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二十七 得救
殷缺意识回笼,尚未睁开眼,便察觉鼻尖都是昏迷前那股清淡的药草香,令他觉得莫名熟悉。 “醒了?” 殷缺侧过头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人手持书册,坐在躺椅上面无表情地看过来,一头银白华发倾泻在肩头,衬着他细致如瓷的肌肤,美得好像不似凡人。 这阵子他被接踵而来的意外打击得自顾不暇,虽然之前的确没有料到詹寒越会来,但此刻殷缺的心情却意外的平静如水。 殷缺撑住床铺缓缓坐起来,略微环顾四周,就发现此处并不是药王谷的屋室,因为周身大到案几柜橱,小到屏联镜台,无一不精致华贵,与药王谷内的简洁朴素可以说是大相径庭。 “……这是哪里?” 詹寒越将书缓缓放下,不动声色道:“这是我在歃血门下的别庄,鲜有外人知。你身份特殊,不宜在药王谷抛头露面,藏于此地可以躲过追缉之人的耳目。” 殷缺看着詹寒越冰雕玉琢的脸庞,不禁有些恍惚,这人生得一副具有欺骗性的超凡脱俗的美貌,让人不由自主就心生好感。但知道了面前之人的另一重身份后,他却不会再天真地以为詹寒越此举仅仅出于好心。 “你为什么要救我?不怕有人找你麻烦吗?” 殷缺心中不免有些悲哀,如今自己还有什么可以好图谋的吗? 他已与照阳派和古月山庄园都再无瓜葛,琉璃净华丹……也不在自己身上。 左右不过就剩下一条命罢了。 詹寒越垂下眼,避开殷缺咄咄逼人的目光,淡淡道:“不会的” 殷缺明白他是在回答第二个问题,微微蹙了眉,心里奇怪他哪里来的自信,歃血门有这般实力可以做到瞒天过海吗?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殷缺脑海,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不自觉提高音量惊异道:“你干了什么?!” 詹寒越瞥他一眼,没什么表情道:“烧了” “什么烧了?——你把山烧了?”,殷缺微倾了身子,被他含糊不清地措辞弄得紧张起来。 “嗯”,詹寒越抿了抿嘴,面上露出有些不快的表情,但还是应了声。 殷缺反倒松了一口气。有陆泽城的前车之鉴,他已了解了詹寒越狠辣的行事作风,生怕再次因他而累及无辜。此次烧山,虽然毁了一山灵植,但好在没有伤及百姓,让他心底甚至生出一丝庆幸。 詹寒越看着殷缺放松下来的神色,当然不会告诉他,此事牵连到的所有活口自然早被一同灭掉了。 詹寒越做事素来随心,他救殷缺,不算是别有所图,但也并非好意。 他出身于歃血门,一个冰冷残忍的地方。詹启席不会因为是他的儿子就对自己温和半分,他偏偏又从小体弱多病,满头白发异于常人,同龄弟子自是看不起自己,排挤与暗中使绊子都是常事。 后来他拜了药王为师,来访之人虽貌似尊敬,却掩藏不住窥伺与狐疑的目光,他虽然不至于恼怒,但也很不喜欢。 他这么多年尝尽人情冷暖,也养成了洞悉人心的能力。 殷缺很特别。 他很真诚,也很善良,但说难听点就是迂腐。以他多年观察来看,这样的人一般都死的很快。 他本也不想和这种人掺上关系,可偏偏殷缺的身体很有趣,难得的激起了他的好奇心。 他不想让殷缺就这么轻易死了。 这种莫名而生的冲动对于他来说非常奇异,但却也令他有些兴奋。他从来不吝啬做一些让自己愉悦的事,因而想了,他便做了。 殷缺低下头,方才乍一情绪激动,就感觉到胸膛深处传来闷闷的刺痛,随着呼吸起伏时轻时重,他不由捂住胸口,惊讶地摸到此前的伤口破洞处已恢复平坦,只余下一道凹凸不平的狭长疤痕。 像是觉出殷缺的疑问,詹寒越说道:“我找到你时,你身上的所有外伤都已基本痊愈,是你曾服用过什么丹药吗?” 殷缺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胸膛的刺痛突然有些无法忍受,他垂在身侧的右手痉挛般颤动一下,勉强深吸一口气,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是回元丹” 他昏迷时,下裤因被那人划破而不能再穿,如今身上还换了一身衣裳,不用想詹寒越自然看到了一切,但他询问时却避开了此事不谈,让殷缺得以保留一丝颜面,他不由有些感激。 詹寒越并未注意他的异常,一边思索一边说道:“难怪,回元丹的确对你的伤势愈合有奇效,不过……” 殷缺顺着他道:“不过什么?” 詹寒越看了殷缺一眼,缓缓说道:“我此前跟你说过,你的琉璃净华丹要取出,很容易伤到心脉,对日后修行不利” 他看殷缺神色依然平静,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于是继续道:“虽然我没有看到你的伤痕如何,但很显然取出时划破了心脉,可能今后会留下胸口疼痛、筋脉阻滞的隐患,如果承受过于澎湃的灵力,很有可能会伤及性命” 詹寒越顿了顿,又道:“你右手灵脉我之前帮你接上了,不过最近还是要多加注意,少动灵力,才有助于早日恢复。” 他的话算是委婉,但殷缺心里明白,正如碎裂的杯子再也拼凑不成原本的形状,他的右手灵脉也永远不可能恢复到以往如初那般。 虽然修者以吸纳天地灵力为本,但只要是以肉身为容器的道法,在元婴前都达不到根骨重塑的能力。 一旦伤及灵脉,不仅再多灵丹妙药都难以挽回,而且会阻碍日后层级精进,因此大多此种情况下的修者在不到元婴期就会陨落。 他如今刚步入金丹初期,这伤对一个剑修来说无疑是致命的。 殷缺心中涌起一阵难以形容的苦涩,他虽然不像许多师兄师姐那样痴迷剑道,但也一直将其视做毕生理想。平日里尽管要操持门派诸事耽搁了修习时间,但他对剑术的憧憬与热爱却从未因此少上半分。 纵然可以改练左手剑,但灵脉的伤却无法弥补,重头开始怕是还不如现在,短短百年寿命他真的能有机会再渡阶吗? 或者早已心知肚明,他的剑道今后便止步于此,他再多的不甘与失落,都只能打碎了牙咽进肚子里。 殷缺心中伤感,语气也不免沮丧下来,低声道:“多谢詹公子” 詹寒越定定看他片刻,突然问道:“你为何不揭发陆泽城血案是我所为?” 殷缺对上那双琉璃般清透的眸子,愣了一下,旋即坦然道:“我并非为你隐瞒,只是不愿我们的交易被他人知晓” 詹寒越没料到他回答得如此干脆,也不曾因如今身在自己庇护之下而刻意讨好,心中一时有些讶异,又有些无名地失落。他意味不明地点点头,起身道: “那你好生修养,我先走了” 殷缺点点头,看着那挺秀的背影没入窗外的月色中,逐渐消失不见。 他疲累地靠在床头边上,从怀中掏出两块木牌,借着烛光出神地盯着上面的字迹。 我走后…… ……表哥进阶了吗? 延凤……又如何了? 他脑中又想起那日延凤离开时决绝的背影和警告的话语,心中百味陈杂。 殷缺将两块木牌珍之又珍地贴在胸前,就像是给了自己抵挡一切的勇气,他枕在床上,平稳呼吸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