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满盘皆落索
又是无尽的黑暗。 黑暗中，我听到许多声音：爱欲、情仇、求不得。 我已经含恨死过一次了。我想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恨谁了。 原来比死更痛苦的，是像我这样行尸走肉般活着。 我的意识逐渐清醒。睁开眼，眼前仍是一片黑暗，深不见底的黑暗。我张开手，依旧使不上力气，浑身乏冷。 这世界上应该没有比萧甯更悲惨的人了吧。我不禁苦笑出声。 “阿甯？”床边坐着的人好像听到我的动静，连忙询问，他好像很着急。 有什么可着急的呢？我一个废人，能走到哪里去。 我缓缓起身，想要摸索着下床，一个趔趄，却跌入他温暖的怀抱。 “阿甯，你身子还没好……”他的话语里好像满是怜惜。 我萧甯有什么值得你怜惜的。 股间炸裂般的胀痛感像恶鬼一样提醒着我，我萧甯是个被侵犯了无数次的废人。 我的眼泪已经流干了。 我冷冷地说，连声音都是哑的：“我要出去。” 我不想睡在床上，床让我觉得恶心。我突然后悔昨天没让楚旻煕再次把我那可笑的记忆消去。 然后他把我抱了起来，温柔地说：“好，你想去哪里。” “无所谓。” 去哪里？我也不知道。随便去哪里吧，哪里都好，只要不是床上。 我感受到周围空气的流动。此刻好像是白昼，虫鸣鸟叫，花香蝶舞。我还在山庄之中。 “阿甯，想吃东西吗？”他的声音温柔得像水一样，如果我不是萧甯，可能真的会瞬间喜欢上他吧。 我没有资格去喜欢谁。 我想到什么，点点头：“我想吃紫柰，你削一个给我吃吧。” 他欣然应允，全不顾他一国之君的形象，竟乖乖搬椅子坐在一旁给我削起紫柰来。 这幅画面，我若能看见，一定岁月静好吧。 他细心地将果肉分成许多瓣，一瓣一瓣地喂过来。 我吃了几口。嗯，汁水香甜，不腻不涩，想必是上等的柰果。 当然吃紫柰不是我的本意，我的目的，是那把削水果的刀——我悄然将手摸索到那把刀，掩着顺过来。 你以为我要杀他吗？我说过，我早已谁都不恨了。 无爱无恨，这样的我，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分别。 于是我提起刀向自己刺去—— 不幸。刀被他一手夺走了，掷得飞远。他好像很生气，又很害怕。 “阿甯——不要，你怎么能……？”他将我紧紧抱在怀里。我感受到他胸膛里的心脏在猛然跳动，“你不要想不开，我求求你……” “萧甯活在这世上已是毫无生趣。”我木然地说着，心中毫无波澜。 “不会的！”我感到他的身躯在颤抖，他好像真的很害怕失去我，“不是说好了，要浪迹天涯的吗？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我——” “是啊，说要浪迹天涯，然后圣上想杀了我，不是么。” 我的话如一把寒刃狠狠地刺痛了他。他滚烫的泪浸湿了我的眼。他的心，应该很疼吧。 “我错了，阿甯，我真的错了。你恨我吗？如果恨我的话，你想杀我也没关系。可是，你不要放弃自己，我求你……” 我没有说话，但是我的心，好像又开始跳动，它有点疼。 良久，我还是开了口：“我恨你做什么呢。” “那你要怎样才能不去寻死？”他的话都颤抖起来。 我无奈地苦笑一声，我寻死？我连寻死的机会也没有。 “我萧甯何德何能，令圣上如此眷顾。” 我悲愤地紧闭双眼，眼泪涌出，终于也开始颤抖：“阿甯只是一个被捅烂的玩具罢了。” 他将我抱得更紧，似乎他也快要破碎一般，极度悲伤地说：“不，你不是……你不是玩具，你也没有……” “哈哈……可是我都记得，我和楚旻煕做了十七次，每一次，他是用什么东西塞进去，又是怎么打我，怎么干我的，我全都记得。”我开始不住冷笑，扒开了自己的衣服。 楚旻煕在恢复我记忆的时候，想必把身上的鞭痕疤痕也全都恢复回来了。毕竟，那些印记，他怎么舍得全部抹去呢。他就喜欢看我，浑身是伤的样子。 楚旻渊很久都被我身上密密麻麻的伤痕所震惊得不能说话，他的手颤抖着抚上我每一处伤痕，猩红醒目。有一些已经变得暗沉，默默诉说我曾遭遇过的一切，却无法磨灭。 从他抚摸过的地方，我明白伤痕的确无处不在：脖子上，锁骨，肋骨，胸前，或许背后也有，腿上只会更多。 “陛下，你还觉得，我不是玩具么？由谁会这样对待一个正常人？” 他抬手擦去我不断涌出的眼泪，深深吻尽我眼角的泪珠，满是惊讶与愧疚：“对不起，对不起……我不会，我坚决不会这样对你，无论如何……” 他紧紧抱住我的双肩：“萧甯决不是什么玩具！” “阿甯……你恨我吗？”他在我耳边这样问道。 “我不恨你。” “真的？……为什么？” 为什么？ 我没有告诉他，其实无论如何都无所谓。因为，我只剩三个月寿命了。 这次楚旻煕与我交合后，我还剩三个月时间。如果三个月内不与他交合，就会浑身僵冻而死。而我，准备等死。 “我不恨你？并非完全不恨，但是，没有恨到要杀了你的程度。你还记得，我之前在马车上说的吧，我的确是那样想的。虽然你们兄弟俩把我害得很惨，但是，我对哪一个，都恨不起来。” 我又能恨谁呢？ 恨楚旻煕？可当年把我从建阳城救出来、将我辛苦带大的人是他。 恨楚旻渊？他是皇帝，听取群臣力谏，将叛党斩草除根，亦不过情理之中。 我恨我自己。如果我不是萧甯该多好。 “广寒，拿梅花匕来。” 广寒？是谁。 “你，你要那个做什么？” 这声音是江离……哦，原来他叫广寒。 “朕叫你拿，拿来便是，休要啰嗦！”他似乎发怒了。 不久，一把精致的匕首搁在我的手上。楚旻渊握着我的手，刀刃的方向并不是朝着我，而是——朝着他？！ 我有些惊讶，但广寒比我更惊讶，他愤怒地吼：“楚旻渊，你做什么？！为了一个男人，连命都不要了？！你视这家国江山于何物？！” 广寒应该很讨厌我吧。我能感觉到他语气中的鄙夷与震怒。 楚旻渊望着有些吃惊的我，平静地说：“阿甯，我此生惟愿：你不要妄自菲薄，好好活下去。我说过，如果你恨我，哪怕让我死我也无悔。” “我想，如果我以死的代价，能够换你快乐地活下去，这也不失一个很好的交易。” 我惊慌地摇头：“我从没想过要杀你！” “好好活下去，这是你亏欠我的……知道我的心脏在哪里么？我指给你，”他握住我另一只手，隔着锦袍，贴上他温热的胸膛，“这里，感受到了吗？它是为你跳动。如果刺下去，能让你解脱，那么——” “你疯了吗？！楚旻渊，你不是想死就死的草民百姓，你是肩负着家国生灵、万民生计的君王！君为民所供，其职在养民，而非为一己私欲弃天下置于不顾，如今日你为了区区萧氏遗子自戕，简直是祸国殃民、万民所唾弃的千古庸君，势必遗臭万年！” “无所谓。”楚旻渊冷冷道，毫不在意般，“传朕旨意，封萧甯为楚怀王，追骠骑大将军，赐良亩千顷，侍从万人。立虞安王楚旻哲为储君，待朕死后，由其继承皇位。 二皇兄向来稳重无争，有他在，楚邦仍可昌盛。我此生不欲嫁娶女子，更无意子嗣。而他膝下三子，可保楚氏血脉无恙……至于臣民，朕执政八年以来，楚氏江山日益繁茂，广寒，你亲眼目睹……无论如何，纵使身死，我已问心无愧。” 我惊讶着沉默无言，原来他早已把身后事想得这么详细，难道他真的打算一生不娶，放弃皇位，同我浪迹天涯……？ “……你这是何苦？”我不忍。 他淌下热泪，辛酸黯然：“阿甯，你还记不记得之前江陵烟花？我那时说，宁可不计个人得失，也要换天下太平。这么多年，我一直觉得国泰民安最重要……可是遇见你之后，我才明白，我楚旻渊就是个耽于声色的卑鄙小人，从来不是屈平那样大仁大义之人。如果身旁没有你……纵使江山无限，又有什么意义？” 我的心好像有了些温度。或许，如果真的能跟他…… “萧甯，答应我，活下去。不要悲伤，知道吗？” 我愕然抬起头：“我……我答应你，可是，你不用——” 我话音尚未落，他已经握住我的手向心脏刺去，我惊慌用力厄转，终是偏了一点角度，但还是深深刺入了他的肩膀。 汩汩热血向外冒着，他欣慰地苦笑，扳过我的头深深吻下去—— “你终究还是爱着我的。” 或许，萧甯真的是个傻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