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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听

    蝉予在深夜回到拉朗,这一次他路线熟悉,回来竟只用了六日。

    与去营盘相似,蝉予与马双双累极,一同扑倒在望华台东门,马儿倒地四体抽搐,竟是口吐白沫死了过去。

    蝉予撞破鼻子,鲜血长流,守卫上前扶起他,蝉予疼得说不出话,仅掏出一有泥封密信,上面扣有杨炎芳蔼专属印章,守卫认得,立刻将他架入望华台,另几人将死马也拖走。

    杨炎成顷似乎刚就寝,仅着禅衣散发与蝉予相见,看过密信后,他望了眼跪坐在一边的蝉予,脸上仍是老样子。

    蝉予的血已经止住,鼻头泛红,他忽然觉得杨炎成顷不是整日犯愁,他就是天生苦相,哪怕心中毫无牵挂,也是这般表情。

    “淑清就是如此,性情急躁,易上头,经不起激将法,我之所以让仁哲将军同去驻守,就是希望她能从仁哲将军身上学到一二,约束下自己的脾气,谁知……”杨炎成顷将密信往几案上一甩,蝉予伸脖去看,就见到出征几字甚为明显。

    “哎……她毕竟是我同血胞妹,除她以外,也无其他更可用之才,否则怎能容忍她如此妄为……”杨炎成顷叹气。

    “姑姑……已经率军开拔……去谭国了?”蝉予不可思议道;“她带着兵,招呼也不打就往谭国国土上去……谭国会不会把她当作入侵者?”

    杨炎成顷并未回答,只叫身边寺人去拿笔墨纸砚,待到拿来后,他洋洋洒洒在上面书了几个大字,又叫私人装进一细竹筒中,用红泥封口,叩上炎国的章。

    “这个东西在她到达以前送到谭国即可,”杨炎成顷无奈,许是看当下没有其他人,杨炎成顷放下架子;“先斩后奏,可真有她的……换别人孤早就不能忍,她也是吃准了孤不能拿她如何……”

    “也是如此风风火火的性子,让姑姑成为女中豪杰,若是她办事瞻前顾后,怕也是做不了将军,”蝉予顺着杨炎成顷的话说。

    “等她吃了亏就知道回头了。”

    正在这时,有个寺人上来禀报;“君上,外面有一使者前来求见。”

    “何处使者?”

    “他……他自称阵国……”

    阵国!?

    蝉予脑中绷紧一根弦,下意识望向杨炎成顷。

    杨炎成顷也纳罕,思索片刻;“让他进来。”

    寺人领旨退下。

    “你下去吧,”杨炎成顷对蝉予道。

    蝉予愣了下,看向杨炎成顷不说话,杨炎成顷也看向他。

    蝉予相信杨炎成顷知道,自己与杨炎幼清好成一个人,阵国使者夜访一事,他回去必定与杨炎幼清学舌,而杨炎幼清的脾气,必定是风风火火赶进宫中,与杨炎成顷讨个详细,甚至可能会有怨恨之心。

    杨炎成顷也是如此之想,与其让蝉予带着天大的秘密回去与杨炎幼清学舌,不如……

    二人对视须臾,什么也没说,可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去屏风后面,闭紧嘴!”杨炎成顷冲后一摆头。

    “哎!”蝉予麻利站起来躲过去,顺便将十二连盏铜等挪到几案前,让屏风处彻底淹没于晦暗中。

    蝉予跪趴在屏风后,整个人因为黑暗半天没有视野,只听见外面的寺人传进来一人。

    “外臣何斯,参见炎侯。”

    一个男子的声音,在外响起,蝉予估摸着对方五十上下。

    “赐座。”

    “谢炎侯。”

    接着就是一阵窸窣声。

    “不知此来,有何见教,”杨炎成顷声音缓慢,带着蝉予从未听过的傲慢,他甚至想望一眼。

    “此番前来,外臣是为特使,专为……合纵一事。”

    “哦?阵候想要如何指教?说与孤听听。”

    “臣知道,炎、利二国,国土相邻,一同抵御外敌,世代结为盟好,可惜……自从炎温王殡天,那利国似乎更勤与谭国交好,互通有无,因阵候与先王炎温王关系匪浅,称兄道弟,遂看出端倪,特遣臣来问候,倘若炎侯有什么难事,阵候即便是作为长辈,也会鼎力相助!”

    蝉予想了想,这炎温王……便是杨炎幼清的父亲吧,杨炎幼清的父亲与高祯关系好?好到称兄道弟?怎么没听他说过……

    也可能是杨炎幼清常年居于常州,不知此事吧……

    可炎国与阵国相隔如此远,他们怎么会关系匪浅?说笑?

    而且他这几句话……是想拉拢炎国?

    这按的什么心!?

    “孤先谢谢阵候好意,只是炎阵二国相隔千里,若是真有什么难处……阵候想帮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哎,炎侯多虑了,”那叫做何斯的男子笑了笑;“臣可是知道,炎国的宥州有海港,恰巧阵国的上挝海贸繁荣,走水路可比陆路要快得许多,无论是粮草……还是兵马,只要炎侯需要,阵候都能一一奉上。”

    什么意思……威胁?蝉予琢磨着,是说他们随时可从水路进攻?这倒也是……上挝原本是荔国土地,海运极其发达,现在全部为阵国所用,简直如虎添翼!

    “公子记错了,宥州现如今是谭国的,”杨炎成顷冷冷道。

    “哦?确有此事?哎呀……真是可惜,那炎国可就此断了水路……臣倒是知道,撒拉勒河连着北迷海,可它在利国入海,若是炎国想用,这高昂的过路费……可是少不了了,啊呀,可惜啊可惜,不如这样……”何斯说到这,压低声音,蝉予竖起耳朵也没听清,但他猜得出,想必是空口许大愿,要帮他夺回宥州。

    “阵候如此看中与先父之情意?”杨炎成顷听完有些意外。

    “阵候最是性情中人,重情重义,与炎温王脾性不谋而合,不然也不会隔着千里,向炎温王输送人马,祝他一招得胜,成为炎侯啊……”

    蝉予捂住自己嘴,差点叫出来。

    他曾经从媛月嘴中听出过只言片语,推测出杨炎幼清的父亲曾是炎侯近臣,接着起兵造反蹿得了王位,从此由杨姓改为复姓杨炎,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助他一臂之力的竟是高祯!?

    高祯此举意欲为何???

    难道他早早就布下棋局,只为今日?

    杨炎成顷听了此言,半天没开口,似是也为先父感到不齿,却又无可奈何。

    “说起来……那时候……炎侯已是少年人了吧,与炎温王父子同上阵,实在是虎父无犬子啊。”何斯口中说着称赞的话,语气却意味深长;“若是利谭两国知道二人如此渊源,不知会不会心生罅隙……”

    “阵候远在佐州,居然对偏远小国如此重视,孤实在有幸,只是先父从未提及此事,怕是阵候……记错了?”

    “臣……”

    “哦!想起来了!”杨炎成顷一拍腿,语气做作;“先父的确提及过阵候!”

    “哦……?”何斯语气发生变化,再无刚才的得意,他也觉察出杨炎成顷的转变。

    “他说起……阵候唯一的嫡子高放,便殒命于撒拉勒草原,他一直觉得……是炎武王下了错误命令,导致高放客死他乡,心中极度怨恨,后来连高放的尸骨也未找到,只带着部分衣冠回到阵国,塑了个衣冠冢……于是阵候便恨上了炎武王,当初孤的先父,也不过是阵候暗地里扶植的其中一人罢了,若是先父慢一步,这炎侯之位不知道让谁坐,公子大可不必将此事当成恩情挂在嘴上,而且……阵候因着私情,不清不楚便痛恨上一国之王,如此乖张恨绝,跟孤可不是一路人……”

    “这……炎侯是不愿接受阵候之好意了?”

    “好意自然接受,可涂着蜜糖的砒霜……谁送给孤,孤便给他原样送还回去!”杨炎成顷无所畏惧,尽显王者之风;“杨炎氏必不会成为任何人的刀剑,更不会把炎国拱手相送,公子请回吧,若是有雅兴在炎国游览一番,孤可遣人替你安排。”

    “这荒山野岭的,也无甚可游览,”何斯语气轻蔑,接着遗憾道;“不过炎侯可以再思忖几日,莫要这么快就下了决心,阵候虽为人义气,却也不是全无脾气,对待盟好自然倾囊相助,可若是盟好不识抬举,阵候也不是任人欺负的软柿子……过几日……炎侯便可看到其下场,到时候……若是炎侯也觉得他们罪有应得,臣随时欢迎炎侯改主意……”

    蝉予听得真切,一番推算,认为何斯说的是郢国。

    阵国要对郢国下手了?那他会对尹国也下手吗?

    或许不会……必经未来的尹候将是他的骨血,他等待便可。

    蝉予跪坐在屏风后,手脚都有些冻僵,后来的话他再没听进去,想着炎、利、谭三国人数众多,应该能够敌过尹、阵两国,可他不知双方人数多少,阵候征服这么多诸侯国,俘获的各国兵卒都能凑成一支强大的队伍……若是他们管理不当,倒能成为有利己方的隐患……

    忽然,屏风被拉开,十二连盏桐灯的光照射进来,蝉予眯着眼睛,缓缓抬头看向杨炎成顷。

    杨炎成顷仍是刚才的表情,只是在半明半暗的灯光中,他的轮廓看上去像极了杨炎幼清。

    “可都听清了?”

    “听清了听清了!”蝉予连连点头。

    “一字不差地讲给幼清吧,让他把一肚子怨气都撒干净了再来,孤可懒得看他脸色,”杨炎成顷一身疲态,无力的一挥手,蝉予会意,失礼后退了下去。

    待到蝉予回到府中,杨炎幼清早已睡下,他悄悄爬上床榻,钻入杨炎幼清被中,听着他和缓呼吸却久久不能平静。

    杨炎成顷已宣战,冲突即将爆发,不知他们还能度过几个这样平静祥和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