了这样的事,穆岁秋后面才会更加刻苦的修习剑术和琴音。 来到长安入朝为官之后,几乎没什么时间练剑练琴了,武艺这种事本就是不进则退的,他虽还能与燕梁过上两招,却再也不是那个能与他战成平手的长歌门弟子了。 穆岁秋将最后一道手令拟好,派人送到门下省后,只觉得心脏刺痛不止,深吸一口气后疼痛减缓,起身要走时又疼痛起来,只得摸着桌子坐了回去。 好像从昨晚吃了燕梁做的晚饭之后,便一直没吃没睡……再加上前几天的事务繁琐,他也没能好好休息,这段时间零零碎碎的加起来,他睡了可有两个时辰?好在身体是有底子的,倒也经得住这般消耗。 穆岁秋休息之时,一道明黄色的身影闯了进来,惊道:“穆大哥,你脸色好差,一头的虚汗!”叶千枝一步窜到穆岁秋身边,从自己腰间的小包里翻找出糖果来,拨了油纸就给穆岁秋喂了进去。 吃了糖之后,穆岁秋脸色很快便好转过来。叶千枝忙将自己小包里的糖果全塞给了穆岁秋,叮嘱道:“穆大哥,这些糖你带着,你总忘了吃饭,也休息不好,很容易晕倒的。” “叶公子,谢谢你……对了,你来中书省做什么?” “我在找户部的尚书大人,他们说可能在中书省,所以就过来了。” 叶千枝虽无官无爵,但因为他的姐姐代表藏剑山庄和朝廷联姻,虽然王妃故去,但安王未有另行婚娶,他仍如同朝廷上宾,出入宫廷都没有阻力,身份十分贵重。 “户部尚书在后头的那个院里,你去找他吧,是此次向百姓征集粮食锅灶的账目么?” “嗯,这些年大家都难,所以一早便说了是朝廷应急,向百姓们借的,我得找尚书大人核算一下。” “辛苦你了,我没事了。”叶千枝见穆岁秋的脸色确实好了许多,便点点头,起身走了。穆岁秋看着他手上那本账簿,粗略的估算了一下,户部刚刚有的那点银子又要被划出去好些了,今晚只是一笔小账目而已。 这次只是让几万流民先有口吃的,不至于饿死,先稳住局面,把百姓安抚下来,但之后还是要有序的放他们进长安城的。安置的房子暂时不可能,但是遮风挡雨的棚子得有,固定的分发食物和衣物的点也得增设,再来就是请大夫给他们做定期的身体诊断。 同时朝廷也得尽快帮助白州重建,让百姓可以自行选择,是回去还是就在长安城落脚,不管最后怎样决定,他们都得帮助百姓落脚。好在长安城百废待兴,活儿是有得做的,只要愿意的话,倒是不愁。 随便想一想白花花的银子就得流水似的花出去,燕梁的军费,燕梁的军费……穆岁秋叹了口气,看了那份拨给苍云军款项的文件,门下省已经送还回来了,上头赫然是一个驳字。穆岁秋很清楚,若无这次突发的事件,这笔银子应该就能顺利的拨下去了。 苍云军还能勉强支撑,白州突然来的几万流民却是近在眼前,银子自然会优先这边。虽然道理都明白,可……怎么开得了口呢? 送走了叶千枝,户部尚书侯成器与穆岁秋面对面坐着,两个人都不说话,刻意不去看门下省送回的文件。“拨给苍云军的最后一笔军费,是去年年头的时候了,可以说今年全靠燕家和百姓自发对边军的补给。” 侯成器知道穆岁秋和燕梁从前多有冲突,都是为了军费的事,现在见穆岁秋面色凝重,便知他又在忧心燕梁来闹。侯成器掌管钱粮,知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两边都是无可奈何,但他除了公面上的事情之外,还是想把私下的东西给穆岁秋说说清楚。 “燕家现在就是个空壳子,除了朝廷赏得宅子之外,能卖的,能押的,全都抵出去了。”并非是燕梁的请求,而是燕家二老自行做的决定,边关宁则长安宁。燕家撑着那么大一支军队,能养到现在,已是家底丰厚,但也到了极限。 “边军艰难,百姓和江湖人士都自发为他们募集物资,最后会走到户部的账面上来,这是百姓们指名道姓的东西,官小的不好占,官大的看不上。虽然杯水车薪,但了胜于无,有户人家一捐就捐了十年,占比颇重,且一直没有间断过。” “百姓们有心了。”穆岁秋看向侯成器,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侯大人,你也辛苦了。” 话说到这里,侯成器几度哽咽,声音发抖。“下官掌管户部多年,有时候真觉得干不下去了……看着百姓们自己都难熬,但只要能有一点结余,便往前线送就……”侯成器揉了一把自己的脸,将泪水一并胡乱抹了。“每每想到北边抵御胡人的燕将军,西边和吐蕃周旋的周老将军,我这心里头就……不是滋味。” 穆岁秋把手帕递给了侯成器,他知道户部尚书是个好官,也知道他心里苦了太久了,如同绷紧的琴弦,再不倾吐一番,便会断裂。 “下官才能有限,得先皇赏识坐上户部尚书的位置,然而无法替国家省钱,也无法替国家生钱,仅能凭着良心做事。下官在这个位子上,许多次恨不得辞官而去,但又怕下一个户部尚书会……雪上加霜。” 侯大人虽身居高位,但他的生活并不奢华,国库紧张,每笔钱他都要再三考虑,也没有能好好休息的时候,越是熬夜越是发胖,一张圆脸总是带着笑容,添了几分喜感,能消减不少惆怅,活跃户部的气氛。 他总说自己才能平庸,但这么一个总给别人带来开心,出事了自己扛的上司,对于户部的人来说,他一定是最好的尚书。 这个四十岁已遍经历风浪的男人,面对太后的刁难,热茶泼在身上都能将官服整理得一丝不苟的人,却为边军和百姓哭得如此狼狈。 穆岁秋望着哭泣的户部尚书,几次话到嘴边却都咽回去了。对于这么一个心怀热诚之心,于国于民都无比认真的人,他不能说出往后一定越来越好这样虚假的话,更没有资格对他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侯成器说他自己并没有做好这个户部尚书,因为户部天天都和钱打交道,最为现实残酷。对于户部来说,一定是军士强大,国库充盈,百姓能安居乐业……才是真正的好。 望着侯成器离去时的身影,穆岁秋唤了他一声,躬身行了大礼,郑重道:“侯大人,能与你同朝为官,穆某深感荣幸。” 侯成器将花白的头发塞进了官帽,正了正自己的衣襟,同样躬身回了礼。 在户部尚书走后,穆岁秋将糖果又拆了一颗,或许嘴里的甜,能冲淡一些心里的苦。 话分两头,身负恶鬼将军威名的燕梁,这两天几乎不能合眼,好在行军打仗多年,也习惯了这种非常时期,所以他要么在城内巡视,要么在城上守着。 凌雪阁散布谣言的工作完成得非常漂亮,流民显然减缓了行进速度,而城内对于他各种虐杀外敌的版本,亦传得沸沸扬扬,弄得和燕梁打过交道的人,通通疑惑不已,风流不羁的燕将军,原来有两幅面孔?只要是燕梁本人拿着手令去外族聚集地巡查,大长老们异常客气,全都好好的让道。 大长老们与他身后的天策副将的对话,都是诸如:燕将军笑了,是不是想杀人啊?燕将军这么严肃,是不是想杀人啊?燕将军肩上那只貂是不是用人肉喂大的啊?貂的眼睛是红色的,喝人血才这样的吧? 以至于夜深人静燕梁独自在将军府的时候,终于忍无可忍,指着屋顶大吼道:“不知这么编排我的是凌雪阁的哪位兄弟姐妹,我们明年名剑大会的擂台上见!” 黑暗中传出一阵轻笑,有女子的声音说道:“燕将军,当着中书令的面可不是这么说的,是不是玩不起?” 燕梁骂道:“他赔我一个老婆,你们赔我什么?!不来是孙子!” 因为凌雪阁精通易容之术,其样貌神态和声音,几乎看不出来破绽,所以燕梁可以肯定与他搭话的这个凌雪阁弟子,不一定是女的,应该是伪装过的声音。反正他把战书下了,心里的气也顺了不少。 燕梁除了打仗之外,武艺亦是出类拔萃,听得风声变小,便知凌雪阁的人已经离去了。凌雪阁是长安在暗处的守护者,他该是被列在重点关注名单的人,怎么就撤了? 也是,他就回来稍作休息的,饭吃了,接下来就是沐浴了,应该是男人洗澡没啥看头。 燕梁笑骂道:“不识货,多少贵女小姐想看我洗澡呢。” 这次黑暗中接话的却是一句男声,“我们的燕将军洗澡,不止是贵女小姐,青年才俊也想看。” 穆岁秋来了。 方才那个监视他的人,是在屋顶远远瞧见穆岁秋了吧,他知道二人关系,所以提前避开了,应该是八个暗卫当中的一个吧。 燕梁看穆岁秋一脸疲态,心疼道:“与其来找我,你倒不如在宫里随便找个地方,抓紧时间小睡一下。若在宫里不习惯,到你自己的府邸也比我近。” 穆岁秋伸手在浴桶里试了试水温,转身给燕梁宽衣解带。“我就想待在你这里。” 虽然穆岁秋挂着两个黑眼圈仍然好看,但燕梁就是见不得他疲惫劳累,按住了他的手,说道:“怎劳中书令大人伺候?” 穆岁秋有些恼了,怒道:“少啰嗦,你也伺候过我。” 第一次到燕梁府里的时候,两人亲密过后需要沐浴,在穆岁秋批阅公文的时候,一直亲力亲为给他擦洗。 两人都知道时间紧张,只怕都说不上几句话,待流民之危解除后,燕梁便要将长安城和天策府交还给安王,他能好好休息几天了,穆岁秋后续仍然有得忙。 洗着洗着燕梁突然感到背上一重,是穆岁秋从后面拥住了他,燕梁握住穆岁秋的手,柔声道:“累了?” 穆岁秋将头搭在燕梁的肩上,摇了摇头。 “那让我猜一猜啊……”燕梁搭着穆岁秋的手,轻微的摇动身子。“能让你这么忐忑,都只敢从背后抱我,要么是另有新欢了,要么就是军费被驳回的事。” 感到穆岁秋的身体一紧,燕梁不由得苦笑,“我是大唐最会算账的将军,随便算一算便知道了,所以多少猜到了……总之,先过了这关再说吧。” 见穆岁秋还是一言不发,燕梁又道:“这并非你能掌控的事,虽然很勉强,但苍云军还能撑一点时间,我们再想想别的门路。”其实不止是北边的苍云军,西边的周老将军也捉襟见肘。 无论燕梁还是穆岁秋,在这样的状况之下,都没有办法去做什么,没有就是没有,总不能睡一觉之后,睁开眼国库里就全是银子。 见穆岁秋还是如此,燕梁玩笑道:“穆大人现在这副模样着实招人,我会产生一种错觉,好像能对你为所欲为一样。” “……可以。”穆岁秋抱着燕梁的脖颈从后面滑到侧边,望着他认真说道:“你可以对我为所欲为,仅限床上。”就算燕梁想在官场上对穆岁秋为所欲为,同为三品,也是做不到的,但这话成功的让他气血上涌了。 燕梁将人搂过来狠狠的吻了一口,喘道:“穆大人,你这是你故意的吧?明明知道我逗留不得,洗完澡就得走。” 穆岁秋直接把手伸入浴桶,握住燕梁精神无比的欲望上下撸动,亲了亲他的唇,同样气息不稳。“我知道,燕将军可以取我身上的物件儿做信物,后头再找我兑现。” 燕梁直接将穆岁秋的衣裳扯开,把人直接捞进浴桶里,退去他的长裤,栖身压了上去,两根硬邦邦的欲望,相互摩擦逗弄,都渗出了清亮的液体。 穆岁秋薄衣雪衫沾了水全都透明了,与一丝不挂的燕梁在浴桶内又吻又摸,若非时间不允,只怕就芙蓉帐里暖春宵去了。 燕梁故意用自己硬长的硕物在穆岁秋私处摩擦顶弄,惹得穆岁秋浑身发颤,偏偏他还不允许穆岁秋将他推开,面对面抱得死,两具火热的身体紧贴得不留半点空隙,舔着他的耳垂问道:“穆大人,我们这样下去,将来不成亲,是不是很难收场?” 穆岁秋一双美目中满是疑惑。“我以为燕将军想要的是情人。” 此言一出燕梁自己也愣了,说道:“确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说出这话了,可能……”燕梁望着穆岁秋,看他面色绯红,满脸疑惑,忍不住笑了笑。“为穆大人所迷,就想长长久久的占着你了。” 穆岁秋摇了摇头,摸着自己的脸说道:“这张脸再过几年便不会是现在这样了,应该不会耽误燕将军多久。” 燕梁在穆岁秋额头上一吻,笑道:“笨、蛋,亏你还是状元郎呢。”接着他用手指在那个位置轻轻一敲,语气中多了几分抱怨。“燕将军被你所迷,若只是美色倒简单了。” 燕梁从浴桶中起身,拎起旁边的冷水桶往自己身上浇了几桶,弄得卧室满地是水。“我得走了,你没有我那么赶时间,可别学我用冷水冲,反倒弄病了,待会帮我吩咐管家找人来收拾收拾。” 燕梁拍了拍自己的腰腹,冲穆岁秋暧昧的说道:“若能软玉温香也用不着冲冷水了,总不能下头这么鼓鼓胀胀的顶着出去吧,在苍云堡也就罢了,让天策府的看着算怎么回事,这个脸我可不丢。”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穆岁秋脸上摸了一把,顺带把他头上用来束发的桃花枝拔走了。“信物我拿了,之后我来讨的时候,穆大人可别耍赖。” 目送燕梁走后,穆岁秋背靠浴桶将身子下滑,把下颚泡在水里,喃喃道:“都说温柔是你惯用的手段,可我……” 若是当真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