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师兄
炎炎六月，庭院里绿柳周垂，花团锦簇。几架蔷薇旁有一个石砌凉亭，一个穿浅蓝素色薄绸长衫的年轻人懒懒地托着腮坐在亭子里的石桌旁，空着的手拈起面前碟子里的桂花糕，先闻了闻香味，才放到嘴里吃下去。 摩迦华沿着庭院山石边的甬路走过来，摇着手里的折扇笑道：“你在这里。” 亭子里的人看到他，一改慵懒姿态，站起来道：“师兄。” 竟是那“死”在客栈走廊上的容简。 当日配解毒药，他是真心想救柏琛。因为容馨的安危还系在柏琛身上。但喝下蝮草之毒，他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能活下来。 他在客栈见到摩迦华第一面，就猜到师兄或许是为他而来，但一直在柏琛等人眼皮底下，没有办法与他互通消息。 当摩迦华给柏琛下毒，他更加肯定师兄有所计划。只是，他不知道计划是什么。如果自己把柏琛救活了，师兄的计划还能不能进行下去。而蝮草的毒性能不能瞒得住柏琛的亲信，假如瞒不住，柏琛不肯喝，毒发死了，容馨怎么办？或者他们要求自己先试药，而师兄却没办法救他…… 过后才知道，摩迦华早已安排妥当。假如柏琛毒发身亡，摩迦华自然会趁乱把他带走。假如知道解毒方法的他配了解毒药，以柏琛等人小心谨慎的个性，一旦得知解毒药里有一味毒草，十有八九要他以身试毒。摩迦华只要备好蝮草的解毒药等候着，同样能把他带走。 被特别嘱咐过的店小二一通杀猪般的乱叫，足以扰乱李丁李卯心神，再加上那满分的七窍流血效果，李丁李卯在担心柏琛情况之余，便会先入为主认为容简已经死了，而顾不上仔细查看“尸体”。 摩迦华苦心积虑，到底把容简救了出来。 摩迦华走到亭子里和容简一起坐下，看了看他面前半空的碟子，撇了撇嘴：“你也不嫌腻。” 容简笑嘻嘻又拈起一块放进嘴里。 “喝杯茶，天气热，别光吃甜的。”摩迦华唠唠叨叨，“我的人查过了，你们家大王子现在没再往夏国派刺客探子了。云焕输给夏国，国力大损，北边乌桓族吞并了好几个小部族，对云焕虎视眈眈。你那大王子哥哥想立点功劳好抢太子之位，日日殚精竭虑想方设法对抗乌桓族。加上我把你弄死了，他也放了一大半的心。” “那有没有馨儿的消息？” “没有。”摩迦华给自己倒了杯茶，嘬了一口，“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啊。你是为了救那狗东西才死的，那狗东西总得看在你这救命之恩上善待馨儿吧？” 摩迦华噼里啪啦一通说，把容简逗笑了。一向是他被叫做贱狗，今日有人把柏琛叫做狗东西，心里着实舒爽。 “唉……”摩迦华叹了口气，“就是可怜了我的秋儿，被那狗东西关起来审，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能不能把他救出来？” “到天水城劫狱？你以为那么容易？那是他们的地盘。我在他们的地盘上要是能这么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我救你还用得着这么费劲？当初我费了多少心机，南坪县他那院子我都进不去。” 容简拱手郑重道：“师兄大恩，无以为报。” “哎得了得了，又来了。”摩迦华皱着眉拿收起的折扇敲他的手，“跟我别这样，一起上树掏鸟窝的交情，你老这样就生分了。”摩迦华看着容简，不由开始回忆往昔，“我也就那几年跟着师父到处溜达得挺爽，在你那儿跟你也玩的来。现在不行了。我父皇太差劲了，除了我就没再生个儿子，如今就天天盯着我，想出去溜一圈真是难如登天。反正你现在是死了的人，就在我这儿跟我待着，惬惬意意的，别想那么多了。” “那秋儿……” 摩迦华摆摆手：“不用太担心，我跟狗东西的协议里，是要秋儿这个人的，那狗东西再怎么不好，信用是守的。秋儿最多吃点皮肉之苦，迟早能脱了官妓的身份。到时候我再去把他赎出来。”喝了口茶，又说，“况且秋儿那小东西也不简单，心思多着呢，让他吃点苦，也好知道不是什么事他都能自己扛的，乖乖躲到我怀里多好。” 说着说着竟似沉浸到想象里去了，嘿嘿嘿地笑起来。 待他独自乐了半天，容简才犹豫地开口：“师兄，我始终不放心馨儿……” 摩迦华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瞪眼叫道：“我费尽心思才把你救出来，你难道还想送上门去？” “师兄，你也说过，我已经死了。这世上已经没有容简这个人了，没有人再能因为我是云焕太子容简而对我怎样。你让我去吧，我乔装改扮一下，悄悄地把馨儿带走。不然我总也不能安心。” 摩迦华喝光杯里的茶，又倒了一杯，不高兴地哼哼了两声：“行，你去。我能说什么？我能拦得住？” “母后不在了，馨儿一个人在这异国他乡……” “哎哎哎，没说不让你去啊。”摩迦华叹口气，“你把月影和狐影带上，不然我不放心。遇事别冲动，别着急。那狗东西是只老狐狸，你多小心些。” “嗯。”容简连连点头，眼角有些发红。师兄虽然看上去没个正经样，但的确是真心拿他当兄弟。他自小就没什么安全感，在乎的东西一定要拿在手上，在乎的人一定要在身边，才能安心。馨儿孤身一人，无亲无故，也不在他身边，他实在寝食难安。 他并不知道，遥远的安城，也有一个人为了他同样寝食难安。 迢迢数千里，车马碌碌，他再次来到这人所在的地方。 鸿福台前的广场，他领着月影和狐影从他曾赤裸跪爬着被数千人围观嘲讽的台子前走过，去附近出名的栖凤居酒楼吃饭。 他往里走的时候，柏琛正和几个合得来的工部的官员边聊边往外走。 他先看到了柏琛，但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就像完全不认识这个人。 擦肩而过的那一刻，柏琛突然心跳如擂鼓。他猛地回过头，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翩然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