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人告白
蜂蜜色的花骨朵恐怕只有李禹翎一个观众。 它被衔着厚重冰柱的松树给遮住了,羞怯地躲在窗角外。 “腊梅吧。”李禹翎疲劳地说,“真不错。” 还能闻到拆石膏后,手臂的淡淡臭味。 另一手放下眼镜包装盒和购物发票。但拿到电话号,凭这个就欣喜若狂,有点为时尚早。 李禹翎用缠着纱布的右手,给低头拉拉链的男人指向窗外:“跟你说话呢。” “切!” 责怪地投来眼神的元浩宁,「你自己切水果再次切到手,害我急忙又从学校赶来,体训都耽误了」仿佛这样吐露心声。 他走到窗边,泄气似的晃着腰,好像做伸展操一:“你下床来看看吧。” “我已经习惯和床黏在一起的生活了。要下地得有正式的理由啊。” 李禹翎颓废地翻看杂志。刚才护士特地拿来,对其他病人和以前的自己,也从没这么热心过。 “我爷爷都没你这么无聊了,人家还天天玩手机呢。” “怎么了说话啊,秦北陆说给你惊喜,你也不给他好脸,”元浩宁盯着窗外说,“把他都气跑了。” “我没啥心情。” “嗯.....”元浩宁回头,夸张地下撇嘴角,冲着窗外的腊梅,“真鸡巴恶心。这上面全是虫子。” 因为植物不能动,比起能动的更高级别的动物来说就只能任由宰割。 李禹翎也下床看了一眼,“我去买瓶杀虫剂。这个冬天真暖和,虫子也没被冻死。” 小绿豆一样的蚜虫,在枝干缝隙里到处都是。 元浩宁今天穿的依然很潮,脚上又蹬一双超痞的高帮黑靴。 他一来李禹翎的病房,护士也乐意来,热情地嘱咐李禹翎吃药,细心地给李禹翎扎点滴。虽然想说这护士名牌的楼层属于楼上...... 如果是精致的帅也就是极限了,太精致会很像女人,李禹翎也不会对他多看几眼。 他脸上粗糙的地方无遮无掩;漂亮、眼皮又大,但空洞、无神、毫无思想深度的双目;并不是特别白皙的黄白皮肤;带着一丝上瘾者的病气和挑剔;低级的目光。 这些丑陋的,是具有不带矫饰、原生态、雄性的诱惑。让人想大喊「这是老天赐予的」,和每看一次都感叹实在媚帅的眼、鼻及整张脸,形成巨大反差。 这就是李禹翎觉得至今为止亲眼见过的男人里,元浩宁最帅的原因。 漂亮的人,总有丑陋的地方。对此隐藏或者遮掩,就会让人失去兴趣。毫不在乎地袒露着的,那些原生态的、物理上的粗糙,造就了一种别样的骚。得细品。 正是如此,李禹翎正是为丑陋正名。 在这粗糙、那粗糙之中,有身为1才能欣赏到的,属于男人的绝顶性魅力。那份粗糙、强壮、不体面的丑中藏身的雄性之骚。 男人的美,对李禹翎来说,即是骚,是实打实的给鸡巴打劲。 在对男人的欣赏域,自己可算是专家界、精深门、广泛纲、宽容目、全面科、罕见属的一头性兽 正如大白鲨,发出了怒鸣。 ——其实就是来者不拒,只要对方是个男的而且长相不到异形的级别,李禹翎都能负责地欣赏出对方的「骚感」。 也就是「美」。 但是呢、自己现在对这种意淫,也暂时立定成佛了。没心情。 元浩宁抠开橘子皮,“我都习惯不锻炼了,而且我们学校的体训....太随便。喏。” “谢谢。这橘子挺甜的。”李禹翎现在对元浩宁是放松和无防备的状态。 明明刚才在怪罪自己,现在却又体谅人了。 总感觉最近元浩宁很奇怪。偷瞄自己,被发现后也压根不继续直视,而是赶紧偏走眼神。压根不是他那烂漫而自我陶醉的性格。 就像要告白的人一样害羞又纯情。 不、不会吧? 细想他这些日子的料理,的确尽心尽力。自己像拉磨的驴一样遭这些罪,虽然是为了元浩宁——但是源头还是因为沈南星啊。他就像悬在眼前的胡萝卜一直啃不到。 “因为看那个所以才把手切了吗。”元浩宁说。 “当时没看梅花啦。” “我是说那个。” 元浩宁把玩了一下眼镜盒,拆开来看,“你拿这个到底干嘛用呢?哈哈哈哈。” “我要去复健了。”没法跟他说。 元浩宁不知在乐啥:“真没意思。你说,如果有仇是不是一定要报复啊。” 看来他也有烦恼的事。 “当然。” “是呢。”元浩宁斜眼看来,“所以,怎么想都很烦!擦!” “我听说你之前让我朋友跟你去帮沈昊那个sb做证了。”元浩宁瞪视而来。 “为什么帮他减刑?他也是造成你住院的罪魁祸首。” “虽然沈南星是报警了挺有用的,但是我觉得他退学搬家还是太便宜他了。” 他一手撑在墙上,目光对李禹翎紧锁不放。 “虽然我没说,但是,”他握拳锤了一下自己的胸膛, “我真的因为这个很烦。” 李禹翎是一点儿都不着急,早有准备他会知道。 元浩宁一鼓作气说:“就算自己有多充分的理由,但让人不爽就是不爽。” 他的眼睛就像棱镜一下闪烁着光泽,“我说的不是沈南星,说的是你。” “我?” 元浩宁埋怨得偏头,一缕白金色的发丝在他额上很淫靡。 “你好歹别瞒着我啊...” “还有沈昊。”元浩宁的脸微微地扭曲,“他妈的,很多人都因为他受伤,坤子也是,你也是,但是你还帮他减刑。我不懂你。” “还是为了笼络沈南星吧?如果没有他,你还会那么做?” “会。” “真的嘛?”“真的。” “真的咯?”“真的。” 左边是元浩宁映着光的侧脸: “真的么?” 右边是李禹翎昏暗着的侧脸: “真的。” “可是....你以前没那么想跟我们一块儿混着吧......” “呃...?” “因为你总给我这种感觉...”元浩宁在这句话变得怯生生的。 “帮沈昊,主要是因为我得善后。” “善后?” “防止他再对你们报复。我告诉他,是你们帮他减刑的。” “啊?我可不会那么做!谁帮他啊!” “是我擅作主张。至少这样你们的恩怨就没了。” “我们和沈昊有仇和你没关系吧。”元浩宁不悦,“等沈昊出来,我还得收拾他。” “你可拉倒吧,怎么今天这么大的气啊。”李禹翎欣赏着元浩宁认真严肃的样子,自己却毫无态度,懒懒散散,腻腻呆呆。 劝一个元浩宁还不轻松?安抚两句,直接翻篇。 “你自己以为帮我们解决恩怨,做了这么多,可是都没有考虑过我们乐不乐意。你把我们当什么?沈南星更重要吧?” 元浩宁说着,用手指在鼻梁上横着蹭了一下, “你完全是为了沈南星吧?!!” “虽然我在刚开始是完全为了沈南星,但执行中是因为你们才加深了这种....” 说着说着,李禹翎猛然噎住了。眼眶瞪了起来。 元浩宁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哦~” 他啪的伸出食指,然后食指像蛇一样蜷曲,再直起。反复做着猥琐的动作。 “刚才是假装生气,不好意思啦。” 什、什么....? 在元浩宁他们的视角,只是认为去找沈昊约架,偶然遇见黑社会,偶然被沈南星报警救了。一切都是偶然而已......前提是李禹翎为了他们和沈南星决裂。 什么叫最开始为了沈南星.... 都露馅了啊大哥,李禹翎你在做什么。 过度放松了吧! 元浩宁眯起眼睛:“啊,报警的果然不是沈南星,而是你。” “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 “就是,就是,就是~吧?” 元浩宁荡漾地抓住李禹翎的小尾巴,把他从豹子洞一下拖出来了似的。 “你套我话...”李豹头趴在地上回望,属实失态,“我...你套我话?” 计划暴露了。红灯,警报,谨慎起来也晚了..... “不然你不会说的吧。” 元浩宁故作天真,酷酷地贼笑道。 李禹翎自己,不骄傲的说,在这事儿也算老谋深算了。但竟然还是被自己给予过恩惠的、明显是笨蛋的、可怜小混混给看穿了。 不悦,和苦笑堆积在一起。 谁都行,没想到是被元浩宁给涮了..... 元浩宁一屁股坐在病床上,拍拍床边示意。李禹翎一步三挪过去。 “沈南星告诉你的?!” “我看他也不敢,怕说出来后连医院都进不了吧?”此刻的元浩宁宛如魅魔。 那自己千辛万苦想出来的「绝密X计划、绝对不可能露馅的大计」怎么会...... “秦北陆他们也知....?”李禹翎嬉皮笑脸地问。 “我没跟他们说。” 元浩宁精致到离奇级别的眼睛,轻佻地挤着,“其实,我也该被你骗了对吧。我当时也很混乱,压根没看出来谁报的警。而且也的确是沈南星的手机。” 对啊! 没想到被这种混混(白痴)...... 在智商这一块,应该是自己更加优秀吧。这是自己和他们相处一直矜持而偷偷享受的长处。 看元浩宁笑都不笑,绝对不会原谅自己吧。他不帮自己隐瞒,秦北陆也会暴怒的。 秦北陆无法接受被别人骗,自己就是第二个哨子了。虽然自己做的是好事,但也会有芥蒂吧。 自己也没那么大的价值比秦北陆还对元浩宁有用,元浩宁自然不会帮自己保守秘密。 只是时间问题罢了。齐磊、金正坤,一个个都会知道的。自己做的一切,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诶? 本意是主要为了沈南星脱困。顺便帮他们而已.... 怎么、现在反而如果被他们知道的话,会有非常大的无力感。 “你是问我舅才知道...不对他也不知道....难道是林、” 林凯你这白白白白痴!不要什么都乱跟人说啊! 李禹翎竭力呼吸着,表面上却淡漠地强行面无表情。五官都在抽动了,虽然频率很轻....有点吓人。 元浩宁惊讶地看着李禹翎表情的裂缝。在他看来:他早就知道哦,李禹翎可不是看上去那么安静又随和。 元浩宁眼底映着夕阳的红雾,突然用拳头轻轻向上,怼了一下李禹翎的下巴。 “我们,是兄弟吧?” “当....当然。”李禹翎泄气道。 “那你为什么天天沉个脸。跟我说,我就告诉你我为啥知道的。” “这!因为、”李禹翎的眼神发直,“我....不想去找沈南星了。我现在很乱。我想了很多,脑子很乱。” 每天都多一点退缩之意。与其面对莫测的反应,不如暂时静止。 “那就别找。”元浩宁说。 “说得轻松....” 元浩宁说:“我也不懂你们gay。” “我说,”元浩宁双手撑在床边,他的腿比李禹翎的腿长,低着头的元浩宁,有几分莫名娴静的温顺之感,“你是好人。我知道。 如果真的是沈南星报警的话,现在他都把他哥送进去了,为什么还要搬家,灰溜溜地跑了。 他以前气焰有多嚣张,你压根都不敢想。现在完全变了个人。但他只是被他哥在未成熟期给折断了骨头,暂时养伤的狼罢了。 以前初中的人,都叫他「大星哥」,是被他逼的。 而且,他那么喜欢我。他怎么可能不来在我面前装装逼。” 元浩宁铮亮地看过来,“只要稍微揣摩一下,就知道咯~” “但是你就这么发现.....了?” 李禹翎最后一个字,轻飘飘地几乎都没发音成功。 这算什么??? 产生怀疑的理由就是 「如果是沈南星报警,那么他绝对会继续痛击沈昊,而不是搬家逃走」而已?? 对于考题只有一道标准答案的李禹翎,元浩宁这样无疑是作弊。 真是学渣的作风。 ——只是用情商判断啊。 怪不得元浩宁之前一直偷瞄自己。原来想说这个。 李禹翎不好意思地笑了。 元浩宁却只在想,李禹翎到底喜不喜欢自己?他都被李禹翎弄懵了。已经吸食「李禹翎暗恋自己无法自拔」上瘾了。如果输给沈南星,那他的魅力算什么。 元浩宁说,“你是真心地想救我对吧,李禹翎。不为别的原因,是吗?” 以前很混,但在这上面,他得问清楚。 李禹翎是不是单纯的、只是想救他这个朋友呢? 冬季下雪后,也会「落雪」。房檐和高处的雪突然落下,啪嗒的声音,谜一样地出现,又瞬间沉静。 “啪嗒、啪嗒” 现在正是窗外落雪的时候。 .....对不起,元浩宁,最大部分是为了沈南星。 理由的话,沈南星是0,而你们是直男。对自己这个1来说,老婆候选阵营里的0,做了什么都可以宽容。 对直男奉献不如对0奉献。因为帮助0会有肉体和精神的巨大回报。就像龙虾和大闸蟹一样,他和沈南星才是同类,直男是另一族群。从最开始,就理性地保持着这个概念。 做什么事,都要最大化利于自己求偶,这是李禹翎作为雄性此生的信条。 现在却依旧光棍一条。理性的自己被愚蠢误事的感性给打脸了。 开心不起来,其实是这个原因。 和这群混混在一起,不管做什么事都混混沌沌,傻了吧唧的。偏偏自己还乐在其中。自己撕裂成两个在厮斗,哪怕是现在也在咬着彼此的喉管,谁也不会第一个松口。你咬着我的脖子,我咬着你的脖子。哪怕就剩一口气, 「我和你不共戴天」 「我不让你做这种蠢事,不要妨碍我」 感性,理性。 反省,得意。 ..... 最后谁赢都没招,毕竟两方都那么强盛。 半晌,在元浩宁眼底激动起来时,终于听到了清明的声音。 元浩宁心里祈祷,李禹翎不要说「单纯为了帮你」。 最好李禹翎只是为了沈南星。 这样他就正式戒瘾。 早就觉得自己沉迷被同性暗恋,以此增补自尊,这种行为太堕落了。 因为他感觉自己要「变」了。 这感觉太强烈了,青春期的人会看见手脚突然大面积爆皮,据说人每七年细胞就会全部换新,和以前的自己可以说是判若两人。 旧有,新生。 两方都很有道理,自己也不知道该任由发挥,还是主动挽回。 在安枕而眠时,他元浩宁的「新生」,是不是正在来的路上呢? “起初是那样。” 李禹翎的声音听来很有主见,能让人幻想出一个调皮的男人,“因为怕你受伤后,大家会非常生气,这样就不原谅沈南星了。” 元浩宁的肩膀抖了一下,“啊?”他双手抓着李禹翎的肩膀,像哥们儿对谈一样盯视着身边的他。 “如果是秦北陆挨揍的话,我大概会在旁边看着。但是,是你的话就得帮忙。因为你没有腿是不行的,秦北陆没有腿还可以画他的美术,但是体育生不可以....” 李禹翎徐徐地说:“在帮你的过程中,我已经没一刻去想别人了。” ——看看元浩宁那个幼稚的样子,他就算知道真相又怎么样。还是小笨蛋一个。 “你要是参加不了高考咋整,万一你右手废了的话!”元浩宁的背脊像擦着火焰的火柴一样,身体白亮亮的。 “没关系。当时我想的是,哪怕我手废了也无所谓。” “我没有什么梦想。未来怎么样也无所谓,你的未来比我重要。”李禹翎说。 ——因为啊,李禹翎本来就不把自己的未来当回事。 “你、”元浩宁脸颊发红地抽搐着,“你也太不把自己当回事了。” 李禹翎的告白太炙热了。元浩宁压根缓不过来。 “这算什么、”在元浩宁义气地抱过来时,有一种被元浩宁怀疑很烦躁的寂寥,“对不起,骗了你。” “我不告诉磊子他们。”元浩宁说,“我嘴很严的。但你也学会小气一点。顾顾你自己吧。” ——我自己的话、很自私的。而且还有交友洁癖。 李禹翎和元浩宁拥抱的时候想,友情的话....如果看见元浩宁大街上被枪指着,他也会上去帮忙的 ,哪怕自己被枪杀。 不是要帮他,而是活着没意思。 小时候就一边玩雪一边想,这个世界,无聊。把雪像白色泥巴揉搓成球,往远处乱丢。 所以说真话的人总是被排挤,自己和雪球都那么稀烂。身边的人,也一个个的离开。当时如果失血过多死在手术台就好了。但是没死成就赖活着吧。 比起「抑郁的轻生者」,来形容自己更合适的是「随便的轻浮者」。 表哥死掉之后,他破罐子破摔了,才导致现在的局面。 不过,不是因为悲伤、绝望而破罐子破摔。 而是回归自我。因为奋斗的理由消失了。 互相紧咬脖子的内心派系,已经全都流着血躺倒了。 「没一个赢吗」 体内真正的灵魂或许和这种瘪三小混混一样,自甘堕落、放纵。蛰伏着等待呼吸新鲜空气的这一天。 「竟然都死了」 “我会帮你保守秘密的。”元浩宁和李禹翎以拳头轻轻相碰,嬉皮笑脸,他觉得未来一定非常美好, “因为我们是关系最铁的好兄弟嘛~” 因为,那是有李禹翎的未来。 — 元浩宁吹口哨是一绝,他的嘴就像一柄花瓣形的口琴。像麻雀一样在李禹翎耳边嗡嗡直转,那声音让他脑壳更加浮想联翩。来到仪器前,轻轻甩动着左臂。听到了不灵活的嘎吱嘎吱声。 “真疼啊。”元浩宁不再吹口哨,哎呦哎呦地呲牙,“听着真疼。你怎么样?” “不疼了。” “你真为我遭罪了。” 元浩宁坐在椅子上,两手向上攀住那条僵硬的胳膊。他闭上眼,又轻又慢地说:“谢谢。” “恢复得还挺快呀!”复健室内一个男护工对另一个病患说。李禹翎动作僵硬,对护工那神似沈南星的背影尽量当没看见。 就像要用旋风陀螺臂捞点什么,李禹翎甩动着胳膊,带风地逃出了复健室。 元浩宁回病房后,先是满脸迷茫,然后像小少爷一样,毫无心机地笑起来。 天快黑了,一起吃完饭后,元浩宁看李禹翎依然没有出院打算,没头没脑说了一句:“你住多久都可以。” 这个不用你批准吧.... 元浩宁开门要走,李禹翎忽然说:“对了,之前你说,沈南星是被打掉牙的狼吧。在这一点,我有不同看法。” 元浩宁努努嘴。 “我觉得,他更像吸血鬼鱼。” “虽然是看起来很恐怖的长着牙的鱼。但是其实它的牙是骨骼,也只有一厘米两厘米那么短。” 元浩宁拖长了音,耷拉着胳膊,模仿软塌塌的僵尸关门,笑叹道:“你都从哪知道的这种奇奇怪怪的~” “.....。” —— 因为是用父亲的钱住院,多住几天最好。李禹翎临出院,给爹打了电话。 “给我交医药费,谢谢了。” “给你打了八千块钱而已。我手头也紧。” “八千不够吧。三万八千六百多还有康复相关费用六百。”李禹翎边说边盯着自己写在草稿纸上,给沈南星打电话时预备的演讲稿。 “还有。”李禹翎又说,“五百三十二的那个阿....” 其实只是想和他多说说话。尽是些废话。 “八千。”对面说,“剩下的钱,跟你舅说了,他垫一下。那我就不用他还那部分的债。” “可我舅说应该是你给的医药费。你也有医院卡号吧。” 那自己的手术费谁交的啊? “你舅那个男的就是见钱眼开的人。” “你说什...!?” “我是你爹。就算你向着外人,我也没招儿。”老爸笑出激愤,“房子那边,你按照电费新标准给我交,物业费欠了三百二十块,电话都打到我这里了。 十吨水一个月就够了。一个月生活费给你两千,让你随便花,但不是让你滥用。” 他很反感李禹翎的沉默: “以前不是没跟你说过让你来南方,是你自己不来。真麻烦。” 切,如果是真的接自己过去还则罢了,其实是想把他接力弄到国外。 以前,爹那边还有表亲戚啥的没法生育可以认养李禹翎。被他拒绝了。 “我当时不想去国外。” 李禹翎拿起一只橘子,捏得稀巴烂,汁水流进手指缝。 “你每次都把自己扮演成一个受害者。” “我要养的是成功的儿子,让你能站在时代潮头。狼孩计划听过没....成功的人就是像狼一样。你却连去国外都不敢,怕外国人吗?” “你就不寻思寻思你自己,就你现在这个死出,以后看上哪个男网红,你能不能搞到手?” “我像你这么大,银行的小科长被我玩得吐舌头、跟条狗一样。我摆摊第一个月赚了多少你知道吗?做人,得圆滑,不死守规矩。你有什么本领,你什么都没有!太没出息了。以前连初中都要多读一年。说话啊。” 从来都是这样。真让人觉得悲哀。 “......儿子,你的伤怎么样了?”爹又说。 李禹翎在手机屏幕上看见了自己的脸。窗帘静静地垂在雪幕般的窗玻璃一边。说实话已经不需要父母了。小时候还会想要依赖,但现在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即是就算在街上看见一家三口大笑嬉戏,也根本只把他们当路人。 捏橘子不是因为悲愤,不是因为痛苦。就是很无聊。 累计到99个烦躁度,现在增加了1点,达到100点后,就涌起了严重的厌烦情绪。 李禹翎想,为什么暴雨那天要拒绝沈南星呢? 本来能完全赚到小男生的眼泪和爱意,让他一辈子都把肉体和心灵都奉献给自己的机会——为此甚至伤筋动骨——结果被自己脑子一抽给完全浪费了。 放弃了。请再出现一个和表哥长得像的人来拯救我吧—— 之前没有这个人,还想着慢慢接受表哥的死。一旦出现了,就无论如何接受不了已经失去表哥的事实。 “虽说你也很成功,”李禹翎忽然发出一丝笑声, “爸,如果受欺负了,和我说说也可以嘛。 每次受刺激,说话都颤音了。输给别人也没办法。我也好想安慰你。” 真让人觉得悲哀——这样的父亲,当别人上门女婿受尽憋屈。 他那张嘴就会吹牛,编造过去的谎言来装逼...啊,不会他自己都信了吧?他虽然是在拙劣地pua自己,但更像是在悲郁地吐着黑泥的光头青蛙。 父亲挂了电话。李禹翎一向是锯嘴的葫芦,突然来这一出,会让他有种自己被儿子透了的恐惧。 距离表哥去世,实际是只有两个多月。走出医院时也只是十二月初。 出院之前,用灭蚜宝把那些腊梅骨朵上的蚜虫都杀灭了。但是下一波虫子来了自己没办法。 金正坤说好几次要带自己去看牙医,但都推辞了「又不疼」。 元浩宁给李禹翎介绍他的几个新欢,每天都给李禹翎发消息,说「不要吃她们的醋,你是我最铁的兄弟」 「为啥要吃你的醋啊?」 在舅舅家也不想维持体谅人的假笑。 ——谁懂我啊.....李禹翎想要呐喊。 普天之下,哪有知己。 自己可以懂别人,但是哪有人懂他呢? 索性在一天晚上偷偷跑回了自己家。 坐电梯上去时,电梯里还有一个身材不错的男路人。棉袄的帽子又宽又大。牛仔裤里的臀部却那么小巧。 那人在三楼出去了。 李禹翎看着关闭的电梯门想,表哥,我这辈子爱不了别人了吧。 走进黑乎乎的房子,深吸一口室内洁净空气。欠费没电。好像表哥还在卧室里熟睡,等待着自己。 想去阳台,但是玻璃门已经被元浩宁打碎了吧..... 借着手机光,一路走到阳台,玻璃没破。那就是另一个阳台。 结果也没破。地上也没有玻璃碴子。 “靠?” 李禹翎打嗝,喷出酒气,挠了挠头。 拉开阳台门,晚风裹挟着雪花,一下子拂到脸上。阳台的花盆已掩上细细的薄雪。 在这个良夜,虽然没电,但李禹翎鼓足干劲收拾着行李要去H省。 之前是想高考,然后去沈南星所在的省。但是现在,连学也没心思上了。又想当好人,又想当恶人。他很纠结。继续找沈南星,就是在利用他来缓解自己失去表哥的痛苦。 看不见自己的未来,不管哪条路都是错的。真的很烦。 本来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是没意义。 收拾完行李,借着几根蜡烛光,瘫坐在沙发。头脑混乱风暴。 到底自己是想去找沈南星,还是去找「表哥」呢? 良心受到了谴责。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