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曾经过去、所谓畸形初恋
“小木,果然是你。” 温弛正对着他笑,那个笑容和他小时候的脸重叠在一起,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手要把拖入回忆的漩涡里,拽着他回到那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小县城。 那些被他蒙上了纱布,变得朦胧、模糊不清的回忆,正带着一点雨季淅淅沥沥的忧伤、清晨的阳光、沿路的鲜花、混杂着泥土芳香向他走来,逐渐又变的清晰。 他还是那个穿着白衬衫背着书包撑着伞穿过小巷的男孩,是那个留着齐耳碎发笑起来干净明媚的少年,是拿着画笔满脸油彩纯粹的像一张白纸的小木。 “小木,我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男人的眼睛里是掩盖不住的惊喜。 林祎凯回过神,在这里?在哪里?仿佛才意识到自己身着华服端着香槟置身在富丽堂皇的酒店里、游走在纸醉金迷的世界里。 嘴角勾起苦笑。 回不去了,是他自己选择入局,自己困自己。 面具带的时间太久,想要扒下来就必须流血伤骨。 那就不要摘下来了,人总要学会成长。 所以,他心甘情愿埋葬了小木。 他不后悔。 “怎么?没想到我会出席这个档次的活动吗?”林祎凯一向是个好演员,再开口的时候,眼睛里只留下了故人重逢的惊喜和故意打趣揶揄。 “不、不不,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你已经是大明星了,只是……只是很开心,语无伦次,就是喜出望外,你别介意。” 林祎凯看着眼前局促地手都不知道放到哪里的男人,心情复杂。 快三年没见了,自己已经不是小木了,而他还是温弛,语气、神态、还要……看自己的眼神,都丝毫没变,着急起来心里想什么全写在了脸上。 “那你呢?你怎么会在这里?”林祎凯抿了一口香槟,眼神避开男人的视线。 “我、我现在也算是一个有点名气的小画家,我和GTM合作了一些作品,所以这次也被邀请了……” 林祎凯笑着点了点头,“那我先恭喜温大画家了。”恰到好处的礼貌,带了写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 “阿驰,我还要有些事情,我们下次有机会再聊?” 称呼和以前一样亲昵,但是,谁都知道,下次只是成年人的拒绝,林祎凯连新的联系方式都未曾给他。 温弛自然能懂,他心里早有准备,他知道三年没见,林祎凯再不是以前的林祎凯,但是他还是放不下,无论他变了还是没变,他都是小木。 “小木,我知道你很忙,但是我有些话想跟你聊,这周六我有一个画展,来看看吧。”温弛没再说什么,直接递过来一张画展的门票。 “……”林祎凯知道自己应该拒绝,如果让马群耀知道自己答应了其他男人的邀约,也许自己的工作就彻底凉凉了,但是…… 温弛看出了林祎凯的犹豫,叹了口气,补充道,“是关于我爸的事情。” 林祎凯还是拿了那张画展的门票,不仅如此,他还给了温弛自己的联系方式。 林祎凯刚回到公寓,没开灯,衣服也没换,他就着落地窗外的灯光,坐在沙发把玩着手里的门票。 房子是马群耀在市中心高档小区给他买的复式,他没花一分钱。 他曾经也最大的梦想就是开一次个人画展,而事到如今,他心里的火早就灭了,只剩下了几缕烟。 “是关于我爸的事情。” 温弛的声音不停在耳畔盘旋回荡。 “温……老师……”林祎凯闭上眼睛,喃喃自语。 他能感受到男人手掌炽热的温度、纹理分明的线条还有食指拇指指尖厚实的茧,他正一如既往地温柔的抚摸着自己的额头。 “小木,你是老师教过的最优秀的学生。” “小木,过来,这是新来的温老师。” 年幼的林祎凯抓着妈妈的衣角躲在她的身后,咬着拇指,怯生生地看着来家里做客的陌生的男人。 “小木,你好啊,我是温沐林,听说你喜欢画画,我也喜欢画画,和我交个朋友好不好啊?” 男人蹲下来,笑着伸出手。 年幼的林祎凯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把小手放到男人宽大的手掌上,他一向胆小怕生,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怕男人,可能是因为男人笑起来太温柔了,或着是他有着和父亲一样的梨涡。 “温老师,以后小木学习画画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哪里的话,小蒋老师你太客气了,你和林老师都是我的同事,我的好朋友,我刚来县一高没多久,都是你们夫妻俩一直帮扶我照顾我,能教小木画画对我而言是天大的喜事。” “沐林,我和老林要谢谢你才是,最后一个菜马上就好,等老林从厨房出来,你俩好好喝一个。”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温沐林。 那个时候他还很年轻,带着银边眼镜,温文尔雅,气度不凡,和这个小镇格格不入。 他没有见过这么温柔的人,笑起来的时候仿佛空气都带着百合花的香气,即使是不笑的时候他的眼眉间也带着温和的气息。 被他看着的时候,真的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温沐林……沐林…… 父亲说,温老师名字取的真好,有才有德,生来就是当老师的,以己甘露灌溉园林,将来一定桃李满园。 从那天开始,他每周六都会去温老师家学画画。 画画班里小朋友很多,林祎凯也结识了许多朋友,其中就有温老师的儿子,温弛。 他印象里没见过师母,也就是温弛的母亲,长大点他听父母说,温老师的妻子生下温弛之后就跟一个有钱男人跑了。 林祎凯理解不了。 温老师这样的人,像是天上的神仙,能和他做夫妻定是承了天大的福气,为了些钱就离开了温老师,不可理喻。 如果是他…… 是他什么? 12岁的林祎凯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回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画本上是画了一半的温老师的脸,林祎凯慌忙撕毁了画纸,白色苍白失魂了一样从画室跑出去。 在门口撞上一脸吃惊的温弛。 “林祎凯你去哪啊?一会儿就上课了?” 12岁的夏天,林祎凯第一次发现了自己的性取向。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事实,他比从前更加胆小,窝在房间里,不肯上学不肯出门。 “小木,发生了什么,跟妈妈说好不好?” 他看着眼前红着眼哽咽的母亲,坦白的话就卡在嗓子眼,最后只能泪流满面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害怕。 他不知道为什么害怕。 父母是老师,从小他就在书香门第长大,从未想过喜欢同性更何况是亵渎老师的事情。 如果说出口,父母会不会觉得自己是怪物,会不会不要自己了。 林祎凯更害怕了,瑟缩在被子里。 明明是暑伏天,他四肢却冰的吓人。 父母请的医生来了,林祎凯也咬紧牙关,只字不提。 母亲每天都红着眼,父亲也开始天天抽烟。 林祎凯觉得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他想明白了,他要学着做一个正常人,把不正常的想法埋进土里,这样自己就又是一个正常人了。 于是他逐渐又好起来了,重新回到了学校,回到的画画班。 “小木,你终于回来!”温弛和其他同学都兴高采烈地围着自己,林祎凯勉强笑了笑。“嗯,让大家担心了。” “小木,你回来了。”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温热的大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头顶。 林祎凯浑身紧绷。 “回来就好,无论发生什么,都会过去的。” 林祎凯鼻子酸涩的很,刹那间眼泪就要下来。 无论发生什么,都会过去的。 他把少年第一次的悸动,跟12岁的夏天一起埋在了老师家门口的桂花树下面。 南方多雨季,入秋之后,总是淅淅沥沥地滴答个不停。 “小木,我和你爸去一趟城里买点书,你想吃什么,我们带回来。” “没什么想吃的……”林祎凯突然想起来什么,“想吃桂花糕。”小县城里才没有这种甜品,得去县城旁边的小城离才有。 “好,给你带。” 那天雨下的格外大,到后半夜更是电闪雷鸣,风雨交加。 林祎凯一晚没睡,因为父母一晚没回。 右眼皮跳了一夜,终于在第二天早晨被凌迟宣判。 “喂,是林凯辉和蒋祎祎的家属吗?来一下县医院签个字吧,人送来的时候就不行了……” 奇怪,明明电话里的人说的每一个字自己都明白,为什么连在一起就不懂是什么意思呢? 眼泪比大脑反应的要快。 他爷爷奶奶姥姥爷爷早就走了,父母都是独生子女。 现在这个世界上,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温沐林赶到的时候,林祎凯正光着脚呆呆的坐在医院的大门口的地上。 “小木……”男人心疼的给他披上外套,把他揽进怀里,“为什么光着脚,鞋呢?” 拖鞋早在来的路上跑丢了,泪也流干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没事的,小木,无论发生什么,都会过去的。” 男人的手一下又一下轻抚着林祎凯的头,一如既往的温柔,温柔的安慰,温柔的抚摸。 “你不是一个人,好孩子,以后我就是你爸爸。” 可笑,自己暗恋的老师,成了自己的养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