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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科线】娇滴滴小少爷被扫地出门赶回乡下,和残疾大哥相依为命

    退出游戏,晏初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一点半。

    剩下的时间不多不少,虽然不够他再小憩一觉、补充睡眠,但也足以让晏初离开得相当悠闲。

    晏初摘掉全息设备,随手合上了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他在一旁的小沙发上懒洋洋地躺了一会儿,直到感觉重新有了精神,坐起来再次清点了一遍手边的行李。

    要带走的,要留下的。

    带走的东西很少,总共只装满了晏初的一个二十九寸行李箱,加上一个随身携带的双肩背包。要留下的却有很多,几乎摆遍了晏初卧室中的大小衣柜、书架和储物箱。

    再过几个小时,就连这间卧室都不属于他了。

    在晏家娇生惯养地待了十七年,晏初拥有无数足以令其他同龄人艳羡的东西:

    穿了一次就压箱底的名牌服饰,一部又一部迭代更新的电子产品。炒到数万一双的球鞋,罗列在玻璃柜里的昂贵手表和模型……

    然而真当他离开这个自己生活了小半辈子的地方时,晏初除了一些基础的衣物和用品,什么都没有拿上。

    “地方太远,行李带多了不方便上路。听说那边村子里的路不好走,你少带一点,也能给你哥减轻负担。你那些东西如果想要,改天我叫管家给你都寄过去。”

    他那位曾经的母亲是这么对他说的。

    晏初还记得自己当时的回答是:“不用。”

    如果不是另外再买东西也需要钱,晏初连行李箱里的这些物品都未必愿意带。毕竟从严格意义上说,那些都不是他的,而是晏家花钱给他买的。

    而现在,他也已经不是晏家的一员了。

    活到这么大,突然知道自己其实是被抱错了的孩子,与这个家庭没有丝毫血缘关系,再到突然被告知他马上就要被扫地出户,当中也不过才间隔了半个月。

    半个月前,晏初还没考完高一下半学期的期末考试。

    晏家挑了个好时候和他挑明事情真相,那时的学校还没放假,晏家的人可以提前开始帮晏初办理退转学籍的手续。

    事情发展到如今的结果,惊奇之余,晏初竟然一点都不意外。甚至,还有一点“果然如此”的唏嘘与解脱。

    那难道是女人天生的第六感吗?又或者真的和晏母曾经所说的那样,自己从头到尾,除了身上那一件件价格不菲的名牌衣物与配饰,没有一点和这个家相配。

    否则晏初也无法解释,为什么记忆中总是到处奔波、不常归家的女人有一天终于风尘仆仆地回到家中,没有给他带来任何的礼物,也没有任何哪怕带有一丝温度的问好和安慰,所做的第一件事,是冷冰冰地跟他说:“准备一下,我马上带你去做亲子鉴定。”

    据晏家人说,晏初的亲生父亲也姓晏。

    两个晏家目前的处境与地位虽然是云泥之别,若干年前,晏家夫妇还没发迹时,却也曾生活在遥远的偏僻小城,并且命运般地和晏初的亲生母亲在同一家医院诞下一子。

    同一天出生,同样是儿子,同样的姓氏。或许正是因为这么多巧合叠加在一起,才让护士阴差阳错地抱错了孩子。

    拿到亲子鉴定的结果后,女人头一时间便联想到,肯定是曾经给她接生的医院出了问题。

    于是立刻派人赶往两千多公里外,那个自己很多年前居住过的小城,去找医院调出了当年的档案资料,并辗转反侧,追踪到另一个晏家的下落。

    生下晏初的那年,他的亲生哥哥晏期也只有十岁。晏家——也就是自己的亲生父母所组建的家庭,说不上多么富有,但也是个幸福圆满的四口之家。

    好景不长,在一次外出途中,他们乘坐的车辆遇上了车祸事故。晏父、晏母当场丧生,体型较小的晏期侥幸逃过一劫,好歹活了下来,一条腿却也就此留下了腿疾,至今仍在依靠着轮椅活动。

    而被抱错了的另一个孩子因为年纪太小,被晏父晏母放在家中、托付给熟悉的邻居帮忙照顾,因此毫发无损。

    事故发生后,也才只有十来岁的晏期便带着才刚学会走路的“弟弟”投奔到了亲戚家。不过大抵是那家人对他们不怎么好,再过几年,他便干脆带着对方回到了父母留下的乡下故居。

    具体情况,A城晏家这边也不知道太多细节,但大概能推测出来,两人这些年过得并不算好。

    女人派出去的手下通过医院里的档案来回打听,最终辗转联系上了如今住在乡下的晏期,并前去拜访了他,以及,亲眼见到了声名显赫的晏家真正的儿子。

    听说了对方的来意后,晏期不无惊讶。他们家只是再平常不过的家庭,父母双故后,有段时间更是过得无比艰苦,怎么又会和这种仿佛只在中出现的情节有所关联?

    在此之前,他从未对自己和弟弟的血缘关系有过怀疑。直到来人给他出示了一张照片。

    ——一张晏初的照片。

    看到那上边酷似母亲神韵的少年的脸,晏期隐约意识到,这件事或许是真的。

    后来发生了什么,晏初差不多也都知道了。

    晏期劝说着陪伴自己度过了十几年的“弟弟”,让晏家派来的人带他去市内的大医院取样,寄给了A城的亲子鉴定中心,得到了肯定结果。

    女人听说了亲生儿子这些年的遭遇与境地,在富丽堂皇的私宅中泪水涟涟,当即决定要将对方接来A城,越快越好。

    估计也是看在晏期这些年虽然生活困难,但是一直对晏家的真少爷不薄,明显是有真感情,A城晏家大发慈悲地给了晏初两个选择:一个,是回到他哥身边生活。第二个,则是同意他留在晏家,以养子的身份在A城继续上学,一直到大学毕业。

    毕竟在A城,晏初所能受到的教育肯定远比在乡下的学校读书要好得多,而这点微不足道的花费对于晏家来说更是九牛一毛。

    听管家说,那个地方条件艰苦,位处偏僻,像他这个年纪的高中生如果要去上学,每天早上还得骑着自行车翻山越岭,辗转到县里的高中上课。

    ……据说那个和他互换了身份的真少爷,就是这样被晏初的亲哥带大的。

    尽管如此,晏初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

    因为他知道,在跨越了半个中国的遥远地界,还有一个人在等他。

    晏初反复地找管家打听细节,听闻这些年来,晏期一直都和那位真少爷相互扶持,基本不再和其他亲戚来往。现在对方走了,晏期必然变成孤身一人。

    他下身残疾,生活中一定多有不便,没有人在身边照顾,不知道又会变成什么光景。

    凌晨四点,晏初背上背包,拉着拉杆行李箱,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房间,悄无声息地下了楼。

    他要在万籁俱寂时,趁着其他的人都在沉睡,赶在天亮前离开。

    ……

    凌晨四点,外边的天空还是深蓝墨水一样的颜色。

    晏初走的时候谁也没有惊动——当然也许就算说了,得来的也不过是一句轻描淡写的“知道了”,或者“一路平安”,于是晏初决定不去自取其辱。

    走到大门口时,只有家中的管家在门边候着。

    这男人如今两鬓斑白,已经有五十多岁了。对方在这了无生趣的大宅中看着他一路长大,甚至比晏父晏母和他相处的时间还长,如今也是唯一来短暂送别晏初的人。

    “小少爷,给你叫好了车。”门外的车应声响了两下,管家给晏初打开了后座的车门。

    晏初弯腰,没有拒绝对方的好意,有些吃力地将重量不轻的行李箱放进弹开的后备箱中,再“啪”地一下盖上。

    “我已经不是少爷了。”在黑暗中,他回头看向身后偌大的豪宅:

    除了入口处的门缝中透露出了些许明黄色的光亮,其他的窗户全都暗了。晏初知道,其中的一扇窗户是属于那个女人的。

    晏初是被家中的保姆和管家带大的。

    在他小时候的记忆中,晏父晏母的形象一直是两个模糊的光点。他们各自都有工作要忙,总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一年里没有几次能在家里待上超过半个月。

    听家中的保姆说,有一段时间,晏初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爸爸妈妈是谁。

    女人短暂结束了奔波,回到家中休憩,年幼的晏初却根本不认识她,怯怯地往保姆的身后躲。

    直到对方拉着他手往前面推,不断跟他说“这是少爷的妈妈呀”,晏初这才迟疑地走到女人面前,歪着脑袋看她。

    后来,他终于接受了女人是他“妈妈”的事实,对方却又要走了。

    小小的晏初被保姆送去上学,临上车时还在回头张望。那时的女人就站在二楼卧室的床前,从上朝下地对他招手,和他告别。

    晏初当天放学回家,还在想和女人分享今天学校里的见闻,然而等他兴致冲冲地跑到家里,得到的却又是一个空荡荡的、除了他和下人再也没有别人的宅院。

    后来晏初懂了,只有在女人想出现的时候,对方才会如同施舍那样地出现一次,至于男人,则更是一个在记忆中极少出现过的抽象物种。

    时间飞快地从指间划过,晏初一岁岁地长大了。

    等到他完全学会不作任何期许的时候,晏家夫妇终于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忙碌,停留在别墅豪宅中的时间更多了些。

    直到这时,二人才惊奇地发现,他们的这个儿子似乎并不亲人。他表面看着百依百顺,转过头后,却又在学校里打架、逃课,聚众生事。

    然后是争吵,冷战,生疏。

    晏家夫妇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花了那么多钱倾心培育出来的后代竟没有长成他们想要的那种完美模样;而晏初亦不了解,这两个人为什么会期待自己去学会一些他们并未教过的东西。

    现在自己要走了,他们得偿所愿,拥有了一个真正吃过苦、想必也会更加懂得感恩的孩子。

    而这回,女人连站在窗边看看他的敷衍姿态都没有了。

    ——好在晏初也不再需要了。

    即使到了夏天,A城的凌晨依然潮气很重。晏初收回目光,冲管家点了点头,低头钻进车内。

    “谢谢王叔。”他看向车窗外边,黝黑的双眸在夜里泛出两个微弱的光点,“替我转告她一句话。”

    “别以为我走了,他们一家人就可以和和睦睦了。永远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的父母,是不可能培育出正常的孩子的。”

    他诚恳地道:“不是诅咒,是真心的。不过,还是祝他们阖家欢乐吧。”

    说完这些,晏初感觉自己的心底一片开阔,最后一丝不舍也彻底消散了。

    他毫不留恋地关上车门,没再去看外边管家为难的神色,也并不在乎对方会不会真的把那段话说给晏家夫妇二人听。

    “开车吧。”

    车辆驶离了门边。

    又过片刻,晏初才稍稍偏过头去,看着外边向后倒退着的熟悉景色。

    ……他和晏家夫妇之间情感淡薄,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以前曾有过无数次,在互相并不理解的争吵后,晏初一个人跑回房间、将自己埋在被窝里,发誓以后一定要离开这个地方,越远越好——

    却没想到一语成谶。除此之外,就连女人曾经说过的那句“我怎么会生下你这样的孩子”,竟然也都成了日后的某种预兆。

    原来他真的不是晏家的孩子。

    多么讽刺。

    晏初的离开,也大抵是晏家满意看到的结果。

    虽然他们嘴上说可以让晏初继续待在A城,内心又怎么会真的希望他留下。无非是给自己撑足脸面,摆出一个大度又不计前嫌的样子,再给晏初一个台阶下。

    毕竟任谁都很难想象,那样娇生惯养、用钱砸出来的孩子,怎么会舍得离开如此富足辉煌的生活,转而去过苦日子呢?

    就算晏初现在的在校成绩是还不错,到了那种没有人管的穷乡僻壤,也多半是会废掉的。这个道理,他们不信晏初不懂。

    但他还是毅然决然地走了。

    车是开往火车站的。

    晏初买了张价格两百块、全程耗时十九个小时的绿皮火车票,决定能省一点是一点。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有钱的时候不把钱当回事,没钱了才发现这玩意对普通人来说有多重要。从那两人宣布他不是晏家的亲生儿子起,晏家给他的生活费也就就此断了。

    晏初打开车窗吹风,对着外边的街景发了会儿呆。随后忽然想起了什么,在手机上看了看自己的银行卡余额。

    晏家每个月都会给他打十万块的零花钱,多了不给,怕如今愈发叛逆的晏初挥霍无度,拿去做些坏事。

    晏初从小在这样的家庭长大,对钱财这种东西的多少向来没有概念,更别说存着。以往每次拿到零花钱,晏初几乎当月就能花费干净,现在再看卡里,也就只剩几万块。

    他对着手机界面看了两分钟,把那几万块干脆也给晏家转了回去。

    余额直接变成了“0”。

    好在,他的身上也不是真的一块钱都不剩——晏初还有别的收入来源。

    他玩票性质地陆续当了一个学期的色情主播,闲着没事的时候天天都播,没兴趣的时候一两个星期看不到人影也是常事,就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收到的打赏收益、直播时长奖励加起来竟也有个小十万。

    晏初从前看不上这点钱,虽然知道自己人气不错,但并没有真正数过收益多少。

    昨晚临时想起自己还有笔收入,这才在开播前一口气把后台收益全提了出来,放到了另一张刚办好的银行卡里,总算觉得有了点底气。

    不管怎么说,这笔钱能解他一段时间内的燃眉之急。

    十万块钱,对于从前的晏初来说也就是买两件衣服、两双鞋的数目。

    可现在的他被“扫地出门”,未来还不确定会怎么样,再加上听说他哥那边生活拮据,要用到钱的地方估计不少。他如果想让自己和晏期过得好点,这十万块肯定不能乱花。

    走一步看一步吧。晏初收起了手机。

    ……

    早上六点,火车准时发动了。

    闹哄哄的车厢内空气发闷,连走道上都到处是人。晏初在靠近窗户的座位上坐着,面前的小桌被周遭的其他人用大包小包、吃的喝的占得满满当当。

    他抱着背包 ,往靠窗的角落里缩了缩,给自己戴上耳机,好遮挡住外界的噪音。

    一晚上没合眼,晏初却一时半会睡不着。实在没有办法,干脆就打开了手机。

    晏初要走的消息,在同学群里基本上都传开了。

    假期开始没多久,就有不少人给他发消息来询问状况。他这几天一直处在梦游状态,干什么都没有劲,微信里积攒起来的红点多到三两下拉不到尽头——

    他虽然是家中的“问题儿童”,但在学校里一向人缘不错。毕竟家里有钱,为人大方,还长得漂亮。

    晏初精致的瓜子脸藏在口罩下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兴致缺缺地翻了翻消息栏,挑着几个关系好的回了。

    一直拉到底部,都始终没有看到那个人的新消息。

    “呵。”晏初冷笑了一声,低声道,“什么品种的傻逼。”

    当他的男朋友跟要了对方命似的,在这儿不冷不淡地装逼给谁看。现在自己都要走了,这么些天来,这人居然连个“一路走好”都懒得说。

    真是稀奇,如果不愿意,一开始为什么要答应和他交往?

    晏初猛地摁灭了手机,对着窗外的景色气鼓鼓地深呼吸了两次。

    ……他这个男友,也是晏初无意间交上的。

    起先晏初没什么别的想法,就是看对方有点像一个电影明星,而他又早早知道了自己喜欢男人,眼见身边的同学都在谈恋爱,他也难免春心萌动,想找个长得帅的试试。

    本以为谈恋爱是个让人高兴的事情,谈了以后才知道,其实也就那样。

    迷迷糊糊地交往了快一个学期,两人除了偶尔牵手,和极其偶尔地亲吻两下,什么其余的都没有做,更没有什么传闻中的“触电一样”的感觉。

    要说分手,他当然不会不愿意,但凭什么是对方先冷落他?

    晏初越想越气。

    他虽然不能算是一呼百应,但怎么说也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只要讲一声想谈恋爱,追他的人不得从教学楼排到操场?

    什么人啊!

    他本来心情就不怎么好,一想起自己这段失败的初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冲着窗外的景色干瞪眼。

    过了两秒,又陡然醒悟了一般,重新打开好友通讯录,搜索ID,在跳出来的个人界面上毫不犹豫地点击了“删除”。

    半晌,气总算是消了一些。晏初从这个软件逛到那个软件,最后实在没有东西可以看,往脑袋上套了一个鸭舌帽,抱着双肩包睡了过去。

    ——十七岁的暑假,晏初终于知道了两千五百多公里的距离有多遥远。

    他坐了将近二十个小时的火车,从白天经过黑夜。一路上睡了醒,醒了睡,饿了就吃点在火车站里买的面包和水,实在睡不着就刷手机,装在包里的两个充电宝全被他用光了电。

    终于,在手机电池还剩下百分之三十四的时候,火车到站了。

    然而出了市区火车站,还要再坐上时长近一个小时的返乡大巴。

    坐上大巴没多久,晏期就给他发来了短信,问晏初现在到哪儿了,他好提前准备。

    晏初如实说了,对方那边简短地回了一个“好”,看得他心里打鼓。

    越是接近目的地,他的心中就越升腾起一股奇怪的近乡情怯。

    晏初再怎么也只有十七岁,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在一个从未到达过的地方开启未知的全新生活,说他没有一点焦虑与不安,是不可能的。

    他能不能适应这边的日子,晏期又会不会像喜欢那个真少爷一样喜欢他……

    晏初听说,他们之间的关系极其的好。一开始晏期劝对方去A城,回到他真正的父母身边,那个晏家的孩子还不乐意。

    想到这里,晏初下意识地抠了抠大巴窗户边儿嵌涂着的黑色橡胶。

    晏期腿脚不便,对方担心他哥,倒是没有什么奇怪的,但自从知道了这件事,晏初的心情总有些微妙。

    说到底,他始终不知道晏期对自己是什么看法,是不是真的欢迎他的到来,又或者,相比起自己,会不会更喜欢另外一个“弟弟”。

    晏初对着窗外叹了口气。

    在来的路上,他已经来来回回地将他和晏期之间的短信看了无数遍。从始至终,他们都是用文字交谈的,晏初不知道他哥长什么样子,更无法透过那一个个拘谨内敛的字眼猜出对方的态度和心思。

    后半夜的时候,他身边的座位换人了,几个人一直在通宵打牌,吵得晏初不得安宁,一直醒到下了火车。大巴容易坐过站,晏初虽然有点困,但也不敢睡了,瞪大眼睛看起了沿途的风景。

    从市区开到农村,路边的景色明显有了变化:低矮的屋舍、大片的农田,还有素面朝天、未经修整的黄土小路。

    这会儿是早上四五点,很多人家已经起早贪黑地出门干活了。大巴驶过一片又一片不起眼的村镇,道路有时会变得非常狭窄,以至于晏期一低下头去,就能看见贴着车身边上蹭过去的牛群和鸡鸭。

    大巴到站了。

    风尘仆仆的巴士摇摇晃晃,屁股后头发出一声刺耳的“吱呀”声响 ,缓缓在主道边上停下。

    晏初坐了一天的火车加大巴,腰酸背痛,仿佛浑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下车的时候,两条小腿都是虚的,差点还被台阶绊了一下。

    他提着箱子站在原地,从他身后陡然开动的大巴扬长而去,带起一阵比人还高的漫漫黄土。

    晏初差点被迷了眼睛,连忙挥了挥手,拉着行李箱往路对面走。

    没走几步,胃里就是一阵翻江倒海。

    晏初心道不妙,扔下行李箱就往土路边的草丛堆里跑,才弯下腰,就迫不及待地吐了出来。

    “咳、咳……”

    刚才在车上,晏初就一直不怎么舒服。

    他原本是不晕车的,但这大巴里的臭味儿实在是太呛人了,仿佛有无数种皮革味、汽油味、人味儿混合在一起。

    从小娇生惯养大的少爷身子怎么受得了这个,晏初在路上开了窗户,结果还是恶心得不行,忍了一路,最终仍旧功亏一篑,没忍住吐了。

    ……倒了大霉。

    晏初就着弯腰的姿势,反手从身后的背包里抽出矿泉水,漱了漱口。

    没等直起腰来,一道陌生男人的嗓音就在身后响了起来:“……晏初?是小初吗?”

    那声音年轻低沉,富有磁性,说起话来字正腔圆,居然很好听,和晏初想象中的大相径庭。

    晏初吓了一跳,连忙抹了把嘴,回过身来。

    晏期坐着轮椅,不方便行动,他们约定好了不去麻烦别人,只让对方到村口来迎接。

    而在他的身后,果然有一个人。

    那是一个坐着轮椅的英俊男人,英俊得超出了晏初的预料。

    他事先不知道晏期的样貌,只有对农村的印象先入为主,觉得住在这种地方的人干惯了粗活,又经常在大太阳底下晒着,大多都长得粗糙黝黑。

    晏初暗自猜测过无数次自己那素未谋面的亲哥究竟会是什么样子,却唯独没有想到,晏期会是这么、这么的——

    跟他相比起来,男明星好像也没有那么吸引人了。

    晏初这才迟钝地反应过来,他和晏期怎么说都是同一对父母生出来的,他们家基因优良,晏初自个儿长得漂亮,哥哥肯定也差不到哪去。

    对方双眸有神,一对浓眉形如刀裁,从眉骨到鼻梁都长得十分英挺,此刻正在一米开外的地方,微微笑着看他。

    但与此同时,眉头又是轻蹙着的,好像生怕晏初把自己给吐坏了。

    晏初还从没见过一个人能将这样矛盾的表情做得如此和谐,在对方柔和的视线里,他感觉自己像只猫一样,被男人用手掌柔和地将身上的绒毛给抚平了。

    他的心脏砰砰跳动起来,一想到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居然撅着个屁股在亲哥面前呕吐,就觉得好不倒霉丢脸。

    晏初讷讷:“是,是我……”

    “……哥。”他说话时的睫毛如同蝴蝶一样轻轻扑闪,那股骄横少爷的派头荡然无存,反而像是骤然被放养遗弃的家猫,瞧着怪可怜的。

    人又是雪白的一个,让人觉得把他放在太阳底下一烤,就要化了,和这灰扑扑的乡村背景格格不入。

    晏期道:“来的路上很辛苦吧。我们这边条件不好,可能需要你需适应一下。累不累?”

    晏初不想让晏期觉得自己是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抗,连坐个车都会吐的绣花枕头,揉了揉发红的鼻尖,从草丛中钻了出来:“我还好,没事儿。就是早上没吃东西,有些低血糖。”

    “等下回家,我给你做点吃的。”晏期在轮椅上抬头望着他,似乎在打量晏初的身形是否太过瘦削,温和道,“我们走吧。”

    ……

    走出去没有几步,晏初才发现,有好多人都在看着他们兄弟俩。

    在村门口摆摊卖菜的村民,抑或只是吃完了饭出来闲逛的。一个村子里本来就没多少人,但凡有个有新鲜事都能传得人尽皆知。

    先前晏家的人来村里找真少爷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谁都知道他们村里出了个大城市有钱人家抱错的小少爷。

    真少爷走了,假少爷就该回来了。

    不管怎么说,这也是晏期的亲弟弟。抱错孩子这种事情,本来就不是两家人的错,况且晏期是镇上小学里的老师,许多人家里的孩子还要靠他来教。

    因此众人不管私下里如何把这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在晏期面前依然是客客气气,纷纷对他道喜。

    “晏老师,这就是你弟弟哇?咦——城里来的娃就是不一样咧,比小姑娘还漂亮!”

    “我瞧着也是,像电视上的明星!晏老师,你弟跟你长得可真像……”

    晏初哪见过这种场面,他不习惯被陌生人如此热情地当面打量评论,恨不得直接钻地底下。

    晏期倒是明显已经对此习惯,转过头来跟晏初说:“这是张嫂,那是李婶……记不住也没什么关系,大家的心肠都很好,以后我不在家的时候,你要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就去隔壁找他们帮忙——”

    好不容易熬到进了家门,晏初长长舒了口气。

    “这就是我们家。”晏期开了大门的锁,转过头来,又从一大串钥匙上卸下一把,交到了晏初手里,“逆时针转两圈就开了。”

    晏初打量着这个日后的“家”。

    晏家的这栋乡下房子装修一般,但好在收拾得很干净。房前有片小院子,院里种着点他不认识的花草和柿子树。

    这房子上一次经过大幅装修,还是他们父母生前的时候,二楼还没修好,他们家就出了事故。

    晏期腿脚不便,一个人带着“弟弟”生活,手头没多少闲钱做多余修缮,两人就一直住在一楼。

    他们家的屋子是凹字型的,打开屋子的大门,眼前是直通后边院子的一片光溜溜的厅堂,两边各自开了几道门,通向不同的房间。

    厅堂一角摆着架看着挺旧、但又擦得极干净的自行车,晏初脑子一转,就知道这是那真少爷平时骑的,这车以后还得归他接着用。

    他的卧室和晏期的挨着,那房间不出意料,肯定也是前边那人空出来的。虽然肯定比不上他在A城的卧室豪华,但面积也不算小,而且可以看出来经过仔细打扫,床单被罩都换了新的。

    晏初抓起枕头闻了一下:是洗衣粉的味道。

    晏初懒得收拾行李箱,趁这时候四处转了一圈,大概了解了房间的分布和构造。没过一会儿,晏期的声音就远远地从屋后头传了过来:“——小初,吃饭了。”

    厨房就在“凹”字的左手边。晏期不说,晏初还没发现他什么时候到厨房去了。

    男人成天坐着轮椅,院里所有有门槛的地方都经过改造,彻底给填平了。在高出平地一截的檐下走廊边上,也特地用水泥砌出了好几处斜坡。

    看见晏期转着轮椅在厨房里忙来忙去,晏初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期期艾艾地说:“其实我随便吃点就可以了。我、我帮你推吧……”

    见晏期又想要动,他赶紧凑上前去,从后边推着男人到了灶台边上。

    晏期明显骨架子大,虽然囿于轮椅之中,看着依然体态修长,晏初估摸着起码有一米八五,反倒衬得他身下的轮椅小了。

    他也不是那种弱不禁风的体格——虽然常年不能靠双足行走,但也将双手锻炼得十分得力。

    每次用力转着轮椅上边的转轮时,那缠绕在手臂、手背上的青筋就会随着发力的肌肉而一下下地微微鼓起,好像蜿蜒着攀附在上边的细蛇。

    搭配上晏期那流畅饱满的手臂线条,和骨节分明的手指……还怪色情的。

    晏初不自在地将眼神挪开。

    晏期手里拿着只干净的碗,从烧得咕嘟咕嘟冒泡的锅里捞出煮软了的米粉。

    他把昨天晚上剩下的豆角炒肉取出来热了热,再多切进去好几大片的蒜蓉肉肠一块煸炒,炒出浓郁的肉香,最后齐齐地码在碗里的米粉上边。

    浓郁的汁顺着缝隙浇灌下去,再用筷子搅拌搅拌,就彻底和米粉混合起来,散发出滚烫的香味。

    直到闻到了这股味儿,晏初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自己有多饿。厨房里就支着木头饭桌,他坐在桌边,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眼睛忽然一亮,把剩下的米粉一口气吸到了嘴里。

    他吃得飞快,不知不觉地就把粉吃完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一路上舟车劳顿所带来的心理作用,晏初直觉这顿饭堪比得上人间美味,纵使知道晏期就在旁边看着自己吃饭,也顾虑不上太多形象问题。

    直到吃完了,他才回味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抬眼瞧了瞧晏期:“哥,你……怎么不吃啊。”

    说完,他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唇角油乎乎的,估计看着不怎么雅观。

    晏初顿时害臊得慌,下意识地想用手背擦嘴,晏期就在这时递了纸巾过来,冲他温柔地笑了笑:“我吃过了。”

    晏初有点呆了,停了一下,才接过纸来擦嘴,把自己那两瓣形状漂亮的水润唇瓣擦得越来越红,心中的小心思也在诡异地翻滚着。

    从见到对方的第一眼开始,晏初就一直暗自琢磨,觉得自己总算明白了那真少爷为什么起初不愿意回去。

    一个如此俊美的男人,偏偏坐上了轮椅,任谁看了心里都难免要生出惋惜与扼腕之情。

    但这些话,他肯定也不能和晏期说,只能全部压到自己肚子里。

    吃完饭,晏初主动洗了碗。

    解决完温饱问题,困意就紧跟着涌了上来。晏期看他一脸困乏的模样,便叫晏初回房休息,晏初也没有拒绝,一旦放松下来,就觉得全身上下都像灌了铅似的,怎么摆放都觉得累。

    他强撑着从行李箱里摸了身干净衣服换上,才刚躺到床上,就像喝了迷药一般睡了过去。

    这一觉,晏初是睡得天昏地暗,无比踏实。

    他本以为自己对新环境还不适应,肯定会认床,但娇滴滴的金贵身子人生头一次地坐了长途火车,实在是累坏了,竟完全没有那些顾虑。

    晏期中途进房叫过他两次,似乎是想把他就叫起来吃午饭,那初来乍到的美人娇滴滴的,贴住了床就不想放开,闭着双眸哼哼唧唧,叫得像兔子一样,在梦中呢喃着说:“我再睡会儿……”

    后来,晏期的声音也消失了。朦胧中,晏初的身上一暖。

    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脑袋,白皙小巧的下巴藏进了被子里边。

    等晏初醒来时,外边的天已经半暗了。他睡眼惺忪地抓起枕边的手机看了一眼,竟然睡了快十二个小时。

    窗外飘来有些呛人的炒菜香气,不知道是从哪家传出来的。

    晏初睁眼的一瞬间产生出了某种不真实感,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他忽地起身,这才发现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层薄薄的毛巾被。他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下了床,努力地辨认了一下方向,晕乎乎地往有灯光的方向走。

    晏期果然还在厨房里。到了晚饭时间,男人正在收拾着等下要用的食材。

    “哥。”晏初从旁边拽来了板凳坐下,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迷迷瞪瞪地说,“我帮你择菜。”

    晏期笑着问他:“睡够了?”

    “……嗯。”晏初点了点头,又说,“哥,你别老这么麻烦,随便做点就好了。”

    让晏期做饭,已经够让他无地自容了 。

    晏初之前还雄心壮志,觉得自己身上肩负着照顾哥哥的责任,认为没了自己,晏期就会活不下去,现在想想,真是相当可笑。

    来了之后,晏初才发现自己连饭都不会做,还要反过来让对方照顾自己——那他岂不是白给晏期当了累赘?

    晏期只是道:“不麻烦。这边条件比不上城里,我也只能尽可能让你吃好点,也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有什么想吃的,你也可以跟我说。”

    “我没有什么吃不惯的。”晏初咬着下唇,蔫蔫地应着,脑海中不知道在盘算着什么。

    不过晏期说得没错,他今晚确实没做什么。

    炒了两道新菜,热了一道昨天的剩菜,还有一袋在村里小摊上买的凉拌卤味,装到不锈钢盆儿里自己拌点调料,吃起来香喷喷的,一顿饭就又过去了。

    晚上洗完澡,晏初关了水,揉着湿漉漉的头发,钻出了浴室。

    乡下的夏天比A城还热,到了晚上,空气都还是闷的。晏期坐在厅堂里乘凉,见他出来了,便过来教他开风扇:“家里没有空调。我给你屋里点了两盘蚊香,这边晚上蚊子很多,你注意把纱窗关严……”

    晏初嗯嗯地应着,显然没把这当回事。眼见着晏期准备离开,这才扭扭捏捏地,像所有离了手机就活不下去的网瘾少年一样开口:“那个……哥,咱家有没有WIF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