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开幕日

    「喂，你不是来保护我的吗？离这麽远可不行。」

    倚着社长室的宽阔桌案，卞承舟看向站在门边，脸上写满憋屈的刘智赫：「我说了需要贴身保护，你这样也叫贴身？」

    狗崽子。

    年轻警察黑了脸：「这里很安全，不需要那麽近。」

    「你怎麽能确认这里安全？谁知道会不会忽然有子弹从窗外飞进来？」卞承舟坐到舒适的靠背椅上，转了一圈：「过来，否则我要和市警局局长聊聊你们派出所了。」

    要真是有子弹把你一枪轰了就好，这个将仗势欺人发挥到了极致的家伙。刘智赫咬牙，勉强遏制住一拳招呼在那张漂亮脸上的冲动，不情愿地迈近两步。

    ──至於他出现在EpicMart，还被指定成为这空有外表的傲慢财阀三代保镖的原因，得追溯到上礼拜五。

    「什麽？让我去当那家伙的随扈？为什麽？」

    才从超市杠来一瓶运动饮料，完成巡逻勤务的刘智赫还没将位置坐热，便被所长所长告知下周起工作内容即将调动。

    「哎，我也不明白为什麽。」中年人怜悯地看他：「是局长下的令，说他身边需要有人维安，卞承舟又指定了非你不可。」

    虽说不清楚来龙去脉，可按他这些年职场打滚的经验看来，八成是年轻气盛的部下得罪了对方，才被藉故找碴。

    「我不去。」刘智赫沉下脸：「不就是在这附近开了间购物中心，哪需要警力维安？再说那崽子不是财阀少爷吗，家里总该有保镖吧？」

    这种明摆着是要喊他过去折辱的活计，正常人都只想拒绝。

    「傻小子，他家就算有一百个保镖还是会指名你。」见他还打算抵死不从，所长无奈地苦口婆心劝导：「我不知道你从哪招惹了他，可你要是不去，局长大概得天天打电话来关心我们派出所了。」

    他也不愿意逼迫刘智赫。毕竟这小子虽然没大没小，有时又大剌剌地不修边幅就来上班，可大致上还是个善良听话的部下；但现在事关整个派出所的未来，即便再不情愿，所长还是只能促成这事。

    心知权贵人家的恶劣行径不会因自己微弱的抗争声音而消弭，又对着愁眉苦脸的所长，刘智赫咬咬牙，最终只能选择妥协。

    「好，我去。」

    反正像卞承舟这种娇生惯养的公子哥也不像会长久待在这的样子，忍上一阵子也就是了。再说既然担任随扈，那就得时时刻刻跟着他，也能防止那家伙再去找申恩夏和琴昰雨的麻烦。

    似乎也不是什麽太糟糕的差事。在所长欣慰的拍肩中如此设想，斩邪除恶的使命感自刘智赫心底油然而生。

    ──但他很快就知道，自己不但想错了，还错得离谱。

    周末他休了假，也没和哥哥说自己勤务有变动，就这麽平常地在打电动和去超市找好友夫夫中度过。而该执勤的周一一早，他定下的闹钟尚未响起，铃声就如催命符般袭来。

    「……什麽啊，这时间是谁……」还不怎麽清醒的男人抹了把脸，将手机接起：「喂？」

    「你是刘智赫？」

    话筒那端传来冰冷声音，语调满是不耐：「不是说过，今天开始你得保护我吗？」

    刘智赫坐起身，将手机拿离耳朵旁，看了看时间，再瞧瞧窗外天色。

    「──卞先生，暂且不论你是怎麽拿到我的私人电话；在还没天亮的五点半把人吵醒就是你们财阀的修养？」想将电话直接挂断，可在那之前更想对嚣张的卞承舟反唇相讥，男人烦躁地揉弄本就凌乱的头发：「我的表定上班时间是八点。」

    那头安静片刻，刘智赫以为是他姑且还有点良心，此时正为了扰人清梦反省，心道这大少爷也没那麽厚颜无耻；孰料下一刻，卞承舟的回答便让他火气噌噌上涨。

    「你的值班表不关我的事。」清冷的男中音语气一如既往地跋扈：「给你半小时，到EpicMart前的广场，迟到一秒，我就投诉你们派出所一次。」

    出生以来还没见过这种人，刘智赫气得也管不了对方身份，怒道：「喂，你这狗──」

    「嘟嘟──」

    竟然不听人说完就挂电话？警察不敢置信地放下手机，看着画面显示的通话结束几个字，感觉脑中名为理智的弦正濒临断裂。

    这家伙绝对是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个性才被流放到远离城市的小镇来吧？拥有一张漂亮的脸又有什麽用？卞承舟简直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最佳诠释啊？

    即使腹诽不曾停下，可记着青年明目张胆的投诉威胁，就是再怎麽一肚子气，刘智赫还是起床盥洗换上制服。

    他倒不急着出门──刘智赫家离超市和Epic　Mart都不远，走过去时间绰绰有余。可平时早餐都是由刘智凛做好，两人一起吃了才各自上班，现在这时间他哥肯定还没起床，该怎麽解决才好？

    在空荡餐桌前愣了会，刘智赫将对卞承舟的咒骂含在嘴里，拿过便条纸刷刷写下留言，让刘智凛不用做他的早餐，就在初亮天色中匆匆推开大门走了出去。

    「来得挺快。」

    在十五分钟内囫囵吞了颗便利店饭团和一杯咖啡，刘智赫走到指定地点时便瞧见一群工作人员正布置着广场，卞承舟穿着三件套西装，好整以暇地坐在一边椅子上翘着脚：「头发怎麽这麽乱？去梳好再过来。」

    还不是因为你在这奇怪的时间把人叫出门。刘智赫脸又黑了，张口想骂人，却看见大少爷微笑着亲切提醒：「你是派出所形象代表吧？」

    已经到嘴边的「狗崽子」又被咽了回去，刘智赫闷着口气，拿出手机对着萤幕照了照，随意用手拨顺那几缕不听话的乱发：「行了。」

    卞承舟看上去不是很满意，可也没多说什麽，朝他撇撇嘴：「站到我後面，等开幕活动开始。」

    才察觉这些工作人员之所以在破晓时分便聚集在一起是为了购物中心开幕，刘智赫皱着眉，站到离他身後五步远的地方。

    四周布景和活动摊位都架设得差不多时，天色也大亮起来。晨曦自云间洒落，照在广场前的气球上，看上去鲜艳缤纷。

    早在前几天就广发今日开幕的传单，不少居民驻足在广场边上观看睽违已久的盛事景象。活动摊位上穿着吉祥物布偶装的工读生开始向孩子们分发气球，不少纯粹旁观的家长在孩子央求下只好跟着跨进了会场。

    卞承舟还在座位上坐着。工作人员们看上去颇有经验，架设了数个用以遮阳的帐篷，又在下方摆上椅子，被孩子们拉进来的、出於好奇而踏入的民众们逐渐填满空位，到八点钟时已是座无虚席。

    目光扫视一圈，在其中发现众多熟悉面孔，刘智赫不由担心起好友超市的情形。

    ──不会的，恩夏不是说没影响嘛？这些人应该就是来瞧个热闹。刘智赫定定神，看着前头那个无聊到拿起手机滑动的青年在旁人呼唤下慢条斯理地起身，走了几步後回过头，将下颌一扬：「过来。」

    慢了一拍才跟上，年轻警察看看正和市警局局长与一众议员们剪彩的卞承舟，不安感水涨船高。

    这个财阀少爷把自己喊来，真的只是为了折腾他一个人这麽简单？

    「──我说，当我的保镖就要专心点。」开幕仪式早已结束，和嘉宾们寒暄完毕的卞承舟将外套随手披到椅背上，慵懒地向後倾身：「你平常执勤也是这样魂不守舍？」

    虽说总是趁巡逻时晃进超市闲聊，可其他时间对待工作再认真不过的警察蹙眉：「……」

    被谁说怠慢工作都行，他有能够嘻笑着圆场的自信；可唯独在卞承舟这种空降兵面前，刘智赫不想被一竿子打到尸位素餐的范围内。

    见他不答，青年也没恼，修长手指在办公桌桌缘轻抚，笑吟吟道：「怎麽，很纳闷我为什麽要指定你吧？」

    不就是想像这样惹怒我吗。刘智赫不怎麽想搭理他，於是选择了无视。

    「嗯？不回嘴了啊。」似乎是意外於他的冷漠，卞承舟自椅背直起身，一手支在桌上，穠纤合度的手腕自袖口稍稍露出，掌心撑着线条优美的下颌：「早上不还精神很好地骂我狗崽子吗？」

    这人果然听到了，是故意挂断电话的。想起一早被大少爷蛮横吵醒的不悦，刘智赫眉间愈发紧锁：「你到底想干嘛？」

    说到被骂脏话的事也面不改色，也许不是因为前阵子的冲突记恨在心。

    但若非如此，他这样大费周章，让局长亲自下令把他调过来当随扈的理由又是什麽？总不能是在这小镇过得太无聊，就惦记上自己了吧？

    「你和申恩夏，」卞承舟朝他笑了笑：「是好朋友，对吧？」

    心跳猛地一顿，自清早就萦绕不去的不安感霎时爆发，刘智赫盯着笑容灿如暖阳，细看却让人背脊生寒的青年：「你到底想干什麽？」

    「没什麽大不了的，只是我挺喜欢他。」卞承舟耸耸肩，将手放回交叠的膝上，眼眸闪烁星光：「如果你能帮上我，那麽回到原本岗位的事情也不是不能商量。」

    「我不会帮你。」想都不必想，年轻警察开口便是果断的拒绝：「恩夏不可能对你有那种想法，早点死心吧。」

    刘智赫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他不可能因为要脱离这种短期折磨，就替看不顺眼的财阀少爷提供协助，更何况那是他从小到大一起长大，彷佛亲生兄弟的好友；再说申恩夏和琴昰雨间完全没有他人插足的可能，这事只要是熟悉他俩的人都再清楚不过，也不知道眼前这人是哪来的自信。

    「谁说不可能呢，比起一个来历不明，什麽也没有的男人，从哪里看都是我更好。」没有被他不留情面的反驳打消念头，卞承舟起身，迈开腿走到他身侧，将唇凑到刘智赫耳畔，吐息如兰：「年轻、有钱，床上功夫又好，只要他喜欢男人，就没理由拒绝我啊。」

    先是因他摸透了琴昰雨底细大吃一惊，没能在他靠近时及时远离的刘智赫猝不及防，骇然後退数步：「你！」

    「哦？反应过度了吧。」青年站稳身子，看向满脸通红的年轻警察：「你讨厌同性恋？」

    这哪是讨不讨厌同性恋的问题？无论是谁，被人贴近讲那种话都会惊慌吧？被他无辜的脸和若无其事的姿态弄得满腹火，刘智赫不再看他，大步往门外走去：「反正我不可能帮你，要整我就整，别牵连其他人。」

    门板被用力关上，留在原地的卞承舟看着消失在门外的背影，撇了撇嘴。

    「啧，比想像中还沉得住气啊。」没骨头般瘫回椅子里，青年转了一圈，小声嘟囔着：「还是得把超市弄垮才行？真麻烦──」

    「昰雨？在想什麽？」

    拉下铁门，整理好今日帐务，申恩夏看着站在柜台边，脸上带着沮丧的猫星人，条件反射地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顶：「累了？先上去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