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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

    背着萧远鹤,秦云将他往上托了托,慢慢往门外走去。

    路过校场的时候,余辉倾洒在松散的黄土上,一队将士们正在训练。

    他们身上的铠甲漆黑精巧,染上了一片金色的光芒,像云层中穿梭的黑龙。

    最左边的是个少年,比其他人矮了半个头。

    黑发以桃枝绾成一束,身披玄甲,手中挥舞着一把开山巨斧,扬起尘沙滚滚。

    “哎,自古英雄出少年。”

    秦渊看了他一眼,对萧远鹤说:“再过十年,他说不定能赶上你的水平了。”

    萧远鹤注视着夕阳中挥汗如雨的部下们,眼底难得生出了一丝温柔。

    “那你要加把劲了。”

    元国的战神伏在他背上,哼道:“堂堂晋王,若是输给了小孩子,以后丢的可是昭国的脸。”

    “丢脸是昭国的传统。”

    秦渊不屑一顾:“大陆之上,还有哪个国家比我家笑话更多的?”

    萧远鹤想了想,还真没有。

    “所以嘛。”

    脸这种东西,丢着丢着就无所谓了。

    南陆六国之中,除了已经灭国的沛国外,剩下的五个国家都不是省油的灯。

    相较于元国的酷政,离国的内乱,云国的闭关锁国,尧国的自顾不暇,昭国除了王族皆傻逼之外,挑不出任何缺点——也正因为如此,昭国休养生息了多年,国力一直是南陆之最。

    倾一国之力与其他国家死掐的话,没有哪个国家顶得住。

    毕竟,昭国虽然没有拿得出手的将领,但有昔年南陆第一的名将陆清元在啊。

    为帅者,不一定要上阵杀敌。

    凭借多年经验,运筹于千里之外,也能左右战局。

    昭国这次大败,输的只是左右二军,中军却一路告捷,直逼元国的第一重镇——翔龙关,差点把元帝吓尿,连忙和昭国握手言和了。

    至于萧远鹤抢了昭国亲王一事,是他个人行为,和皇帝倒没什么干系。

    抢人家儿子这事吧,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元帝得知此事,愁得夜夜睡不着,连每天临幸十个妃子都变成了每天临幸五个。

    他与萧远鹤的关系不好,虽是兄弟,却不是一个妈生的。

    萧远鹤的生母是一介女官。

    当年在太后身边侍奉,被先帝一眼相中,后来生了个儿子,就是他。

    萧远鹤是他爹在五十多岁上得的,排行第六,被封为怀王。

    既不受宠,便赐了他一块靠北的封地,人烟稀少,荒凉得很,倒是离昭国很近,就隔了一道山头。

    元帝疑心萧远鹤是要借刀杀人。

    拿昭国做刀,砍了他项上人头,自己做这个皇帝。

    捂着心肝儿等邻居发难,等了又等,没等来昭国大军压境的消息,却收到了对面给的伙食费。

    玄帝告诉他,他的小儿子吃着他六弟的,用着他六弟的,给元国的财政支出造成了不少负担……这笔钱肯定不能由他出,自己也是要脸的。

    秦渊在主帐里啃着冷馒头,玄帝给的却是吃珍馐的钱。

    理由也很充分,陆清元教不了这根朽木,就换萧远鹤教呗,钱不是问题,咱家有的是。

    元帝对着手指:那啥,我们这旮旯还缺点粮食……

    玄帝大手一挥,特豪爽:缺多少?说个数,一起运过去。

    于是皆大欢喜。

    抢亲变成了和亲,这是秦渊自己也没想到的。

    他背着萧远鹤走出大门,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环在脖子上的手也是暖的。

    萧远鹤枕着他的肩膀,问:“累吗?”

    “还好。”

    秦渊踩着台阶,一阶一阶的往下走,萧远鹤的发垂下来,像河边拂荡的细柳。

    “我本来以为背不动你……”

    他想了想,说:“没想到你也没那么重,饭都吃到哪里去了?”

    萧远鹤咬了口他的耳朵:“这就得意起来了?”

    “没有,我只是觉得,你比陆清元还轻,有点不可思议。”

    秦渊眯了下眼睛,落霞映入他眼中,将他深色的瞳孔染上了一层浅金:“当年我从荒邙山把他抱出来的时候,两只手都快断了,感觉抱的不是一个人,而是某种没有生命的兵器。”

    萧远鹤一愣。

    两人总是腻在一起,他却很少听秦渊提起自己的事。

    而陆清元是昭国一段深藏起来的历史,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到昭国的,又是为什么从威震天下的名将,变成了一个双腿残疾的废人。

    知道的人都死了,秦渊是少数还活着,并且知道真相的人。

    萧远鹤有点踌躇:“跟我讨论这些好吗?”

    “有什么不好?”

    秦渊笑了,他笑起来的样子很清朗,眉目缱绻,看向他的目光也坦荡从容。

    “我没什么要对你隐瞒的。”

    秦渊仰起头,看向远处的流云:“离国与沛国一战,陆清元大败元离联军,却在回京的途中失踪……我找到他的时候,是在荒邙山的山脚下。”

    “他浑身浴血,长剑已折,两条腿血肉模糊。”

    “离国的皇帝希望他死去,只有他死了,他的皇位才不会受到威胁。”

    “我抱着他走在没有月光的雪夜里。”

    “那时可冷了,我才十五岁,他比我大九岁,呼吸很微弱,血一直往下滴,眼神却很锐利,森冷得像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一样。”

    “父王令我守在山下,我第一个找到他,抢在其他国家之前。”

    这是个老套的故事。

    秦渊说起来的时候,又将他托起了些,声音也是淡淡的:“……后来,他做了我和皇兄的师父。分明没比我们大多少,我们却要叫他一声阿爹。天天被他揍,他养大了我们,昭国攻破沛国的王都,也花了三年时间。”

    “皇帝的脑袋干巴巴的,用石灰装着,被送到了他手上。”

    秦渊叹气:“来流云渡之前,阿爹说我会输。我不信,结果真的输了,回去又要跪搓衣板,还不如和你在一起呢。”

    萧远鹤抓住了重点:“为什么要跪搓衣板?”

    “昭国传统了。”

    秦渊背着他走完了长长的石阶,铁门外,已能看到街上熙攘的人群。

    “下次我把他介绍给你认识吧。”

    校场外就是马厩,秦渊看了一眼厩中的白马,又看了一眼萧远鹤,没有停下脚步,背着他继续往前走。

    “他又不能出来,我怎么和他认识?”萧远鹤问。

    “要不……你跟我回昭国?”

    秦渊挠挠脸,“下次我问问元帝,看他能不能把你送给我。”

    萧远鹤摸了下他的额头:“没发烧啊?”

    “去去去。”

    拿开他的手,秦渊没好气道:“你才发烧了呢,真发烧我肯定蹭你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