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愿逐月华流照君（上）
不知不觉，楚旻煕来到宿英峰已经第三个年头。 日子虽然清苦，但有两个小跟屁虫屁颠屁颠地忙活，倒也十分有趣，竟一晃而过。 这天，他们仨正练武回来，今天的习武场不知为什么很安静，或许是皇帝已坐稳了江山，鬼车又准备重振旗鼓，接鬼车令了吧。楚旻煕刚踏入院内，只见重光伯父满头大汗地迎面走来，说有大事发生，让他们暂且到一间房中避一避。 楚旻煕心下暗叫不妙，速即叫来萧甯沈晴二人，跟着重伯父进到一间有些奇怪的房内。那房子没有房檐，外围造的整整齐齐，是个规规矩矩的正方形。 楚旻煕心下正在疑惑，没想到他们仨刚踏进房内，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倾泻而下，房子外立刻被玄铁一般铸造的围栏给封闭了起来。 “怎么回事！”楚旻煕透过铁栏惊讶地看着铁笼外负手而立的那个男人，“伯父，这是做什么？！” 他这才发现重光脸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二两横肉，看着让人很是恶心。重伯父脸上的表情陡然变了，缓缓地转过身来盯着满脸震惊的楚旻煕三人，冷笑着，“自然是为民除害！” 楚旻煕心下明白重伯父这是叛变了。他要杀掉自己和萧甯。 可是他不甘：“重伯父，您忘了吗，当年救您一命的人，是萧家啊！” 重光脸上横肉缩成一团，皱着眉眯着眼睛，嫌恶地看着他：“识时务者为俊杰，通机变者为英豪。萧家早就没了，我效忠他，有什么好处？” 楚旻煕横眉怒目，勃然变色：“忘恩负义，我祖父不会放过你——” 他尚未说完，重光忽然大笑起来，一脸讥讽：“你祖父？你祖父早就不要你了！你不会还以为，自己是养尊处优的太子吧，哈哈哈哈！……时异事殊，良禽择木而栖，才是王道！太子殿下，好自为之吧。” 说完，便大摇大摆地走开了。 沈晴大为惊骇，满脸敬佩地看着楚旻煕：“原来熙哥是太子殿下！” 楚旻煕木然回首，语气中满是黯然：“我早已不是了。” 萧甯扶住熙哥哥的肩，坚定不移：“不，在甯儿眼里，熙哥哥永远是太子殿下！” 楚旻煕苦笑一番，傻阿甯，命都保不住了，还要那虚假的名声何用。 胜者王，败者寇，他自然知道，祖父是不要他了。只是没想到，人心原来这么靠不住。 “现在我们怎么办？怎么出去呢？”萧甯四处逡巡着，似乎在找线索。 沈晴看到笼外繁复的机关锁，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楚旻煕自幼见多识广，自然认得这锁：“这是重家发明的千机重明锁，没有钥匙，至于开锁的方法，只有重家人知道。” “那我们岂不是出不去了？！”沈晴一脸担忧。 恐怕是的。楚旻煕忍住没说。没想到，他的复仇之路还没开始走，就这么结束了。 从小，他得不到父皇的宠爱，后来，他抢不到皇位，如今，连最重要的人都保护不了。他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熙哥哥你看！”萧甯的声音忽然响起，充满着兴奋。 楚旻煕闻声回头看去，只见萧甯挪开地毯，一个似乎可以打开的正方形铁盖凸现在地面。 “这是……”楚旻煕小心地打开盖子，惊讶地发现里面竟然是黢黑一片，似乎通向很深的地下。 “如果要下去，不知是凶是吉。”楚旻煕犹豫道。 萧甯倒是毅然：“不试试，怎么知道！既然有人挖这东西，肯定是有用的！”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鼓足了勇气后，毅然地跳了下去。 地道并不深，三人甚至没摔着，脚重重地落了地，楚旻煕掏出一个火折子吹亮，四周都是石墙，似乎是一条密道。但地下幽深，不知道会通往何处。 三人静静行着，拐来拐去，走了很久都没有发现分岔路，就算有，也是死胡同。 正在疑惑，只听萧甯惊叫：“这里！” 楚旻煕将火折子向上一照，原来通道设在头顶。三人又往回走，发现虽然这密道只有一条，但头顶通往地面的通道却有很多条。 “看来，这是一个类似枢纽的密道，人从一间房跳下来，可以走密道上到另一间房。” “可是，为什么会修这条密道呢？”楚旻煕一时想不清楚。 楚旻煕脑中苦苦回忆着鬼车楼中所有房间的布局，震惊地发现鬼车楼中似乎每一间房都有秘道，每一条秘道在地下交汇，或许通往同一个出口。 “那我们一直走，去那个出口不就行啦！”萧甯兴奋道。 “不行，因为，”楚旻煕沉下脸，“出口通往的地方是地牢。” “啊！”二人同时惊呼出声。 楚旻煕速即想到，重光或许早已料到他们会找到密道一直往下走，到时候他们瓮中捉鳖，正好抓住三人。这样无论如何，他们也无法逃脱。 “时间不多了，现在看来，我们只能爬回地上。但很可能鬼车每一间房都设了机关，唯一可能没有设机关的地方……” 藏书阁！ 楚旻煕记得藏书阁的位置，但并不确定他们目前所在的位置。 “从这上去看看不就知道啦？”萧甯还是很聪明的。 暗道旁设有攀爬架，楚旻煕很快便爬了上去。上面又是一间房，但从外面的布局来看，他苦苦思索，现下应该是在鬼车楼西北角。 随即跳回地下，带着二人快速行走兜转，来来回回，终于爬上了藏书阁。 藏书阁乃鬼车禁地，一般人不可入内，其中藏有众多武学、暗术秘籍，大多来自萧、重两家。藏书阁并不大，但所藏书籍都十分宝贵神秘，连楚旻煕看过的都鲜少。阁内十分安静，灰尘微粒在阳光中静静漂浮。四处空无一人，素日里没人来，大概因此也被遗忘了。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藏书阁的锁内外相通，正是千机重明锁，一般人不会开。 萧甯见到那锁就头疼，不禁黯然神伤，带了几分哭腔：“这下完了，咱们不会开锁，要被困在这里了。”沈晴只得在一旁安慰他：“甯儿，别慌，总会有法子的！” 楚旻煕没有理会他们，只是认真翻阅着所存藏书，本本都让他求知若渴。他从来没读过这么有意思的东西。神、鬼、灵、魔……在人间之外，竟然真实存在着其他的世界？书籍记载之繁，令他不得不信。 突然他摸到一本书，上面着：。 ……这里面，或许会有千机重明锁的解法？ 想到这，楚旻煕连忙翻开书，仔细读着。千机重明锁起源于孔明锁，运用大量复杂的榫卯结构拼合而成，并以铁制，用于门锁。欲开此锁，则需灵活拆卸，运用如下方法…… 萧甯见熙哥哥迟迟没有反应，正想挥手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只见他忽然从书籍中猛地抬头，大叫：“我知道了！”把萧甯吓了一跳。 楚旻煕选了几本他最感兴趣的书揣进兜里，走到大门锁前，开始摆弄起来。 萧甯和沈晴无事可做，便四处走动，也随便翻翻书，不过他们知识不足，很多字词看不懂。左等右等，等到快睡着了，大概一炷香之后，终于“啪嗒”一声，锁开了。 楚旻煕小心地推开门看去，周围没有人。三人于是偷偷摸摸地钻了出去，跟着楚旻煕往外走着。藏书阁很安静，外面却不安静，这天宿英峰门户大开，内外源源不断地进出着人，鬼车楼更是热闹，来来往往运输着不少东西。 “这是要干嘛啊？”萧甯随旻熙趴在房顶，向下看着。 “不知道，或许……” 或许，是运输物资，或许，是要清算鬼车内部的人了…… 忽然天空轰隆一阵，天色顿时阴沉下来，狂风大作，乌云滚滚。 楚旻渊直直地望着天，喃喃：“要变天了。” 忽然耳边掠过一阵呼啸，楚旻渊定睛一看，是一支木箭！他回头看去，原来高处了望台已有人发现了他们，正拉弓射箭。 两手搀起少年们死命向前飞奔，掠檐走壁、翻身一跳—— 正好跳上一只拉着货的马车。他飞剑一出，车夫应声而倒，直摔下了马，楚旻煕正要上前勒马，忽然一阵箭雨疾驰而来，他来不及躲避，一件翠衫挡在了他面前—— 然后翠衫被染得血红。 沈晴为他挡了三箭，直直插进了他的左肩，鲜血直流。 “熙哥……” 他惊愕地看着怀中脸上分明一阵煞白，却还挂着浅笑的少年，今年已长到十六岁，青春正盛的年纪，本该与家人们其乐融融、娶个漂亮贤惠的妻，无忧无虑地过平凡人的日子，却被他害成这副模样。他们说得对，他楚旻煕或许真的是天煞孤星。 “沈晴。” 楚旻煕很久没哭过，此刻他的泪水决堤，模糊了视线。最可恨的是，沈晴闭着眼仍旧笑着，他笑得那么温柔，那么好看，像人间的芳菲四月天，洒满了楚旻煕整颗心房。 萧甯不知何时已抢上前去，勒转马头朝山下飞奔，又是一阵剑雨纷扬而下，楚旻煕暂且放下沈晴，飞掷出车上货物挡箭，终于箭矢不再跟过来，他再也支撑不住，精疲力尽地倒在沈晴身边沉沉睡去…… 醒来已是傍晚。抬眼望去，自己坐在密林中，入眼皆是一片深绿，天空下起了密密麻麻的雨，树梢绿叶不停滴落水珠，将他衣服浸湿。沈晴仍是昏睡着坐在马车上。身旁萧甯正垂眸擦着汗，四处张望，似乎不知该往何处去。 “甯儿……我们，现在何处？”他的声音已然沙哑。 萧甯拧干衣袖上的水，回头道，“我也不知道，刚才快到山下时，我看到有人在查哨，便没敢去，调头回到了山上。” 楚旻煕垂眼沉思，的确，山脚有鬼车的人把手，他们现在出不了山。而鬼车内部，恐怕正掀起一场叛变。 宿英峰，是一座凌绝如云的山，四面悬崖峭壁，只有山脚，真正意义来说，是宿英峰的半山腰，有两条路，一条上山，一条下山，但都铸造石墙隔绝，除了这两条路，宿英峰皆是巉岩嶙峋。通俗来说，宿英像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孤岛，只有两座桥相通，而桥头还有机关墙门。 此地不可久留，鬼车发现他们逃脱，必会下山来搜，那么……去哪里好呢。 楚旻煕侧头惊讶发现沈晴伤口竟然仍插着箭，忙先帮他拔了箭包扎好，心里连声怨自己，怎么不先帮他包扎便睡过去！ 山穷水复，难道真的已无路可走？ 右手伸进兜中摸索，突然想起方才从阁中带出来的书，似乎有一本叫。连忙将那书摸出来，就着昏沉暮色看起来。 “宿英其峰，崇崖峻岭，危峦巉岩，浮于武水。东西两道，可通内外。然设阻重重，若起内乱，则不可行。先祖思之，另辟蹊径，藏于云雾。此径位在山南之脚，须下穿密道，行至尽端，得见密门，以萧氏后人之活血灌入，天道自开。由此路，可直达彼岸，复行可至市镇。” 山南，即山的南边。但具体在何处，他翻至下页，得见一个完整的地形图。他们三人目前在东边山脚，看图中所示，是要去南边的密林。但那块密林由于十分幽深，平日鲜有人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