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变故
苏钰没想到他的一次任性,令好几个病人出了状况,原本是用药吊着命,虽然半死不活的熬着,但始终有命在,现在却气息全无,成了几具尸体。 颜子觉同苏钰一起将尸体运到焚烧的地方,身后一个个衣冠冢,无不在提醒他,有负于离世人们的期许,火光映照着苏钰的脸,他的神情颇为痛苦。“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单单就我们两没事?” 不是没有健康的人来照顾病人,但过不了多久便会被传染,如此下去整个小镇连着周围的村寨,很快将死得一个不剩。其实集合了众多大夫心血研究出来的药方是没有问题的,确实能治疗和预防疾病,但意志被咒术侵蚀后坠到无穷的绝望之中,污染后再也挣脱不掉,没了求生意志如何好得起来? 颜子觉一开始给苏钰的平安符,就是保护他不被咒术所侵,始作俑者,更是无碍。 一开始颜子觉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把这里设成“饵”,毕竟只是小地方,人不算多,但遇到苏钰之后,他决定这么做。 正如之前的老道士所说,这乌金葫芦是件法宝,却邪门得很,从颜子觉接手的一刻便没法摆脱,若不以魂力喂养,便会吞噬佩戴者自身,让其骨肉化血,魂飞魄散,唯有将其装满才会真正认主。人与人不同,所以魂力强弱也不相同,这葫芦的胃口大得很,颜子觉终于想到了办法,让它一次性吃口大的。 “有人闯阵。”能发现他布下的气场法阵的人,绝不会是普通人,那么就是他一直在等的修行中人。 来的是昆仑弟子。 比起蓬莱和昆仑,纯阳宫只能算是修仙门派里的后起之秀,就仙根渊源来说,确实不如另外两家,能短时间内发展壮大也是源于大唐皇帝的喜爱,追溯源头则是吕祖献宝……对于不沾俗世的修仙之人来说,无异于向权贵献媚。 因此几位昆仑弟子见颜子觉一身纯阳道服,多有鄙夷之色。 苏钰想着来帮手是好事,但看他们在那里又是整理衣衫,又是焚香净手的,实在无以言对……这群修仙的就没几个正常人,还好他只是个普通人。 昆仑对门内弟子要求极高,无论何时何地都要衣冠楚楚,风姿绰绰,不能丢了本门脸面,因此不管去哪里扶危济困,都会让老百姓以为是天人下凡,叩拜不已,对他们的称呼也大多为仙长,而不是道长。 这样的称呼好像就证明了,他们同其他人,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级别。 支援的人年纪都不大,为首的那个不过二十七八,其余人也就二十出头,颜子觉和苏钰同岁,十七八岁还一副稚气未脱的青涩模样,加上这么长时间没能解决疫病,反而死了不少人,便判断二人实力不足,因此对他们连正眼也不瞧。 苏钰搭不上话,见他们自顾自的探查,掏出各种五花八门的东西,上面蕴含的淡淡光芒,便是不修仙的人都知道是好东西,昆仑确实根源深厚,年轻弟子也浑身是宝,无论是背负的剑,还是手上的罗盘,全都不可多见,颜子觉偶尔瞥见,脸上只写了两个字——想薅。 撇开这群人心高气傲不谈,仙气飘飘的人在眼前忙来忙去,也算赏心悦目,苏钰凑近颜子觉耳边问道:“昆仑在修仙的门派里很厉害吗?” “我不清楚,但曾有传言,昆仑开山创派的祖师,修身成仙并到了第六界大罗天的境界。”见苏钰不甚明白,颜子觉解释道:“道家三十六重天,分为六界,第一界六重天,第二界十八重天,第三界四重天,第四界是四梵天,第五界是三清天,最高境界则是第六界大罗天。” 颜子觉这人除了练剑之外就喜欢把他往床上带,没想到解释起专业问题还是有点墨水,确实令苏钰意外,不觉笑道:“原来还是有好好用功的,不然真以为你是个假道士。” 旁边却传来冷冷的声音,打断了二人。“无知,先祖之事此乃真实,却用传言二字形容,当真笑话。不过刚刚开山立派,最上头的顶多是个散仙,余下的全都根骨不佳,以至于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 颜子觉的师傅不是任何仙门的弟子,不管是道法还是邪法,只要威能强大,他都会想方设法的窃学,当纯阳一派崛起之时,他亦前往,吕祖看他心怀不轨,未收入纯阳宫,他师傅心中深恨,因此暗下决心,定要将纯阳宫的心法,剑法以及道法一点不剩的全部窃完。 纯阳宫的道法确实博大精深,前期艰难,一旦后期突破关隘,便是大进,从吐纳之术开始固本培元,竟将颜子觉师傅修习邪法所受反噬治愈,所有法术剑意运转有了根基,可依托于此施展,所以追本溯源的话,他们都算是纯阳宫一脉。 因着这层关系,颜子觉对纯阳宫颇有好感,亦将自己看做半个纯阳弟子。 颜子觉不是个轻易动怒的人,但这群人说话实在阴阳怪气,当即也不多说,长剑直指方才那人,冷冷道:“根骨极佳?剔了看过才知道。” 想是未料到颜子觉二话不说便要动手,邵明不屑的笑了笑,拔剑应战。 对阵时讲究料敌先机,颜子觉不辨善恶,随心所欲,本就不能按常理揣度,所以纯阳剑法使出来如行云流水一般,没有桎梏,他年纪不大,却实打实的依靠拼杀长大,因此剑招之中戾气纵横,毫无收势,并非点到为止的切磋。 邵明未料到颜子觉下手狠辣,连番架挡全无还手之力,颜子觉向来认真,对方既对自己的骨头如此自信,若不剔开瞧瞧,怎知所言非虚?人剑合一将人制住后,欲取对方命门之时,剑尖却失了准头。 半路杀出的是昆仑大师兄常平,若无他插手,话多的师弟身上真要被开个大洞,昆仑弟子岂能平白受辱,常平自然不会留有余地,一式快过一式,气势逼人,这昆仑剑法,快如狂风却姿式美妙,果然不凡。 昆仑剑法讲究以快取胜,纯阳剑法则是宠辱不惊,静待破绽,一击取胜。 在坟地里打起来的二人本就生得俊朗,长剑相接,衣袂纷飞,宛若天人,使这场厮杀透出诡异的美感,旁人瞧着两人旗鼓相当,唯有当事人才知道,并非如此。 昆仑剑法以快取胜,急攻不下,锐气便会大减,他知自己如此下去,必不长久,拆了百招,颜子觉呼吸未曾紊乱,尚有余力,常平不曾想到这稚气未脱的少年,竟真的是个高手。 若常平知道颜子觉未忙着取胜的原因,只怕要被活活气死,因为昆仑弟子行踪飘忽,昆仑剑法不可多见,颜子觉瞧着新鲜有趣,想看他使完。 待对方招式反复,便知常平仅仅学到此处,颜子觉剑招突变,但见剑影闪动,剑尖已及其喉,众人惊呼,常平蓦地后翻,狼狈躲过,后力未及,重心不稳半摔于地,颜子觉却不趁胜追击,反而向最开始与他对招的邵明刺去! 眼看那人即将命丧当场之时,颜子觉忽闻某物划裂空气,向他而来,为了躲避暗器而错过了时机,待再看仔细时,那气势汹汹袭来之物,竟是酒葫芦的盖子。 救人的是苏钰和颜子觉曾见过的酗酒老道,都说修为高深之人,草木皆可为刃,小小之物如此劲道,确实厉害。颜子觉对老道多有顾忌,收剑回鞘,携了苏钰转头便走,不忘丢下一句,“不过如此。” 苏钰从未听过颜子觉撂狠话,是个记仇的。 待二人离去,差点没了小命的邵明双瘫腿软,重重地跪倒在地,再顾不得师兄们训斥失态,方才颜子觉看了他一眼,好似在说此事未完……想到那些毫不迟疑的杀招,他顿时觉得寒意森森,冷彻心扉。 自入世修行以来,昆仑弟子们捉妖驱鬼,行侠仗义,可谓无往不利,更别说这样的生死瞬间了。常平在几人中年纪最长,修为最深,便以众人的大师兄自居,如今却被一向瞧不起的纯阳门人击溃,实在深受打击,再加上颜子觉毫不顾念同为修道之人的情分,痛下杀手,越发觉得愤怒。 老道士虽救了邵明和常平的性命,但浑身酒气,脏污不堪,实在有损修道之人的脸面,所以众人的道谢也都诚意不足,那老道士也不恼,嘿嘿笑道:“老道没什么天资,只在江湖瞎混,别的不知道,败家子倒是看了不少,祖宗辛辛苦苦创下盛名,享受着庇荫却不思进取,略有不如意之处,便无故泄愤,当真娇气得很。莫非真要把命送了,才知轻重?” 这番含沙射影的话,自是在说在场诸人了,众人的小师妹尹琼镜怒道:“方才我们已经谢过了,怎还摆起前辈的样子来教训人了?” 老道又是哈哈一笑,捡回了自己的葫芦盖子,也走了。 颜子觉弄死几个昆仑弟子实在轻而易举,却未料到老道人竟会来此,他先前施过咒术,未免留下痕迹被老道士察觉,只得待苏钰睡下后,外出消除。 好在“瘟神”已实实在在的化为妖物,虽没有神识,却本能的布散恐惧与疫病,便是没有咒法助长,亦无碍了。 老道士是个大麻烦,颜子觉很清楚对方的修为在他之上,任何异动都会看穿,若“瘟神”被他驱除,未能收入葫芦里,便是白费功夫了,但当着老道士的面,把葫芦的功效展示,便是明摆着告诉老道士,这一切全是他做下的。 颜子觉不怕被追究,但不想苏钰知道……他们虽互相喜欢,却不能相互理解。 他抬头看了看夜空,唯有一轮明月,明明是在同样的地方,曾经觉得海棠迷人,月光温柔,现在却只觉得惨淡,时不时的一两声乌鸦叫,更显得毛骨悚然,这里已不折不扣成了死域,阴间也不过如此。 俗话说,平时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当事人从不觉得此事做得亏欠,反倒是鬼怕他了。 颜子觉将尸体运出烧化后,冲着树上的身影作了一揖。“前辈,晚上好。” 对比自己强的人,颜子觉向来敬重,十分客气。 这是今夜刚刚离世的人,已病入膏肓,苏钰全力以赴也无法救回,他心神损耗过多,所以身后事由颜子觉来做,借这个缘故,亦可毁去先前设下的东西。 老道士见颜子觉发现了他,从树上跃至他身边,说道:“小道友天资极佳,前途无量,无论是修仙还是练武,都能有所建树,只是身上的戾气重了些,不过切磋罢了,何必向同道之人下杀手。” “我们不是一路人,他说昆仑弟子根骨好,自然想剔几根看看。”颜子觉这话说得实在轻描淡写,如同在讲,他要在砧板上拍断根黄瓜似的轻巧。 见多识广的老道士也不禁一愣,脱口道:“那不是妖魔,而是人啊……听说你和那位小大夫一直在此救人,既有这副心肠,为何又能下手杀人?” 颜子觉摇了摇头。“是苏钰一直在救人。” 老道士若有所思的看了看颜子觉,问道:“所以你其实对这一切,并没有任何的感觉,对么?” 该有感觉么,为什么呢? 明明是不相关的人,死了便死了,他既不觉得欣喜,亦不觉得难过。 魂魄,血液,性命,不过是天地间赋予万物的特性,是灵气,材料罢了,包括他自己也随时会变成供养乌金葫芦的养分,所以他将人分成了,与他相关的,以及与他不相关的两种分类。 颜子觉从不骗人,沉默便是答案,老道士灌下一口酒,良久道:“……小道友,你心中可有珍视之人?”话一出口,又道:“是我糊涂了,你们两个既能解了梨咒,自然是情发一心了。” “这并不矛盾。”夜色沉沉,月光仿若一层轻纱轻轻笼在颜子觉的身上,姣好的面容越发柔和,他似乎永远都是这样平静无澜,无悲无喜,聊天时如此,杀人时亦如此。 老道士的手在佩剑上摩挲,犹豫再三,扭曲到如此地步依旧留存那份纯澈的人,怎能不叫人惋惜。颜子觉无论是修仙还是练武都是万中无一的极佳资质,明明是可能会祸害人间的大隐患,却舍不得。 “每个人心中都有珍爱之物,珍视之人,那么……”老道士随时会拔剑的动作,颜子觉全看在眼里,却不甚在意,江湖侠客一旦没有真凭实据,便会犹豫,不会真的动手。“说到底仍是一场厮杀,强的人才能护住自己重要的人不受伤害,弱小的便会被一起被践踏致死,既然人道与天道相同,顺应而为有何不可?” 这便是颜子觉的结论,各人护各人的便完了。 到现在颜子觉也无法理解,苏钰为何能豁出性命救助不相干的人,相应的,苏钰自然也不会理解他,可以对成百上千的死亡毫无感觉…… “天道无情,人间却是有情,不管是贪嗔痴恨,还是爱恨情仇,都是活生生的,即便人世间乌烟瘴气,乱七八糟,却也真实可爱,相比起来,天道就无趣得很。”老道士也是修行之人,这番话可以说是离经叛道了,修行之人梦寐以求的便是羽化成仙,远离凡尘纷扰,得清净自在,他却喜欢尘世的喧嚣,沾惹烟火气。 这与颜子觉一直以来听到的完全不同,不免诧异。“我师傅说,成仙是世上最好的事,修道之人也都以成仙为目标。” 困惑的神情是颜子觉难得的少年模样,老道士捋了捋胡须,笑问道:“那是他们和你师傅,那你呢,你又是怎么觉得的?” “从前我没想过那么多,既修仙问道,成仙不过是得到一个结果,现在我有了真正想做的事……同他经历世间的一切,待离世之后葬在一起,这样便很好很好。” “你既说了修仙问道,那便永远别忘了“问”这个字,道不是别人给的,是向自己内心问出来的,邪魔外道亦是如此。“ 听着老道士意味深长的话语,颜子觉便知心中所料不错,直接问道:“前辈是纯阳弟子吧,所以早就看出来了,我的剑术和道法既源于纯阳宫……却也不算是纯阳宫。“ “正邪之间本就难断,有名门正派的弟子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也有一身邪术却在治病救人的,谁说得清呢?你与纯阳宫有缘,既穿了这身道服,以纯阳弟子的身份行走江湖,对得起我纯阳道心便可。“ 原本颜子觉对老道士颇为忌惮,但今夜交谈过后,敌意已少了几分。 老道士拍了拍颜子觉的肩膀。“这个小镇被人设成了“饵”,利用绝望和死亡让瘟疫蔓延,周围的妖魔鬼怪更是侵入人心窃魂摄魄。“虽然证据已经全被他销毁了,听得老道士这么说,颜子觉心里还是有些异样。“但这不过是小饵,这个人嫌不够香,吸引不来更多的妖魔鬼怪,还往里不停加料。” 这么一说,老道士的怀疑目标并不是他。“加料?” “此人手法隐秘,又通晓阵法,更能窃取周遭山势水灵,将这里不动声色给网罗住,做成死域,是个高手。”颜子觉闻言心中一跳,他不过是就在小镇做了手脚,老道士却说这里是源头,真正的大阵早已借由周遭山川河流做好了。也就是说,早就有人将他做得一切看在眼里,甚至加以利用,变成了死绝之局,他竟不知道,一点也不知道…… 何人能如此,浮现在颜子觉的脑中的身影,是他根本不愿提及的人。 他的师傅——连微真人。 “我要寻找此阵中心并毁去,顺带将这个人捉住免得他继续作恶,此地情况十分危险,你们几个小娃儿别打架了,共同进退方是上策。另外你腰后佩着的葫芦甚是不祥,待此事了结之后可亲上一趟纯阳宫寻求化解之道。”老道士交代完这些便离开了。 即便有老道士的叮嘱,但颜子觉不擅与昆仑弟子相处,他们也没有想和二人一起行动的意思,也就各忙各的。 苏钰其实还好,师姐即将终身有托,师妹也健康可爱的成长,他的生活并未灰暗到会绝望,虽然疲惫是有的,但每每看到那个纯阳道人,便觉得并非孤身一人,有了继续支撑的勇气,所以一连串的打击并未让苏钰心灰意冷,直到拼死进入此地传递消息的青楼护卫告诉他,原本未生病的人隔离出来的那处地方,亦成了人间炼狱。 颜子觉闻言一惊,斩钉截铁的说道:“不可能。” 原来是昆仑弟子不清楚同一个地方的人,有的病的如此厉害,有的却丝毫不受影响,想着颜子觉做了手脚不太放心,便把小师妹派过去做调查。 岂料昆仑姑娘和青楼的姑娘们吵了起来,说她们不过仗着颜子觉的势,堂堂纯阳宫弟子竟和青楼纠缠不清,简直是修仙问道的耻辱,一气之下把青楼那棵百年的海棠树砍了,接着就有人开始生病,大家都很害怕,想着是那个昆仑姑娘带来了灾难,便把她扣下了。哪晓得病的人越来越多,即便如此也实在没人敢来这边啊,毕竟消息不通,也不知道颜子觉和苏钰是死是活……但现在大家不是死了就是疯了,他实在别无他法,便冒死来了这边通知二人。 颜子觉怒上心头,一把抱了苏钰,运起轻功就往青楼那赶去。 想当初,他们离开青楼之前,颜子觉曾在海棠树下设阵,护这块地界不受妖邪侵扰,亦赠了楠雨护身符,叫她随身佩戴。 那时苏钰还调侃他,装模作样瞎画一通,说是邪魔不侵,怕不是为了让青楼生意红火,招财进宝的,颜子觉并未解释随口应了,青楼众女也以为如此。 此次灾害就这附近没有影响,所以健康的人都聚集于此,还真成了风水宝地。那昆仑女弟子修为较浅,不懂驱魔阵容易遭邪灵损毁,布阵之人多会加以掩饰,便真的以为颜子觉色欲熏心,设下这不成体统的阵法为她们求财,再加上与姑娘们拌了口角,一时气恼持剑毁了阵眼,酿成大祸。 二人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过了好几天了,不大的地界已被死亡笼罩。 普家的三小姐魂是瘟神第一个选上的人,她本就得了心病,又曾被饿鬼折磨,际遇特殊,心底的绝望和愤恨非同寻常,所以才会爆发的如此惨烈。 楠雨在青楼姑娘中,年纪不算小了,之所以还能当红,全凭技术取胜,而这背后的代价,便是任凭客人随心所欲,不管何种要求皆会应允,客人间常说她平常嘴上不饶人,一到了床上却乖得像条狗,就是动手打骂,银子管够就成,真的就是一条狗。 青楼姑娘们嘴上虽不说,心里却对这位楠雨姑娘有着敬意。 见钱眼开,曲意逢迎,只为求得一席生存之地,无可厚非,姑娘们之间亦常常竞争,嘴上都带锋芒,却大都刀子嘴豆腐心,正应了那句话,苦命人何苦为难苦命人。 楠雨既无爱侣,亦无父母,如此拼命只为守住一个承诺。 年华老去却无人赎身的青楼女子,住在青楼最肮脏简陋的角落,余生只有绝望和病痛,要想换住处,供应好的膳食,需要向老鸨交付银钱获取,而大夫是不愿来青楼之人看病,要想请得动他们,唯有丰厚的银子,这些统统都要钱。 曾经是青楼的姑娘们用自己的血汗钱救下了年幼的楠雨,为她求得三餐和住处。 其中一位姑娘,因情而伤,为情而死,临去之际只说她若将来有了出息,成了当红的姑娘,对其他姐姐多为照拂,便够了。 楠雨答应了,这是她对将她带大的姐姐们,唯一能给的回报。 她曾说自己年轻时艳冠群芳,客人中不乏名流,多是书生文人,那些常常咬文嚼字,嘲她读书不多,楠雨常听得他们嘴上说,言而有信是做人的道理,亦取笑青楼是最不讲信用的地方,但楠雨这些年冷眼瞧着,负心人不断在换,说辞还是老一套。 有哄着姑娘们掏过夜钱的,也有让姑娘出资助他去金榜题名的,更有承诺明媒正娶的。 他们教妓子们言而有信,却无一人履行诺言。 都说温柔乡是英雄冢,楠雨却觉得好似是反过来的呢,所以她的情义啊,只给青楼的姑娘们,只给亲人。 明明这样说,疫病爆发后,衣不解带照顾病人的人,仍旧是她……所以这个人啊,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只是谁都没想到,人一旦恐惧到极致时,便会想法设法寻求安慰。 楠雨有颜子觉的护身符,唯有她身上没有半点症状,所以啊……便有了她得了颜小道长精血的说法,只要吃了她的肉,喝了她的血,就不会被疫病所害了。 说来可笑,瘟神能动摇的人心里,竟不包括青楼姑娘们,一直生活在绝望里的人,反倒不会轻易被绝望打倒。她们轮班值守,固守在青楼里大门不出,拼命解释着人吃人怎么可能医得好病呢?可那些平常看她们一眼都嫌脏的人,一次次拿着刀枪棍棒企图冲进去将楠雨砍杀,吃肉喝血。 二人赶到时,青楼的大门已经被攻破多时。 记得一次听戏,苏钰感叹于其中荡气回肠的情谊之时,楠雨团扇掩唇,轻笑道:“小公子切莫认真,哪有那么多的凑巧呢?世上的英雄救美啊,都是骗人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