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阅读 - 耽美小说 - 祝君一世天真有邪在线阅读 - 三十六、错的,难道不是我们吗

三十六、错的,难道不是我们吗

    这天,是一个普通的早晨,至少对他周畑羽来说。

    他刚洗漱完,准备上网看一看关于画展的资讯时,却听见走廊上传来了很不和谐的声音。

    “我告诉过你,那个房间不可以碰,是我说得不够清楚吗?”

    久违的熟悉的,充满男性魅力的嗓音。

    是他哥。

    接着,他又听到了他母亲的声音。

    “小枫你误会了,我没有要动你妈妈的东西,我只是想简单收拾一下,别那么敏感好吗?”

    隐约地,他听到了男人的冷笑声。在男人再次开口说话之前,他就等不及打开了门。

    这时门外两个人一齐看向了他,一时气氛僵硬。

    男人穿着干净的白色T恤和浅色牛仔裤,简单的装束衬出了结实匀称的身材,站姿还是一如既往的笔直,宽阔的背脊好像从不会被压垮一般。然而此时,那一张硬朗的脸正充满着阴沉的冷漠。

    他不需要去琢磨,也知道男人的这一副表情,只有在回到周家的时候才会出现。这一副表情,是他和他母亲的专属。

    即使如此,他也已经习惯了。即使如此,他在听到他的声音时,还是会忍不住内心的雀跃,忍不住想看到他。

    他微微吞咽了一下,朗声道:“哥,你回来了。”

    对方表情未变,只是看了看他身后的房间,随后对他的母亲道:“还挺会挑房间。我记得以前还是隔壁那间吧,怎么了,你儿子住不惯?”

    他妈略怔了一秒,笑道:“这间采光好一些,我看既然空着就想让畑羽换……”

    “挺好,”男人打断了她,目光终于再次落在了他的身上,“阳光多照照,也好让人心思敞亮一点。”

    话里的意思明显到了尖锐的地步,他感到心猛地抖了抖,随后便泛起沉重的痛来。

    一时他都忘了,他想对他哥说些什么。

    男人没再说话,转身就往大门口走去。他傻站了一会,反应过来之后就快步跟了上去。

    熟悉的情节和画面,他哥在前,而他在后。即使知道对方如何排斥他,他还是能厚着脸皮追上他,喊住他,而厌恶他厌恶到恨的这个人,每次却都会仁慈地转身,听他说完他想说的话。

    说实话他很感激,也很享受这种仁慈。但这种仁慈也会给他一种不好的错觉,让他以为自己还有机会。

    平时他哥基本不回家,早已和自己的母亲住在了外面,原因不言自明。他自然有点愧疚,但事已至此,他不想纠结太多。他最遗憾的是,因为他们母子俩进入这个家,他和他哥之间的关系一开始就充满了障碍。

    而他周畑羽,却并不是一个很认命的人,他还是如此想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不管用什么手段。

    “哥!哥你等等!”

    男人在走到玄关处时终于停了下来,转身看向他,冷道:“这次又有什么花招?”

    他微微喘着气,道:“哥,下周市里有个不错的画展,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对方表情僵了僵,像是琢磨了一下,随后皱起了眉:“你这样有意义吗?我真的不知道你到底图什么?”

    他捏了捏掌心,说:“哥,我就想……我就想陪你一起,让你开心。”

    他想到了几个月前,靠着他们爸的面子,他哥难得来参加了一次家庭聚会,当时家里恰好有一条他同学寄养在他们家的狗,他吃饱之后就去逗那条狗,后来他的大哥竟然也走了过来,随后两个人就围着小狗盘坐在地上,气氛是前所未有的和谐。

    他还记得他哥抚摸那条狗时温柔的表情,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他们两个人的快乐有了连接点。

    而此时,在他忐忑地说出这一句话后,等来的却是男人一秒的错愕,接着便是响彻走廊的笑声。

    周写枫垂着头,背略弯了下来,笑得身上都发着抖,夸张的声音充斥着安静的一楼。

    直到女人走到这里时,笑声停止了,他哥摇了摇头,道:“郑一芮,你生的好儿子。”

    “周畑羽,如果你刚刚的话是认真的,那我告诉你实话,”他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你们什么时候能有点羞耻心,我就什么时候能快活。”

    “……”

    男人离开了,有些用力的关门声将他猛地从情绪中拉了回来。

    心中,瞬间又空了一大片。

    在他终于回过神,转身想回房间时却被叫住了。

    “小羽。”

    他抬头,说话都没有了精神:“怎么了?”

    “儿子,他这样对你,你为什么还要这样讨好他?”母亲握住了他的胳膊,“我明白你想和你哥拉近距离,但是你也要知道,有些人的心是打不通的,不要傻傻地撞上去,这样会伤了自己,懂吗?”

    他看向她,道:“为什么打不通?”

    “什么?”郑一芮皱着眉看他。

    “……难道不是因为,”他闭了闭眼,“难道不是一开始就是我们对不起他们吗?”

    瞬间,他妈的脸色骤变。他知道他说错话了,但是他不后悔。

    一直以来他都说服自己,他妈所做的一切都是生计所迫,但处在这样尴尬到煎熬的境地中太久,他不得不去思考,他们母子俩是不是一开始就选择了错误的路。

    如果他和他哥不是以这种方式相见,那么男人是不是就可以轻易地接纳他?

    甚至,如果他不是他哥的弟弟,如果他们没有血缘关系,那么他们……

    “小羽!你怎么可以这么想?”

    肩膀被握紧,那双和他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盯着他:“我们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我们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都是为了在这个世界有自己的立足之地,你没有必要去愧疚,明白吗?!”

    “……只是为了活下去吗?”

    他感到他肩上的手僵住了,在女人震惊的目光中,他继续道:“就算是为了活下去,就可以美化肮脏的勾当吗?自己想活得好看,就可以拉着自己的儿子一起,成为别人眼里的第三者吗?!”

    啪!

    耳边一阵轰鸣,他被迫偏过了头去。不知过了多久,他僵硬地抬起了微颤的手,摸上了脸颊上那块有些热烫的地方。

    待他重新看向她时,他看见了一双含泪的眼。郑一芮喘着气望着他,下一秒将他猛地拥入了怀里。

    他还处在被惩罚的冲击中,大脑还是空白的,而抱着他的人的抽泣却是如此的真实。

    “小羽,答应妈……你要一直站在妈的身边,好不好?”

    他沉默了一会,伸手抚上她的头发,深吸了一口气:“对不起,妈,我刚刚冲动了。”

    大概是他的示弱打动了母亲,她放开了他,嘴角勾起了一个有些牵强的笑容。他抬手抚去她脸上的泪痕,心里有点疼。

    “好孩子,是妈不好,不该动手,”她摸了摸儿子的脸,语气恢复了平静,“关于这些事,我们以前已经讨论过了,我想,我们只需要向前看。你跟着妈,跟着妈就永远不会吃苦,好吗?”

    见他点了头 ,她觉得更加安慰了,“至于你哥那边,适可而止吧。那么多年过去了,如果是一个可以打动的人,心早就松了,再说,如果我们过不久就要走,你们也不会有什么交集了。”

    他怔了怔,问:“真的会到要搬走的地步吗?”

    几天前他妈对他说,公司出了问题,如果追究到他们身上后果极其严重,现在需要观察一阵情况,但要随时准备好离开,也许是避一阵子,也许不仅如此。

    自从进了周氏后,他一直有努力跟进公司的经营,跟着他父亲到处参加会议,也赢得了不少的拥趸。大概一个月之前,他偶然听说了公司曾经一些见不得人的事。于是,他动用了手头的资源瞒着所有人去调查,结果却拿到了让他不敢相信的东西。

    周氏背后的黑色历史,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最让他震惊的是,原来他在童年的时候就已经和这个大集团产生了联系。

    而这些事,没有任何人告诉过他,连他的母亲也是。在他想找机会更进一步深入周氏背后的暗流时,就被告知要做好随时“逃跑”的准备。

    当初仓促地来,现在要仓促地走。他的人生,总是充满了各种各样不容置喙的“安排”。

    “对,这不是开玩笑,小羽,”他妈拍了拍他的肩,“好了,再去好好收拾一下吧。晚点你爸就回来了,一家人难得吃顿饭,糟心事暂时就别想了。”

    回到安静的房间后,他坐在了书桌前,不自觉望向了窗外。现在的房间可以看得到大门,只要他想,他就能及时地看到门口站着的是谁。

    但他一直等的那个人,却不是那么容易出现。

    今天,男人又是因为什么原因而来?其实他从来都不知道,到底能用什么吸引那个人。

    他又拉开了那个抽屉,拿出了那叠纸。

    这些是他让人用高档的用纸印刷的,他哥的一些曾经发表过的画。他最喜欢他画的夕阳,每当他看到夕阳的光线时,他都会想起他的画。

    夕阳,落日,黄昏,其实都是些略显悲观的意象,而他打小就是这样悲观的人。

    在几乎没有记忆的幼年被送去了孤儿院,又因为天降大运,亲情失而复得,继而来到了一个庞大的世家。他的人生充满了各种转折,也是许多人眼中靠运气改变一切登上皇位的人,但只有他自己清楚,在心中的某一处,那里存在着一个极大的空洞。

    这份禁忌的感情,到底是从何时开始的?

    也许是从第一次见到那个少年开始,他站在他面前,俊朗的面庞上一脸的淡漠,又或许是偶尔瞥见他看向窗外的侧脸时,发现原来平日寒冷如冰的眼还可以如此温柔,又好像藏着说不出的愁绪。

    有时候他很想知道他在烦恼什么,但一瞬间过后,又会痛苦地醒悟。

    ——即使不愿承认,但也许他的存在,正是男人痛苦的根源。

    画作一张张翻过,熟悉的色彩在眼前一次次掠过,最后骤然在一个男人的画像上定格。

    一时,心里升腾起了一种难以压抑的躁郁。

    这张是有些随意的简笔画,是他上次在他哥在家的时候,从他的房间里“偷”来的。

    那天他哥好像是为和他们爸谈事回了家,又很意外地有兴致久留,在房间里几乎待了一天。他忍不住去敲了他的门,自然又被拦在了外面。但对方抵不住他的攻势,他最终还是进了那个房间。不出他所料,男人正在画画,但在画架上的那幅画却把他的心打入了谷底。

    那是他哥的男朋友,一个伪装得很完美的伪君子。

    他一直不明白,为何他哥会如此相信,如此深爱这个人,还做得出为人画像这样肉麻煽情的事。完全无法掩盖嫉妒的他,气急之下说了一些不太好听的话,也成功把男人气走了。

    而画架上的那幅画,男人竟没有将它带走,于是他就把画留了下来,出于连他也搞不清的原因。

    也许他就想通过这种方式提醒自己,自己还离目标很远吧。

    这样想着,手指不自觉捏紧了画纸的边沿,几秒过后,原本精美的画纸碎成了几片。

    他闭了闭眼,将手中的东西丢入了垃圾桶,随后拿起了角落里那张折起的纸。

    这张纸是他几天前,听说他们可能要搬家之后写下的一些东西,想对他哥说的一些话。一直以来他都不够坦诚,现在想来,如果他能将真实的自己展现在男人的面前,事情可能并不会更糟。

    只是现在,时间可能不允许他再多作犹豫。他放不下母亲,放不下自己剩余的充满可能的人生,他只能通过这种懦弱的方式,来表达对心爱的那个人所有的思绪。

    笔尖在上次落下句号的地方停留着。

    他终于决定了,他要写下他所知道的一切。而此时,门却被叩响了。

    手不自禁抖了抖,他问:“谁?”

    “畑羽,是我啊!我方便直接进来吗?”

    他很快将信折好,说:“进来吧。”

    门打开之后,走进来的是一个学生装束的青年,是他的好友柏冰。

    柏冰是他来周家不久认的一个弟弟,比他还小个几岁,是个孤儿。很巧的是,柏冰的长相和他有几分相似,所以他妈也对柏冰非常关照,留少年在公司里做一些比较简单的活,后来看人学东西快,做人也踏实,就安排他去接触一些情报方面的东西。

    柏冰是一个很简单的人,在他们还小的时候,他们经常一起出去溜冰、游泳,他几乎什么话都会跟柏冰分享。但自从成年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有些淡薄,但青年每个月还是会来找他聊聊天。

    “你今天怎么来了?”他问。

    青年很自然地坐在了他的床上,腿随意地晃着,一双明亮的眼专注地看着他:“无聊了呗,你最近在干嘛,很忙吗?”

    “最近还好。”

    他看了一眼自己有些空荡的桌,道:“对了,我可能过不久要出去一阵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出去?”青年皱了皱眉,“怎么了?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柏冰看了他一会,又注意到房间里的异样,发现原来很多东西都已经收了起来,讶异道:“……畑羽,你真要走了?”

    “抱歉,小冰,我不能告诉你原因,”他抹了把脸,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别这样,我们还会有机会见面的,别弄得跟永别一样。”

    青年表情非常落寞,眼眶都有些发红。他这个弟弟一向如此,总是会有许多依赖他的表现,好像没有他在身边,他就会变得非常的脆弱。

    可是这个节骨眼上,他也已经自顾不暇了。

    他沉默了一会,伸手拿过桌子上的那封折叠起的信,道:“小冰,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青年眨了眨眼,道:“你说,什么事?”

    “这封信我现在正在写,”他摸了摸纸上的褶皱,“等我写完就交给你。”

    他看了一眼他手中的东西,问:“是要我转交吗?给谁的信?”

    “我哥,周写枫。”

    “……他?你那个关系不太好的大哥?”

    他苦笑了一下,道:“如果你们以后有交集,你就把信交给他吧。如果……”

    “如果什么?”

    这时,窗外的风透了进来,传来阵阵桂花的浓郁香气,让他的呼吸突然停了一秒。

    不知不觉,已经入秋了。

    “如果那时候,我哥已经和周家,周氏都没有了关系,就请你帮我销毁它。”

    青年愣了一下,随后点了头:“好。”

    在商界混迹的人,信任他人并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他周畑羽本也是如此。

    但有些事他已经忍受了太久,在快要达到临界点的时候,他已经不想顾及太多。即便他不是那个知道最多的人,却已然承受不住秘密的重量。

    他不知道这一次的变故会不会成为他命运的拐点,但如果有那么一种可能,他能将秘密传达给那个人,是否就能挽回一点他们的距离?

    但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