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变俗了

    今天的最后一堂课是被班主任霸占的体育课，吊顶的三叶风扇“呼啦啦”地转着，沈东勖贴在瓷砖上取凉，一边听课一边转着手上的笔。

    他的座位靠窗，临着走廊，小熊挂件就放在窗台上，只要抬眼，余光里就能一直看见。

    放这儿快一天了，沈东勖没去送，柯让也没来拿。

    早上他在学校后门值岗，抓迟到和没穿校服的学生，打铃后关校门，遇上姗姗来迟的宋忍忍。

    沈东勖记性好，宋忍忍又长得和她校牌上的照片差距不大，所以他当时一眼就认了出来。

    迟到要做登记，扣学分，沈东勖便问她要校牌，虽然知道她是谁，但流程还是要走的。

    宋忍忍自认倒霉，起晚了，校牌当然是没时间往脖子上挂。

    她翻书包找校牌的时候，沈东勖瞥见她书包上也挂着个小熊，和柯让的一模一样，只不过脖子上??的是红色的小领巾。

    迟到一次扣两分，但沈东勖当时有股莫名的冲动，他想把宋忍忍的学分扣光。

    于是这事儿又想了一天，柯让和宋忍忍，难不成是一对吗？这俩小熊看起来都很旧，是不是说明他俩在一起很久了？

    “放学了沈东勖。”前桌姚放叫回他的思绪，“想什么呢，钱给你。”

    沈东勖看着桌上崭新的二十元纸币问：“是要收班费吗？”

    “对啊，下个月要开运动会。”姚放将桌面上的课本一骨碌全装进桌肚，又回过头问：“你是不是恋爱了？窗台上那小熊，男朋友送的吗？”

    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姚放今天每五次的回头中，至少有三次都看见沈东勖正盯着那个小熊，可见有多重视。

    “不是。”沈东勖拾起那二十元钱，对折又对折，塞进了校服口袋里。

    他的性取向在津城中学不是秘密，也就刚曝出来时被七嘴八舌了一阵子，现在早已风平浪静。

    何况姚放是他的十年好友，俩人的父辈也是深交，性取向这种小事情，在众人皆知之前姚放就是知道的。

    “真的吗？那这小熊是从哪儿来的？”姚放问。

    “捡的。”沈东勖说。

    “挂坠而已，捡回来干什么？”姚放调侃地笑。

    沈东勖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也许对失主有重要的意义。”

    比如定情信物，或者情侣见证物。

    姚放忍俊不禁，“你什么时候会为这种小东西做假设了？”

    沈东勖不说话，提起书包站起身，离位之前，将窗台上的小熊攥进了手里。

    柯让在高二文科六班，下楼拐弯，临着楼梯的第一间教室。

    巧，沈东勖刚下楼梯就碰见了。

    柯让和宋忍忍相继从教室里出来，有说有笑，贴得还特别近。

    “哇沈东勖！”宋忍忍先瞧见他，记起这人早上扣了她两点学分，又用手肘撞了撞柯让。

    感受到柯让的目光，沈东勖不着痕迹地将手上的小熊揣进了外套口袋里。

    “晚上好！”柯让龇牙冲他笑，笑完又继续跟宋忍忍说话，被人群拥着下了楼梯，压根没给沈东勖回应的空档，或许也是觉得他不会回应。

    这种热情可太假了，沈东勖想。

    一直到出校门，前边的俩人才拉开距离，沈东勖听见柯让喊了声拜拜，宋忍忍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往右边走了。

    之后他和柯让一起过马路，原本是一前一后，相差甚远，但晚高峰车流量大，走一步堵一步，堵着堵着俩人就成了并排。

    柯让吸了一下鼻子，这是沈东勖听到的。

    柯让抓了两下头发，这是沈东勖瞥到的。

    还没来得及有太多的观察，沈东勖的袖子就被柯让扯住了，他整个人被拉着向前，回过神时只听见柯让说：“走啦！不然待会儿又得堵！”

    过完马路柯让才松开手，拧眉看向沈东勖，用责怪的语气说：“过马路怎么能走神呢！”

    “……”沈东勖抿了抿唇，无言以对。

    到底是因为谁，他这两天莫名其妙就像没了魂一样。

    俩人一起走进巷口，柯让问：“你走路回家？你家挺远的。”

    “不是。”沈东勖说。

    “哦，你应该有司机接送吧，那他为什么不来校门口接你？”柯让想了想，“啊，那边儿在修路，过不来是吧？”

    沈东勖用鼻腔“嗯”了一声，表示回应。

    柯让悄摸摸撇嘴，富家子弟，果然真的有司机接送。

    没了话题，俩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沈东勖颔首看了一眼柯让的书包，那里空荡荡的缺了个小熊挂件，如果是情侣份的小物品，都丢了快二十四个小时了，为什么还没发现呢？

    “你书包上的挂件呢？”沈东勖问，“那个小熊。”

    柯让怔了两秒，怪不得沈东勖今天没来送，难不成是没发现吗？他当时还特意扔在了床边的地毯上，应该很明显才对啊。

    “不知道在哪儿弄丢了。”柯让说。

    沈东勖捏了捏口袋里的熊，又说：“宋忍忍今早迟到了，我扣了她两分。”

    柯让点点头，“我听她说了，她早上闹铃没响。”

    他和宋忍忍早晨上学各走各的，宋忍忍总是比他先出门，因为播音专业每天早上都要练嗓，宋忍忍的男神也在，所以她要早起化妆。

    与往常一样，今天柯让出门的时候以为宋忍忍已经走了，到了教室才发现书包都没在位上。打铃过后五分钟宋忍忍才到，素颜，一来就开始吐槽傻逼手机自动关机闹铃没响，该死的沈东勖还扣了她两点学分。

    “她跟你有一样的小熊挂件。”沈东勖没忍住问，“你们在一起很久了吧？”

    “哈？”柯让皱起脸，表情十分惊讶。

    靠，他都忘了那挂件宋忍忍也有了，还是很早之前宋兰沁在超市购物凭小票抽奖送的，非要他俩挂书包上，说一家人就该有一家人的样子。

    沈东勖挑眉，柯让的这个反应在他意料之外，应该不可能是诧异宋忍忍有和他一样的小熊挂件，那就是在诧异后一句话了。

    “不是吗？”他又问。

    “什么呀？”柯让压根没注意之前沈东勖说的后一句话是什么。

    “她不是你女朋友吗？”

    “谁？宋忍忍？”柯让有点儿想笑，不仅是因为这个问题，还因为“女朋友”这个词，他这种身体，怎么可能会有女朋友呢。

    “宋忍忍是我表姐。”柯让笑道。

    沈东勖没说话，心里莫名舒坦起来。

    柯让以为他不信，又说：“真的，她是我舅舅的女儿，比我大两个月。”

    “你多大？”沈东勖突然问。

    柯让说：“我上学晚，属狗的，应该比你大一岁吧？”

    “嗯。”沈东勖点头。

    柯让转脸看着他，“那你有女朋友吗？”

    半天没等来沈东勖的回答，柯让张了张嘴，一副抱歉失礼了的样子说：“啊，不好意思，我刚才没想起来。”

    沈东勖：“……”

    他刚刚愣住了，以为柯让真的不知道他是个同性恋，还想着或许就是因为不知道才会和他这样并肩一起走小巷，知道后可能就吓跑了。

    忘记了又突然想起来，这种行为明明很正常，但一放到柯让身上，尤其是对同性恋这种事情来说，就变得无比奇怪，或者说是奇葩。

    柯让立马赔笑脸，嘻嘻道：“你前天晚上为什么会带我回你家呀？”

    “我妈是医生，家里也什么都有。”沈东勖说。

    “我不是在问你为什么不送我去医院。”

    “…没什么区别。”沈东勖说。

    “好吧。”柯让舔了舔还没愈合的唇，他想，或许该问得直白点吗？你为什么要管我？

    算了，不必操之过急，聊死了就不好了。

    他抱着双臂往前走，想起什么似的又道：“话说你能不能回去找找，没准儿我的小熊落在你家里了。”

    肯定有，找到的话，那他们明天还能有一次见面的机会。

    “很重要吗？那个熊。”又不是定情信物，沈东勖想着又在口袋里捏了两下。

    “倒不是特别重要，但那也是我的东西，你找一下应该不耽误时间吧？”

    “知道了。”沈东勖末了又补了一句，“找不到就算了。”

    “行，谢谢你。”柯让心里唾弃，有钱了不起。

    沈东勖沉声“嗯”了一下。

    快走到巷口，柯让又突然喊了一声沈东勖的名字，后者转眼看他，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你…”柯让歇了歇，“放心，我对你没偏见，你虽然是同性恋，但又不是见个男的就会喜欢，对吧？”

    沈东勖拧着眉，觉得这话来的莫名其妙，没头没尾。

    不过，说得确实在理。

    三个月前他被一个高三的学姐表白，嫌麻烦，怕被问东问西，便直接以一句“我喜欢男的”拒绝了，恰巧路过的几名女生是那学姐的死对头，到处嘲讽那学姐差劲到高二学弟宁愿自己是同性恋也不愿和她在一起，这话传来传去，最后所有的人都把重点放在了沈东勖是个同性恋上。

    说的人一多，事情就算是假的，也变成真的了。

    多少男生对他避之不及，生怕沈东勖会喜欢上自己。

    就挺搞笑的。

    柯让眨了眨眼又说：“因为我也是这样。”

    天黑的很彻底，巷尾的最后一盏路灯散发出柔和懒散的亮光，很昏沉，但足以让沈东勖看清柯让真挚且坚定的眼神。

    他说他也是这样。

    什么意思？

    他也是同性恋吗？

    所以才说没偏见，甚至理解。

    怪不得。

    想着就走出了巷口，满街霓虹，刹那间灯光如昼。隔着花坛，另一边停了辆黑色的小车，戴着眼镜的司机正坐在驾驶位上看手机。

    沈东勖停下脚步，转头时瞥见柯让的侧脸，睫毛不密但长，瞳色很浅，鼻梁不高，鼻尖挺翘，两扇唇微张，唇面干皱，但皮肤细白，竟显得唇色鲜红。

    这么一看，十分入眼。

    变俗了，沈东勖想。

    “回家吧沈东勖，我也要回家了。”柯让抿起嘴，挤出两点梨涡，笑着说：“加个微信吧，如果你找到我的小熊，发信息告诉我，我明天去楼上拿，不劳烦你跑下楼。”

    沈东勖心里稍做权衡，同意了，掏手机的时候不小心带出了兜里叠好的二十元纸票，也没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