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心动
「你再用这种脸对着我,就滚回去姓卞的那里。」 申恩夏抬脚踹了踹濒死老狗般颓坐在地的老友,在琴昰雨忧心忡忡的目光中冷冷下达逐客令。 「恩夏,你还是不是我兄弟?」刘智赫痛心疾首,拿起地上的无酒精饮料:「来,再陪我乾一杯。」 「……」懒得理他的超市老板站起身,搂着琴昰雨准备一同回房睡觉。 猫星人轻眨眼睫:「恩夏……」 从申恩夏那天因恶作剧电话而急匆匆出门後又是几天过去,总算得到休假的刘智赫在打烊前晃进超市,要死要活地叫两人陪他借酒浇愁──虽然拿的都是汽水,而且又不打算付帐。 他也不是要强迫申恩夏耐心聆听刘智赫抱怨。警察早在这几日里用电话和他们疯狂诉苦过了,今天也只是将那些话再抑扬顿挫地重复一回。一再回放的对话让猫星人听得耳朵都快长出茧来,更别说是对刘智赫毫无怜悯之心的申恩夏了。 但这样甩下智赫不管也不行吧……琴昰雨扯扯男朋友衣角,小声地又喊了一声:「恩夏。」 他的声音软绵绵的,和一旁正扯着嗓子替自个悲惨境遇哀嚎的刘智赫对比鲜明。申恩夏选择无视刺耳的背景音,捏住他柔软掌心:「怎麽了?」 「智赫他……」猫星人低头看看喝着汽水也能发酒疯的警察,想想他这些天被那个讨人厌少爷翻来覆去折腾,有些不忍:「我们帮智赫他想想办法吗?万一那个人一直这样怎麽办……」 申恩夏停下抬起一半的脚,摸摸猫星人毛茸茸的头,看向还在咒骂卞承舟的好友:「吵死了。」 「啊,我还能对谁这样啊,你就忍一下吧。」刘智赫郁闷地举起汽水,咕噜着喝下一大口:「又不能对我哥和所长他们说。」 刘智赫不是愿意让人担心自己的个性,本想就这样瞒着所有人,等待卞承舟哪天脑子正常了把他放回去;可谁知道卞少爷不但丝毫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现在还越发变本加厉,将他视为救赎的午餐时间也给弄没了,整整一小时里他都得对着那空有好皮囊的大少爷,承受来自美貌疯子的各种挑剔,憋得刘智赫几乎要闷出病来。 反正申恩夏那天都撞见他俩冲突的样子,也知道了他之所以不来巡逻的内情,刘智赫索性就将好友夫夫俩当成了心灵谘商顾问,趁假日来这好生发泄一场。 「烦死了,那疯子怎麽还不清醒点。」又喝乾一瓶饮料,刘智赫长吐一口气,脸色铁青:「到底要恶心我多久才够?」 申恩夏眉头紧锁,在琴昰雨掺杂担忧的纯真眼神里坐回原位:「既然他老用各种方法恶心你,你对他照做回去不就成了。」 「啊?我是做得出那种事的人嘛?」 第一反应就是反驳好友,警察先生对於自己在申恩夏眼里究竟是什麽形象产生了疑问。 「不是让你学他那样目中无人。」超市老板将猫星人蹭着自己的手抓到掌心里轻捏:「你不是老失恋?想想是怎麽让别人甩掉你的,照着做试试。」 不敢置信的刘智赫瞪大眼。 琴昰雨看了看他,又看看男朋友,用空着的手掩唇,轻声道:「恩夏,这样戳智赫伤口,是不是有点──」 人高马大的警察「唰」地一下站起了身,俯首看着沙发上安坐的两人,神色凝肃。 头一次看见他露出这种表情,被阴影笼罩的琴昰雨有些微紧张:「智赫,恩夏不是故意要说这个……」 万一打起来怎麽办?虽然恩夏平常和智赫就吵吵闹闹的,但一次也没真的动手过。眼下局面起因是恩夏先说了有点过分的话,可是真的打起来的话,他也不可能去帮恩夏以外的人呀……猫星人紧张地喉结滑动,搁在申恩夏手中的掌心缓缓沁出冷汗。 「──恩夏,你是天才啊。」 凝重气氛被刘智赫充满惊喜的声音击破,年轻警察神色睽违许久地明亮起来:「我早就该想到的!」 琴昰雨迷茫地眨眨杏眼。 「想通了就把空瓶收拾好回家去。」申恩夏对他的反应半点也不诧异,牵着猫星人起身:「我和昰雨要睡了。」时间早就到了深夜,要不是为了让刘智赫抒发不满,他们早就会周公去了。 神清气爽的刘智赫乾脆应下,真的蹲下身开始收拾起来。琴昰雨迷迷糊糊地被男朋友带回房间,躺好後不安地动了动身体,对着将他紧拥的申恩夏怯怯发问:「恩夏,智赫为什麽常常被甩……?」 虽然曾经听过申恩夏和李熙真等人拿这件事笑刘智赫,後者偶尔也会用以自嘲,可他还不曾听说导致警察频繁失恋的具体原因。 「他谈恋爱时很黏人,跟大狗一样。」吻着半掩他懵懂双眸的眼睑回答,猫星人的纤长睫羽轻颤着,在唇上留下微痒触感,申恩夏不自觉便扬起了嘴角:「女朋友嫌他烦,就都提了分手。」 猫星人吃惊地睁圆眼,申恩夏当他是没想到刘智赫会有这种反差,不料下一刻却听见他忐忑发问。 「我、我也很黏人……」指尖捉着男人睡衣前襟,琴昰雨低声说着,在躺下时就冒出的猫耳不安地扇动,尾巴也耷拉下来:「恩夏不要和我分手……」 申恩夏无声地笑起来。 「傻瓜。」他将小猫搂得更紧,让体温熨烫整平他眉间轻褶:「我喜欢你黏着我。还有,我从来没想过分手这件事,以後也不会。」 说起来丢人,但他巴不得二十四小时都和这只呆呆的小猫待在一起,琴昰雨竟然会怕自己觉得烦,是他表现出的喜悦还不够? 猫耳朵停止了动作,尾巴也不再垂落,猫星人抿着嘴,想忍住过於幸福而漾出的笑:「恩夏和我会一直在一起,对不对?」 「当然了。」 蔓天盖地的吻落在琴昰雨脸上,自额头至鼻尖,再往下落到殷红唇瓣,蕴含的温存令猫星人一阵悸动。 「你一辈子都是我的,昰雨。」 「──这是什麽东西?」 在秋意微凉的大清早打着呵欠进了社长室,卞承舟目光触及桌上放着的花束,形状秀致的眉倒竖起来:「谁放的?」 虽说只是市郊小镇的购物中心,但因他的身份特别,维安措施一向密不透风,一般顾客在闯进办公区域前就会被层层警卫拦下。可如今桌上却吊诡冒出不属於他的东西,卞承舟自然将其归咎於保镳们螺丝松了,竟然让外人明目张胆闯入。 他绷着脸,拿起了那束花,打开门就往正在外头待命的保镳吩咐:「拿去丢了。我来之前是谁值班?叫他们过──」 保镳还没说话,另一边不知从哪出现的刘智赫便夺过花束:「怎麽,你不喜欢这种花?」 「……」 手指在花束交接时相触,卞承舟先是因他和自己迥然不同的温度而恍惚,回过味後忙不迭拉开了和他的距离:「是你放的?」 这麽说就合理了。保镖们当然不会拦下这个被他拎到这出气的倒楣警察。 这家伙搞什麽鬼呢?在花里放了毒蜂吗?在心底对刘智赫不寻常行为画上斗大问号,卞承舟瞟了眼正笑得人畜无害的男人,再看看那束客观而言挺好看,但考虑到送花人後就怎麽看怎麽奇怪的鲜花。 「嗯,来这前去了花店。」刘智赫一手揽上他的肩,将人往社长室里头带:「你喜欢什麽花?」 「……」在极度震惊下被按到办公椅里头,卞承舟使劲拨开搁在肩上的手,声音充满惊惧:「你干嘛!」 这人真的是刘智赫?前两天还总是用苦大仇深的脸对着自己,看着都倒胃口,今天为什麽忽然就态度大转弯,还笑得如沐春风? 被拍开的警察不以为忤,施施然收回手,脸上仍是那麽亲切温柔:「没干嘛,只是想问问你喜欢什麽花,我明天好买过来。」 财阀三代的眼瞪圆了。 这家伙,难道是被自己弄疯了? 而他没想到,这只是刘智赫诡异行径的序幕──接下来的一周里,卞承舟总算明白了什麽叫如坐针毡。 年轻警察一改先前总用敌视目光对着他的习惯,现在每天都用含情脉脉的眼神望着他,即便卞承舟极力忽略,可只要目光一对上,男人就会扬起柔情笑容,被弧度击中的卞少爷往往脑袋空白,好几次都吓得忘了自己还在签署文件,滞留的钢笔镝尖在原处染出一片墨渍。 午餐时段更是如此。那时为了恶心刘智赫,卞承舟取消了他中午的自由时间,让警察和自己待在社长室吃由员工买来的外食。办公桌上都是文件,他们自然不可能在那上头用餐,於是一到正午就会挪至会客用的桌椅边。 会客用的沙发组和桌子间隔不大,本是出於要拉近与客户距离,以及审视合约方便的考量;可如今卞承舟只想让人把这套桌椅全给换了,最好重新设计为相距三公尺以上的单人座。 「……刘智赫!你干什麽!」 在唇畔沾上的糖醋肉酱汁被大手拂去後,卞少爷和串被点燃引信的烟花般,大发雷霆:「离我远一点!」 他什麽时候准许这家伙做这种亲密举动了?再说刘智赫这一串动作也太熟练了点,难道这人只有看上去正直,事实上却是个男女通吃的情场老手? 「你说过要我贴身保护的,」刘智赫的微笑依然和煦,如窗外暖阳:「为了你的安全,我当然得近一些。」 自打嘴巴的卞承舟脸上阵青阵白,气得唇瓣都哆嗦起来:「你──」 「别发脾气,会影响消化。」男人收回手,留下一句贴心叮嘱後就收拾起餐盒:「乖,听话点,承舟。」 卞承舟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太可怕了。 度过心力交瘁的一周,卞承舟在应酬结束後扯开领带,倒在副驾驶座,大着舌头向正要发车的司机下令:「你……可以下班了。」 司机愣了愣:「先生,您现在不能开车。」他不必接近都能闻到卞承舟身上醺人酒味,加上那对半闭的眼,这种情况下是怎麽也没法驾车的。 「我不开车。」对刘智赫以外的人还是有些基本耐性,财阀三代伸出手,指向正准备下班的刘智赫,傲慢地抬起下颔:「他来开。」 司机无奈看着正撒泼的他:「先生,刘先生不知道地址,还是由我来吧。」 酒精让卞承舟的世界天旋地转,对外界劝告充耳不闻,只一心一意地趴在摇下的车窗口,探出脸执着地重复:「刘智赫,你送我回家。」 就算神智不清,他还是记得自己的初心──要最大限度地造成警察困扰。 没辙的司机望向後者,见他没明确拒绝,便将导航设定好,自己叫了计程车回家。 纯黑轿车缓缓驶上路面,自个系好安全带的卞承舟没像刘智赫预料中的呼呼大睡,反倒精神起来,撇着嘴断续道:「刘……智赫……你要恶心我多久?」 他又不是傻子,当然猜到了刘智赫忽然的转变是有意为之,大概是希望自己快些受不了好把他放回派出所去。推测出背後动机,卞承舟就更不高兴了──我又不是什麽豺狼虎豹,跑什麽跑?刘智赫想让自己放弃折腾他,自己就偏不遂他愿。 估摸着他醉醺醺时也不会记得都说了些什麽话,被迫充当临时司机的警察随口道:「到你不想为止。」 卞承舟努力睁开眼,瞪着驾驶座上正目不斜视注意路况的男人。 ……其实还挺帅的。眉毛浓黑整齐,鼻子也挺,眼睛炯炯有神,配上长度适宜的短发,虽说不是一见惊艳的长相,可看久了还称得上清爽顺眼。 喝醉後思考开始意识流化的卞少爷歪着头,看见花店招牌自车窗构筑的方框中掠过,如梦初醒般叫了声:「花!」 「啊?」正开车的刘智赫没太注意他喊了什麽。 「花、花店。」醉鬼拼命扭着头,想再看看一闪即逝的招牌,可高速行驶的车辆早已将那街道抛在远处:「你、买花给我。」 兴许是因为他死都不回答喜欢哪种花卉,除了第一天外,刘智赫再也没有拿过哪怕一支花到社长室。 「我喜欢、茉莉。」卞少爷拉着束缚自己的安全带,无理取闹起来:「你买给我。」 看也没看他一眼,刘智赫照着导航指引往别墅区开:「花店关了。」 酒局一路持续到方才,时间早已濒近深夜,哪有还营业着的花店。 卞承舟不高兴了,小孩一样耍起赖:「你说、要买给我的!」 被他闹得头疼,刘智赫跟哄亲戚家孩子一样,随手撸了撸他发顶:「明天,明天再买。」 反正明天放假,烂醉如泥的卞少爷醒来後大概也不会想承认对自己发酒疯的事,就先敷衍过去吧。 得到承诺的卞承舟满意了,靠回椅背上嘟囔:「约好了。」 ……还挺好哄。驾驶座上的男人略感意外,不一会就又将注意力放回路况上。 大少爷住的不算远,就在郊区,是一栋独栋别墅。到了地方,刘智赫停好车,本想让卞承舟自己下车进门,却发现副驾驶座上那个不久前还闹腾着要花的青年已经睡熟了。 「……」 刘智赫皱着眉头,半晌後见他没有一点要苏醒的迹象,只得把人扛到肩上。 早知道这疯子酒品不好,就不因为不想让司机大哥难做人而接下送他回家的任务了。扛沙包似的将卞承舟带到门前,警察在看见大门上的密码锁时黑了脸,使劲拍着醉鬼的背企图让人醒来:「卞承舟,你家密码呢?」 肩上的人发出模糊呻吟,却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刘智赫没办法,将他放了下来,手捏着他瘦削双颊蹂躏:「喂,醒醒,大门密码是多少?」 被搅扰清梦的大少爷蹙起眉尖,抬着手软绵绵地推他:「唔……痛……」 「会痛就快点起来,自己进门去。」刘智赫没好气:「听到没有?」 听是听见了,卞少爷却没有要理会他,靠在门框边,眼看着又要睡过去。 「……喂!」刘智赫按在他脸庞上的手只得又动作起来:「不准睡!密码呢?」 睡不了觉的醉鬼费力张眼,火气也上来了:「……我的生日!」 刘智赫气笑了:「我哪知道你生日是什麽时候?」他俩又不是能聊这种事的关系。 「嗝……你怎麽能……不知道?」卞承舟气冲冲地瞪着他,朦胧双眼让这怒视少了八分魄力:「十月……十月二十七……」 警察没再废话,起身去按密码。 密码锁「嘀」地解开,完成艰困任务的刘智赫松了口气,看看正仰头望着自己发呆的大少爷:「你自己进去。」 「走……不动……」四肢都轻飘飘的,彷佛置身云端,卞承舟皱着鼻子:「扶我。」 刘智赫拔腿就想走,可鞋底才刚离开地面,便又犹豫起来。 现在是秋季,外头虽然不算寒冷,但也绝不适合把人丢在这一晚上。再说门已经开了,要是被有心人闯进去偷窃破坏,甚至洗劫卞承舟这全身都是名贵行头的大少爷,那更是他作为警察不乐见的事。 ……就当帮助民众吧。刘智赫蹲下身,想再将人跟刚才一样扛到肩上,大少爷就先展开了手臂:「抱我进去。」他头晕地很,现在只想用最省力的方式回房休息。 怕一不顺他意就要开始耍赖,刘智赫说服自己把他当成温柔可爱的女孩,将人公主抱起来。 一抱才察觉他身上骨头有多硌手,压根没法当作芬芳柔软的女性看待,男人不怎麽满意地掂掂过轻的财阀三代:「吃的都去哪了。」 这段时间里中餐都一起吃,他再怎麽不情愿也被迫知道了卞承舟的进食份量。分明吃的不比他差多少,怎麽体格就能瘦削成这副德性。 大少爷没听清他的嘀咕,半睁着眼在臂弯里找好位置,不高兴地盘问他:「我的……生日,你记住了没有?」 ……这人还想要他送生日礼物不成?说起来确实再过不久就到日子了,可那和自己又有什麽关系。刘智赫无语地开门,准备沉默着把人扔进客厅就离开。 他的安静被卞承舟视为否认,大少爷不悦地噘起嘴,扯着他的领子,迫使男人垂首看向自己:「要给我、记住……是重要的日子……」 没防备下被这麽一扯,刘智赫的鼻子差点要撞上他的。 带着酒气的温热吐息洒在男人脸上,张扬美貌与自己仅仅一纸之隔,刘智赫心脏不受控地鼓噪跃动。 ──什麽情况,是这几天太入戏,开始产生幻觉了? 被抱着的卞少爷因他始终不说话,心里委屈地很,拉住衣领的手又用了点力,几乎要和男人脸贴着脸:「你……记住了没?」 「记住了。」强迫自己别浮想联翩,刘智赫平抑了乱无章法的心跳,将脸移开:「十月二十七,没错吧?」 满足的醉鬼松了手,笑盈盈地窝进温暖怀抱:「嗯。」 本就困倦,只是靠着一股执着维持清醒的卞少爷在得到答案後很快就呼呼大睡,刘智赫看了看他,想把人放到客厅那张浮夸的古典造型大沙发上,可新的问题又浮现了──卞承舟在睡过去前紧紧攥住了他的衣襟,任他怎麽扯也扯不开。 脑中顿时闪过「断袖之癖」几个字,刘智赫脑中警铃大作。 完了,这小疯子该不会是对自己心动了?刚刚那些酒疯是不是装醉试探?那他一味纵容,不是要让事情往更糟的方向去了吗? 越想越不对劲,方才自己心跳不已的瞬间也跟着浮现,刘智赫越发慌张。 ──无论如何,先离开这再说。大概是我被他身上的酒精味薰出错觉了,只要到空气清新的地方,一会就能恢复。 可他要怎麽离开?又不能真的拿把剪刀将衣物剪开,刘智赫犯难片刻,最後还是选择了笨办法──叫醒卞承舟,让他自己松手。 「喂,你醒醒。」顾虑到怀里的人可能对自己有意,不自在的男人拍着他双颊的力道都战战兢兢起来:「卞承舟,起来。」 才睡熟的大少爷茫然张眼:「……」 「你抓着我的衣服,我走不了。」刘智赫下意识避开他水气朦胧的眼,语调生硬,彷佛一台劣质机器人:「放手。」 似乎也没察觉自己竟然捉着他不放,更没意会过来男人双唇一张一合地在说些什麽,卞承舟偏着头,下一秒就将脸埋在他胸口蹭了蹭:「好吵……我要睡觉……你也一起睡……」 刘智赫的脖颈肉眼可见地红了。 这家伙是在撒娇?说什麽要一起睡啊,这种话──对他说这种话,难道自己的猜想是真的? 但让他觉得更可怕的,是在听见这句话的当下,自己竟然差点就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顾不上其余事物,他将攀在衣物上的纤长手指拉开,把人从怀中拎了出来,好生搁在沙发里,站起身来落荒而逃。 「社长今天也不怎麽高兴的样子。」 几日後的上班时间,值班保镳在门口窃声私语:「那个警察几天都没出现了。」 「不是社长让他不用来的?」另一个年轻点的挠挠头:「还以为社长总算整够他了。」 「要是社长主动让人别来,哪会是那种表情。」挑起话头的那个跟着卞承舟的年份要久一些,摇摇头否定了同伴的看法:「肯定是吵架。」 年轻点的那个还想再说话,社长室的门瞬间大开,卞承舟冷着脸,身上依然是整齐的三件套西装:「我出去一会,你们不用跟来。」 两人见当事人出现,哪里还敢再说,一起唯喏应下。 「……」走出购物中心,卞少爷在入口处站了会,抬起脚就往派出所方向走。 我不是要去找刘智赫,也不是要问他为什麽不过来当保镳,更没有因为怕被封锁而不敢打电话确认,就只是出门散步,碰巧路过那而已。替自己找出合理化行动的藉口,卞少爷踩着皮鞋的步伐不觉间加速起来。 刘智赫最後出现是上周的事了,酒局那晚後就再也没露面,只请派出所所长捎来了一句无法胜任随扈职位的道歉。 而卞承舟自己的记忆既破碎又零乱──他只依稀记得指使了警察开车送自己回家,在车上撒泼耍赖说要花、逼着对方记住生日,最後在半梦半醒间似乎还问了刘智赫要不要一起睡觉,接着男人就在安置好他後逃走了。被抛下的他虽然还想解释一起睡就只是待在同一张沙发上休息,却被困意袭卷而无力出声,最後昏沉沉地在沙发里睡了过去。 我又不是什麽洪水猛兽,逃什麽逃?不是他先要恶心我的吗,换我恶心一句又怎麽了?再说想和他一张床的男人多的是,刘智赫凭什麽这样丢自己面子?越是细想就越气闷,卞承舟忍了几天,还是没能压住脾气,决定要在今天面对面好好对刘智赫冷嘲热讽一顿,再威逼他回社长室当专属杂工。 「卞先生,您找智赫?」 所长正在门口和里头的员警讨论值班表,眼尖地在他走到路口时就瞥见了不同寻常居民的身影,摆出歉疚笑容洪亮道:「真不巧,他巡逻去了。」 卞少爷被他说得一震,难得结巴起来:「没那回事,我、我只是出来走走,正好路过这里。」 「哎,这样啊。」所长露出心知肚明的神情:「那就不打扰您散心了。」 卞承舟抿紧双唇,向他微微颔首,迈开大步想赶紧逃离这。 不在派出所……刘智赫会在哪?刚才那个所长说是去巡逻了,可就他所知,这里地广人稀,派出所的辖区用走的也要走上半天;都说了只是路过,又不能蹲在派出所外头守着,这样下去岂不是大海捞── 卞承舟定住了。 不对,不是大海捞针。 不是有个他很久没去,但年轻警察巡逻时肯定会造访的地方嘛──刘智赫好友,长得十分对他胃口的申恩夏开的宇宙超市。 「啊,还是不用钱的饮料好喝。」 秋意微凉的天里已经不适合再喝冷藏柜里头的冰凉汽水,刘智赫在超市柜台拉开加热过的易开罐拉环,一口饮尽後抹着嘴,笑嘻嘻地将空罐递给申恩夏:「谢啦。」 申恩夏没有要伸手接过的意思:「自己洗。」 几天前刘智赫忽然恢复了每天来超市打劫饮料的习惯,也不再和他与琴昰雨细数年轻财阀又怎麽使唤挑剔他,一切就像购物中心还不存在那时般平静。猜想约莫是卞承舟总算受不了这家伙的烦人精模式,选择举手投降,申恩夏也没打算细问,冷着脸驱赶好友:「喝完就快回去,我要休息了。」 这附近都是有自炊习惯的家庭客,午间人流本就不多,加上这些日子超市来客数又受到购物中心的影响而减少,他就决定在中午暂停营业个半小时,好和猫星人一起待在休息室吃顿饭,也趁空与琴昰雨耳鬓厮磨一番。 刘智赫「啧」了声,将空罐握在手中,还想挤兑脸上写满「昰雨在等我你快滚吧」的友人几句,超市的自动门便「叮咚」着应声开启。 下意识看向入口,刘智赫面上的笑飞速褪尽。 「……」申恩夏看看故作轻松,眼神却明显黏在警察身上的卞承舟,再打量了会神色变幻的刘智赫,张口就想将两人赶到外头自生自灭。 这两人自第一回见面起就水火不容,要是在超市里拳脚相向,弄坏商品可就麻烦了。 可事情发展出乎申恩夏意料,没等他下逐客令,刘智赫一把将罐子搁在柜台,上前拉了大少爷的手腕就朝外走。 申恩夏愣住了。 不是说看见卞承舟就讨厌,还说他恶心?这种不由分说的强势接触又是怎麽回事? 警察和财阀三代很快就消失在门外,申恩夏怔在原处一会,被在休息室中里头等待许久,出来查看情况的琴昰雨拉了拉衣角:「恩夏?你怎麽了?」 「……」申恩夏将脑中浮现的诡谲念头消去,摸摸他栗色的柔软发丝,顺手捡起被只管喝不管收拾的刘智赫扔下的空罐:「没事,我们进去吧。」 不可能吧,就算天塌了,这两人也不会看对眼的。 「──放开我!」 被拽住手腕拉到巷底,才因为找到人而略有喜色的卞承舟蹙起眉,不怎麽真心地甩着手臂:「你干嘛!」 走进超市不到三十秒就非自愿地离了场,将他拖走的刘智赫还一脸凶神恶煞,饶是卞承舟带着兴师问罪的念头前来,现在也不禁有些怕。 「这是我要问你的。」袖口下的骨感手腕仍被他紧紧攥住,刘智赫脸色难看至极:「又来找恩夏?你到现在还没放弃?」 那天在惶惑中丢下酒醉的卞承舟逃离别墅,又趁隔天休假抱着脑袋烦恼了一整天,刘智赫最後骇然发现了桩令他毛骨悚然的事实──他对卞承舟有点上心了。 经历了惊诧、自我否认,最後莫可奈何接受的过程,刘智赫最终下了决心──他得避开卞承舟。 对,肯定是因为和有着出众美貌的疯子朝夕相处,他才会开始产生「这家伙有时也挺可爱」的心动。不都说当局者迷?只要抽身离开,站在远处冷眼旁观,那就能恢复正常了吧。 於是他硬着头皮,向所长表明了自己没法再到购物中心去当驻警──这是卞承舟为了美化事实而巧立的名目──,所长虽然担心上级刁难,可看着他切实苦恼的表情,也不愿意为难,最终答应了代替他去传话。 刘智赫起初以为财阀少爷在知道後肯定会打电话来咄咄逼人地要他回去,可在派出所里头坐了整天,手机除了先前联谊群组的对话外,就只有刘智凛问他晚上回不回家吃饭,要回的话帮他去超市买盒鸡蛋;以及申恩夏阴恻恻的「下次再骗昰雨你拿什麽都不用钱,我就去和智凛哥告状」。 ……看来是自作多情了。卞承舟对自己压根没那意思。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庆幸,恢复正常生活轨道的刘智赫放下手机,强迫自己专注在日常工作上。 还以为和卞少爷会就此像偶然交会後再度分别的线条一样,就此渐行渐远,谁知道今天又在超市碰上了面。 没去派出所,而是来了超市,是想找申恩夏吧?光是想着胃里便一把无名火起,等他回过神时就已经把人带到了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