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再见

    第一章

    孟叔钦在更衣室脱下囚服，换回两个月前穿进来的常服，如今已入秋，上衣仍是短袖，也许是在柜子里闷的时间长了，一股子霉味儿。他抬起结实的手臂闻了闻，瞬间皱了眉头，不过比起囚服，就算这身衣服现在在泥塘里滚过一圈，他当然也宁肯穿自己的。

    从狱警那儿领了私人物品——手表，钥匙，手机，甚至还有抽剩下的半包烟。

    孟叔钦问了句：“没事了？”

    “走吧。”狱警拿过他签字的单子，说：“注意点，希望你别再进来了。”

    孟叔钦咧开嘴笑笑，发自内心地说：“好嘞。”

    他心情极好，回头看到看守所那高耸的大门和庄严的白底黑字牌子，都觉得痛快不已。

    可是，没过两分钟，孟叔钦脸便垮了下来。

    手机不用想，早没电了，身上一分钱都没有，怎么回家？

    更郁闷的是，他老爸老妈真能稳得住，居然完全没打算过来接他！看来这回父母确实被他气了个好歹，根本没有想过来见这受了俩月苦的儿子一面。这么长时间别说探视了，就连通话都没有。

    当然，孟叔钦挺有自知之明，他这不孝儿子从小就叛逆，这回也没脸跟二老生这个气去。父母能给他找全国最有名气的律师，在所里好吃好喝住单间，已经是对他无限制的宽容了。

    给狐朋狗友打电话？对不起，一个号码都记不住。

    要不说手机这玩意儿真操蛋，搞那么先进干嘛？害得人脑子也不用带，钱包也不用带，哪怕现在手里攥着五十块钱能打个车呢？

    孟叔钦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坐在距离看守所不到三百米的大马路牙子上，吧嗒着一根潮不拉几的烟，浑身还散发着衣物不洁净的陈旧的味道，整个人都不太好。

    正当他低着头看着脚尖想办法时，孟叔钦听到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在与人寒暄：“这次麻烦您了，有时间到茶楼来，新到的好茶叶都给您留着。”

    “这话说的，好像我是为了你那口茶。小余啊，咱们都是按程序办事，我们不放过一个坏人，也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刘叔叔，您看我真是不会说话，更该罚了。您请留步，我也不打扰您工作了。”年轻的男声温润好听，笑起来更是悦耳动人，他说：“这周日，迎客饭店，市局张伯伯也在呐，到时候我上家接您。”

    “你这孩子！”

    “……”

    出乎意料情理之中。

    这事余音掺和进来，八成是他母亲去求了情。虽说孟家书香门第，从太爷爷那辈儿起便是教书匠，孟叔钦的父母都是大学教授，桃李满天下，只可惜一个搞物理、一个搞化学的，有些脸面的人也都是老学究，在公检法这些地方的人脉还是相对薄弱许多。

    但余家父辈男丁众多，个个都有经济头脑，什么挣钱干什么，不说老人留下来的肉联厂、生鲜超市了，还涉及建筑、家具、电器、甚至苗木等行业……只可惜到了余音这辈儿，兄弟不和、妯娌打架，又衰退了许多。

    因着余家还做地产，以前孟叔钦老开玩笑说他们家都是屠户，祖上杀猪宰羊放血，现在干的是吸老百姓血的买卖。余家余音虽然不爱听，但也懒得跟他吵，只说：“我们又不干违法勾当。”

    这下好了，孟叔钦倒是被所谓的志同道合的好朋友给忽悠了，一不小心搞出个经济犯罪来，还得面对面地让余音笑话。

    目送刘所长进了楼里，余音才发现那个刚刚重获自由的人还在马路边坐着，高高壮壮一个大男人，在凉飕飕的秋风里穿着短袖T恤倭成一团，莫名让人觉得他在委屈着。

    孟叔钦自然没有觉得自己委屈，他只是抬眼看到了余音，有些不明白，这个男人怎么一点儿皱纹都没有增加，反而显得更加水润白嫩了呢？

    余音今天一身浅灰色的休闲西服，里边搭着一件米色衬衫，将他的修长的好身材恰到好处地包裹了起来。

    两人相顾无言。

    两分钟后，余音像是无法忍受孟叔钦诡异的眼神，本要朝他走过去问候一声，反而换了个方向往另一边转身。

    其实没什么好说，余音会来帮这个“前夫”，跟孟叔钦本人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两个人离婚将近四年，这还是头一次见面，可想而知，真要是当下还有点情啊爱啊的，也早被时间磨没了。

    孟叔钦猜得没错，孟母是守在余音家门口等了两天才等到的余音。他见到前丈母娘哭肿的眼睛，实在无法拒绝一个老人的请求，何况，假如余音这辈子有谁的恩没还清，孟母就算一个，而且是唯一一个。

    孟母以前对他太好了，就像亲妈那样对他好。

    “喂。”

    余音假装没听见。

    “诶！余音！”

    声音近了，是孟叔钦起来追上了他。

    余音轻叹一口气，回过身问：“怎么？”

    “我能……”孟叔钦本来想说能不能借点钱，他好打车。可一看见余音那张漂亮的脸和微微有点不耐烦的表情，他又想逗他：“我能去你家住一晚吗？”

    “？”余音仿佛觉得自己听错了。

    “我现在自己都乱着呢，还没想好怎么面对爹妈。”这是实话。孟叔钦挠了挠头：“不住也行，让我洗个澡换件衣服，手机充个电，可以吗？”

    “你自己的房子呢？”余音冷漠地问。

    “那屋子钥匙没在身上。”这是谎话，他家明明指纹锁。

    余音盯了孟叔钦几秒，大约是猜到他身上没有现金，又不肯在人前表露窘迫，于是说：“我可以给你订酒店。”

    孟叔钦苦笑一声道：“你忘了，我精神不好的时候在酒店睡不着觉。”

    几年不见，感觉这个男人确实成熟了不少，起码说话间不再那么发冲。虽然看起来依旧高大强壮，但他现在确实狼狈，嘴边有胡茬，衣服也不太干净，可能因为长期休息不好，黑眼圈也很重。

    “行吧。”余音到底把对孟母的同情转移到了孟叔钦身上。他说：“只有一晚。”

    “谢谢。”孟叔钦说。

    这才真正让余音惊讶，呵，混世魔王也开始懂礼貌了？

    余音的座驾是一辆黑色商务车，跟他今天的着装一样，低调禁欲风格。孟叔钦摸了摸下巴，跟他一起上了后座。

    余音跟司机报了地址，接下来又是毫无交流的静默。孟叔钦没有手机可以玩，又懒得叫司机放音乐——毕竟他现在是个被收留的可怜虫，不应该多提要求。

    他无所事事，只能卯足了劲观察余音。

    相比从前喜欢稍长的头发，余音剪了个利落的发型，比孟叔钦看守所御用寸头长不了多少，三十多岁的他有着独属成熟男人的魅力。细长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微薄的嘴唇，完美精致的五官和毫无瑕疵的脸蛋……身段更不用多说，修长不瘦弱，西裤里的两条长腿有多么迷人，还有某个隐秘的地方……如果不是时机不对，孟叔钦简直以为自己会再一次对这个男人一见钟情。

    就像九年前一样。

    好在路程足够短，短到余音来不及发现孟叔钦越来越少儿不宜的不怀好意的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