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却巫山不是云

    王庆杉一觉醒来，精神好了许多，人也神清气爽。昨日的痛苦就留在昨日，今日或许有新的机缘。他看了看手机，发现颜婷给他发了信息。她说她的产假快要结束了，问他最近有没有空出来聚聚。

    在去PatientA之前，王庆杉一直在视讯工作。他从大四开始就在视讯当实习生，在颜婷的组里，是她一手培养的下属。视讯是本市近几年发展最迅猛的一家新上市公司，主营通讯设备开发。在飞速扩张的背后，是加班文化。王庆杉至今还时常会想起视讯时期的生活，每天早晨一睁眼就在上班的路上，一回家就已经到了睡觉的时间。他觉得自己逐渐失去了作为个人的生活，变成工位上的一串字符。像被蒙住眼睛拉磨的驴，走完一圈又是一圈，被工作占据一切，看不到明天在哪里。

    有一次他为了出一份报告，在公司熬了个大夜，然后又连着工作了一个白天。回到家的时候累得提不起劲，想喝水，却发现烧水壶早就坏了，于是打开灶台用锅烧水。他坐在沙发上，本想暂时休息一会儿，却一下子睡熟了。灶台的旺火很快把锅烧干，点着了厨房，到邻居看到阳台上冒出滚滚黑烟，联系物业开门救火时才把他吵醒。火被扑灭的时候已经即将蔓延到客厅，但是他一点都没发觉。

    王庆杉租房的时候买了房屋保险，因此他只需要为火灾后装修支付一部分钱。但是他想，这就是他这辈子的生活吗？每天闭着眼睛拉磨，然后某一天猝然倒在电脑前一睡不起，或者像这一次一样，无知无觉地死在梦里？他下定了决心。

    王庆杉从视讯离职的时候颜婷刚刚开始休产假。她觉得王庆杉做了一个极其不理智的决定。她说王庆杉如果再坚持一两年，自己的位置就会是他的，他会是视讯最年轻的中层。

    王庆杉自己也明白。那年同学聚会，大家各怀心思相互打探彼此的工作情况薪资水平。他在同学旁敲侧击的询问中发现自己的收入比绝大多数人都高，有很多人羡慕他一毕业就上对了车。但是他去意已决。他怕自己有命赚没命花。

    颜婷刚刚当了妈妈，体内的雌激素水平还没下去。她在这段时间里心态变化了很多。看着女儿的出世，她觉得人生不过一屋两人三餐四季，别的东西又有什么重要的。王庆杉离职时的不快已经被她淡忘。即便不再共事，王庆杉依然是她很欣赏的后辈。自己既已获得幸福，就会不由自主操心别人的人生大事。她不知道自己从何时开始热衷于当红娘，可能就是年纪到了。

    王庆杉到餐厅的时候才发现颜婷还带了人来。颜婷和他介绍说这是颜芸，是她的侄女，和他同岁，在烟草局工作。她还说你们就当作多认识个朋友，别有压力，都是年轻人，肯定有共同语言的。

    颜芸是他喜欢的类型，文静乖巧，有恰到好处的漂亮。颜芸对他似乎也颇为中意。两人时常约出来见面，关系不温不火地推进着。到了水到渠成的那晚，他们在电影院的最后一排接吻。颜芸的嘴唇很软，颊边有柑橘调的香气。四周幽暗的环境，嘴唇上温软的触感，王庆杉骤然想起，岑翊当时不是这样吻他的。在阴雨连绵的昏暗房间，岑翊曾一遍一遍吻过他，温柔的，缠绵的，粗暴的，充满情欲的。所有画面一齐涌向他，在他脑中炸成一朵烟花。他推开颜芸，含糊地和她解释说自己身体突然有些不舒服，逃也似的离开电影院。

    那一晚王庆杉睡得很不好，一个梦接着一个梦。梦里的他在岑翊身下失神地喘息，他感受到上方的人汗湿的头发，身上的气味，高潮的脸。一切都无比真实，因为一切都曾真实发生过。他在惊惧中醒来，出了一身冷汗。下意识抚上右手，却发现手指上空空如也。

    自从上一次被江融斌认出，他就不再戴那枚戒指。但是佩戴过的戒指似乎在他手上留下了痕迹，即便已经离开，仍然在圈着他，提醒着他过去的一切都没有消失。他没有办法背负着这样的秘密心安理得地和另一个女人一起生活，无论是颜芸还是别人。岑翊在他的生命里投下一枚炸弹，摧毁了他从未质疑过的人生蓝图。他隐隐期望着在轰炸过后，他所期待的那条路将会出现。但又觉得自己是在痴心妄想。

    其实不结婚也挺好，他想。本市房价连年居高不下，他曾看过一套学区的普通的两居室，如果有父母首付的支持，二十年分期，即便是以他在视讯时的收入，还款也仍有些吃力。但是如果没有买房的打算，他的收入对于一个单身汉来说是绰绰有余的。想清了自己的未来，他的心里反而轻松了不少。只是自己的人生已然是如此了，就更得为家人的今后多考虑。他打算明天就和保险代理人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