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新来的店员

    「──一共是900元。」

    「啊？怎麽那麽贵？」

    收银机前的男人眨眨眼，对着画面仔细确认，最後从结帐完毕的商品里拿出两盒看上去类似，却又不大一样的洗衣粉：「奶奶，只有粉红色包装的牌子才有买一送一，绿色这个没有。」

    「这样啊。」顶着头花白卷发的老妇人恍然大悟：「那昰雨，你等等啊，奶奶去换一个过来。」

    「奶奶，您在这休息，我去拿吧。」有着栗色柔软头发和漂亮脸蛋的男人拿起不在特价活动里的商品，往老妇人笑了笑，制服围裙上别着的「收银员　琴昰雨」名牌在日光灯照射下熠熠生辉：「马上就来。」

    「昰雨哥──」在货架上拿了正确商品，还没往回走到收银台，属於小女生的嗓音就从旁边响起。

    「熙真？」他停下脚步：「怎麽了吗？」

    「我想找烘焙模具，上礼拜还在这里看到的，现在换了位置就找不到了。」穿着高中制服的女生看上去十分困扰：「能帮我看看在哪里吗？」

    「烘焙相关的东西？在前面的花车上。」琴昰雨指指店门口：「快到七夕了，最近很多人都在找，恩夏他就全集中起来放到那里去了。」

    李熙真向门口看去，果然在进门後的角落花车上看见了想要的模具，高兴地背着书包蹦跳着走过去：「谢谢昰雨哥！」

    向她雀跃的背影挥挥手，琴昰雨带着完成结帐任务的道具继续朝收银处前进。

    「昰雨啊──」离收银台还有五步之遥，又一声呼唤响起，琴昰雨迷迷糊糊地转过身，高个子男性伸手撸上他蓬软的头发：「怎麽样？我昨天问你的事情想好了吗？情人节别排班了，让恩夏自己顾超市，我们去联谊吧？」

    琴昰雨抱着那盒迟迟无法到达奶奶手里的洗衣粉，用力摇摇头：「不行，那天我得上班。」

    「干嘛那麽努力工作啊？」刘智赫纳闷地看他：「反正超市七夕也不会有多少人，让申恩夏自己看着办就行了，这次会来的女孩子都很可爱，肯定有你喜欢的类型。」

    「刘智赫，你很闲是吗？」阴恻恻的话音从背後响起，高个子立刻站直了身体，乾笑两声：「恩夏，不要这麽突然冒出来，吓死人了。」

    声音比人先到达，一个男人从货架後面转出来，手里还抱着装满罐头的纸箱。他比已经很高的刘智赫又再高出一些，短袖制服下露出的手臂肌肉结实饱满，虽然身上围裙表明了工作人员的身份，看上去还是更像个来砸店的帅气恶煞：「不要妨碍我的员工工作。昰雨，你手里拿的是什麽？」

    被这麽一提醒才想起离开岗位是为了帮老奶奶换商品，琴昰雨急急忙忙地奔向几步之外的收银台：「奶奶，抱歉，让您久等了。」

    「哎，没事、没事，正好聊聊天。」老妇人摆手，看了看後头也等着结帐的老太太们，惋惜地进行道别：「好了，我得回去准备晚餐啦，过几天见。」

    见她没有生气，琴昰雨松了口气，乖巧地替她将商品都放进购物袋中，将过长的提带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双手递上：「谢谢光临。」

    「申恩夏，你也太没有人性了。」在老友的杀人目光下无法再继续进行联谊邀约，刘智赫跟在脸色难看的他身边嘀咕：「是你强迫昰雨七夕还排班的吧？老实说根本就没必要不是吗？超市又不在大街边上，节日里哪会有那麽多客人。」

    由申恩夏父母开设的宇宙超市从名字看上去虽然壮阔，事实上却只是取了夫妻俩名字里各一个字而来的店名，规模也不大，座落在几幢大楼和民宅围绕的街区，是间不折不扣的社区型超市。

    「可能会有临时要买巧克力打发彼此的情侣。」申恩夏拿出围裙口袋里的大美工刀，推出锋利光亮的刀片，脸上在光线折射下闪过一道冷芒：「再说我也没强迫他。」

    刘智赫吞了口口水，总觉得下一秒那把美工刀会捅到自己身上：「没道理啊，谁会在情人节和不近人情的老板待在一起，而不是和香香软软的女人。」

    「……」申恩夏瞟了他一眼，执刀俐落划开纸箱上头的胶带，把猫罐头整齐排列到架上：「不知道。」

    实在不明白有什麽比联谊还重要，刘智赫抱着手，在一旁皱眉思索半晌，忽然得到了灵感。

    「恩夏啊，不然你也一起去吧？」刘智赫兴致勃勃：「虽然没有我英俊，也不像昰雨漂亮，不过你这种冷面罗煞应该也有市场。」

    申恩夏没说话，面无表情地将刀往他那高高举起，刘智赫倒退两步：「等等，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虽然两人是从小学起就认识的交情，他也不时拿话挤兑身材健壮的友人，可那只是出於好玩的斗嘴，没打算要把命交代在这。

    「恩夏，有个阿姨要买喵喵牌猫罐头，说架上找不到──」温柔绵软的嗓音接近了货架，申恩夏放下凶器，看向往他小跑过来的男人：「要几罐？正好在补货。」

    「她要一箱。」琴昰雨好奇地看了眼呈现戒备状态的刘智赫，而後注意到男人脚边还没拆封的整箱猫罐头，蹲下身想直接搬到收银处：「这箱可以拿吗？恩夏你忙，我来就好。」

    刘智赫趁着两人说话，脚底抹油离开了现场。申恩夏没有分神理会，看见栗色头发的纤瘦男人正要去挪地上的纸箱，低声道：「别动，我来。」

    「……」琴昰雨抬起脸，水润的杏眼盯着他：「我可以的，恩夏。这才几公斤……」

    见他还想坚持，申恩夏索性收起美工刀蹲到他身边，轻轻弹了下他的额头，而後扛起顾客要的罐头们：「帮我带路。」

    按着头上被欺负出的淡淡红痕，琴昰雨从善如流地起身，困惑地嘟哝：「是恩夏家开的超市，为什麽需要带路……」

    「说什麽呢？」男人和他并肩，低下头看着小声呢喃的他：「还不走？」

    琴昰雨连忙迈开步伐：「要走了！」

    超市的人潮高峰期是晚餐前，主妇和爷爷奶奶们总是在这时候来挑拣食材，替家人准备丰盛的一餐。忙过这时段，宇宙超市就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宁静，只有饭後酒瘾发作的大叔们进出自动门时发出的叮咚声。

    「谢谢光临──」

    琴昰雨目送买上一打啤酒的中年顾客走出门外，透明自动门打开又关上，空旷店内的广播声再度清晰起来，主持人正播报着明天的气象。他垂下眼，敲了敲因为站上许久而略微发麻的腿，正想着今天是不是要再拆上一包小鱼饼乾解馋，就听见站在生鲜区的申恩夏扬声喊他：「昰雨，来这里。」

    男人疑惑地偏过头，听话地走了过去。

    「给你，」申恩夏手里拎着条鲜鱼：「明天就到期了，拿去吃吧。」

    琴昰雨的眼睁得圆圆的，看向那条体型肥美、鱼鳞鲜亮的鱼：「真的……要给我吗？」

    「嗯。」看见他不敢置信的样子，申恩夏麦色的耳朵微红，但被肤色遮掩，不仔细打量很难看出来：「拿去吧。店里我顾着就行了，你下班吃饭去。」

    柔和眉眼弯出令人舒适的弧度，琴昰雨接过鱼，开心地应下：「那就麻烦恩夏了。」

    看着小心捧着鱼离开的背影，申恩夏走到收银处，将手里藏着的「进货日期8/11」标签扔进垃圾桶，广播里主持人轻快地进行着节目：「今年七夕是8/14星期六，就是大後天了，各位想好要怎麽度过了吗？是不是已经和恋人准备好浪漫的周末夜晚节目了呢？」

    ……恋人吗？如果还不是恋人，七夕又该做些什麽？申恩夏下意识往超市後头通往二楼住处的门看去，为了避免顾客误闯，上头用红漆大大地刷着非请勿入几个字。因为年代久远，漆都斑驳了，又是在角落没什麽照明的地方，看上去鬼气森森，不像是回家的通道，反倒更类似通往地狱之门。

    通过那道门上楼回家的昰雨正在愉快地煮晚餐吧，申恩夏想。毕竟是他最喜欢的鱼。一个月来每天晚上都看见他拿着一包小鱼饼乾坐在电视前面啃，小口小口地舔弄上头的调味粉後再把饼乾放进嘴里含软，最後依依不舍地吞下，好像在吃的是什麽金箔松露鱼子酱，而不是99元一袋内含10小包的零食。

    自己虽然装作在玩手机，实际上却在旁边看他看得目不转睛，时常从他吃第一块就开始观赏，视线一路锁定到琴昰雨咽下最後一点碎屑为止。看着他内容穷酸却引人入胜的吃播，平时老看他吃些即期肉品的申恩夏又好笑又心疼，决定无论如何也要以权谋私一回，塞条卖相最好的鱼给他。

    吃着鱼的时候会高兴地微笑吧？肯定很好看。年轻的超市老板面无表情地立在收银处，不知道的人看见大概要以为他正思考着什麽革新营运方针。

    琴昰雨拿着鱼片汤下楼时看见的就是他这副生人勿近的模样。纤长睫毛扇了扇，漂亮男人小心翼翼地在他眼前出声：「恩夏？」

    「──吃饱了？」申恩夏回过神来，看向已经换下制服，穿着件空荡T恤的男人：「怎麽不在家里休息？」

    「啊，鱼太大了，我吃不完，就装了一些下来。」琴昰雨有些不好意思，将手里装满料理的提锅朝他递去：「恩夏肚子也该饿了吧？还没到打烊时间，先吃点垫胃。」

    年轻老板的颧骨微微扬起，眉宇也随之松开，将隐约冒出香气的料理放到一边的小桌上：「谢谢。」

    他以为送完食物後琴昰雨就会上楼，和以往一样坐在客厅里看着电视吃饼乾；可男人只是垂手站着，有些局促地握着自己的手腕，乖巧张口：「恩夏，这周六是七夕。」

    申恩夏心头一跳，隔着收银机定定地看着矮了他一个头有余的男人：「嗯。」

    「那天……那天我有上班。」琴昰雨白皙的脸庞渐渐染上红晕：「那个，我想，可以的话，你是不是──」

    他要说什麽？昰雨为什麽脸红了？看着他羞窘的模样，申恩夏感觉自己像是那锅滚烫的鱼汤，也跟着热气蒸腾起来。

    「怎麽了？」年轻老板放轻了声音，鼓励他继续说下去：「想要我做什麽？」

    想要我那天关店带你出去玩？想要和我吃烛光晚餐？想从我这里收到巧克力？想要在七夕时和我共度浪漫时光？

    「就是，」终於下定了决心，琴昰雨眨眨杏核般的眼，小声又快速地一口气说了出口：「我听奶奶们说节假日上班可以多领点钱，所以七夕上班会给我多一点薪水吗？」

    申恩夏彷佛听见一阵玻璃碎裂声在耳边响起。

    「七夕不是国定假日，」他说，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平静点：「服务业也不太适用这规定。」

    听完他的回答，琴昰雨像颗泄了气的皮球，脸上红晕褪得一乾二净：「是、是这样啊。我知道了。汤冷掉就不好吃了，恩夏早点吃掉吧。」

    大概是觉得有些丢脸，他说完就连忙想转过身离开。申恩夏看着他沮丧的模样，出声询问：「昰雨？你需要很多钱？要买什麽吗？」

    虽然因为到职未满一个月，他还没发出薪水，但他订给琴昰雨的薪资标准比法定最低金额高出不少，自己又包了他的吃住，就连身上的衣服和日常用品也是他买来的，申恩夏想不通男人为什麽突然对钱如此渴望。

    被他问住，琴昰雨有些尴尬地拉着T恤下摆，看往空无一物的地板：「我的手机那时候摔坏了……前几天智赫说我一个成年人没有手机很奇怪，我也不太习惯，所以想买一台能用的。」

    年轻老板顿了顿。

    这个理由很充分，现代社会谁没有手机，就连常客奶奶刚上小学的孙子也拿着父母退役下来的旧款iPhone，琴昰雨会想要快点赚到足够的钱买上只手机也是理所当然的。

    「明天下午我有事要办，一会就回来，你看着店。」申恩夏没有再说什麽，简单交代後看了看时间，再一个小时就该打烊了，於是开始催促已经下班的男人上楼：「去休息吧，在这发呆也没有加班费的。」

    委屈兮兮地「嗯」了声，漂亮男人拖着沉重步伐离开。申恩夏坐到超市里头供人暂坐小歇用的桌椅上，将还温热的提锅打开，看清里头的景象後愣了好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