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

    那天晚上已经很晚了，他们出了家门，傻三抱着李缘的手，他不知道怎么了，他妈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发过火，傻三是怕的，怕现在他走了以后回来他妈还要收拾他一顿，但是他爸只是把傻三的东西粗鲁地塞进一个袋子，就让李缘拉着他走。

    走的时候他妈还在哭，看见傻三一步三回头的样子，偏偏是压住了。

    有人得到，就有人失去。

    最终还是找了个小旅馆开了一间房，傻三睡梦中还时不时会抽搐，发出几声啜泣的声音，但是始终没有放开过李缘的手。

    李缘其实是有些后悔的，但凡自己还有些理智，控制住了自己，也不至于让现在的傻三那么难过，他知道傻三的成长环境让他极其渴望安全感，但是现在他甚至让傻三失去了他最后的避风港，他心里愧疚。

    小房间里空调热得很快，空调出的风呜呜响，李缘觉得自己脑袋里有些缺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吹了冷风，昏昏沉沉的还有些发痛，脑子吵着要睡觉，闭上眼睛心却扑通扑通跳。

    最终还是抱着傻三才有片刻的安稳感，倦鸟归巢般的稳妥。

    关了灯的四周很安静，李缘抱着傻三，手上一下一下地向后梳理着傻三的头发，让他把出满了汗的前额露出来。

    终归是他对不起傻三，他总是亏欠他的。李缘睡着之前想。

    第二天，傻三一早醒来就问李缘他们什么时候回去，他似乎已经忘了昨晚发生的事，事实上傻三根本没明白发生了些什么，他只是单纯的以为自己和李缘一起玩惹得他妈不高兴了，就像小时候一样，只不过这次和他一起挨打的加了个李缘而已。

    李缘只能抱着他坐到腿上，像哄小孩一样摸摸他的头，把他皱起来的衣服下摆拉了拉，说：“妈妈还在生气，等她不生气了就来找你了。”

    傻三又问：“要是我妈一直生气呢？”

    李缘也沉默了，有时候他觉得傻三傻而不自知对自己反是一种折磨。他只能亲了亲傻三的嘴巴，说：“不会的。”

    两个人坐上车，回了李缘的学校，李缘回学校就和老师申请出去住了，虽然审批还要两天，但是他们学校不怎么查寝，这两天出去住被发现的几率也很小。

    住了两天的便宜旅馆之后，李缘终于在学校周围找到了房子，很小的一间房，十多二十平，摆了张床几乎就没什么空间，只是有一闪很大的窗户，看上去也算是亮堂整齐。

    但是傻三看起来很开心，也许是因为被关了太久，他对这里陌生的一切都是恐惧而新奇的，像才出生不久的小狗一样，磕磕绊绊地去认识和探索这个世界。

    李缘要去上课，他准备带着傻三一起去学校，他不想和原来一样，把傻三继续关在家里。

    才走到门口，原本还东张西望走路一点都不专心的傻三，却突然停了下来，李缘以为他是有什么事，问了却说：“我不想进去。”

    李缘不明白，路上傻三都好好的，这会儿突然又是怎么了。

    于是他牵着傻三的手说：“没事的，我都要进去呢，没什么害怕的。”

    但是这次傻三出乎意料的倔强，他放开李缘的手，又说了一遍：“我不想进去。”

    李缘被傻三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了，他不知道傻三为什么会如此抵触，但是傻三眼里的不情愿和惊恐确实不像装出来的。他也好声好气地去问，傻三却撒开腿就想跑，李缘差点没拉住他。

    路上不时有车过来，李缘害怕傻三乱跑出事，只能带傻三去旁边的奶茶店坐一下，果然离开了校门之后，傻三就正常了回来，吸着奶茶里的小料，偶尔还要吧唧两声。

    傻三看起来很快乐，就是一个几岁小孩得到糖果的那种纯粹的快乐，即使这种表情和他的外貌有些格格不入，但旁人看了都会觉得快乐。

    李缘见这下傻三冷静了下来，一边给他擦嘴一边问他为什么不肯进去，傻三微微仰着头让李缘给他擦，一边把嘴里的芋圆吞下去了说：“我不喜欢学校！不管是原来那个还是现在那个！”

    李缘听了这话只觉得有点好奇和好笑，傻三什么时候读过书了，还原来那个。但接着傻三悄悄指了下店里的小孩，说：“里面的人，他们要笑我。”

    李缘笑不出来了，像是被扇了一巴掌，他想起来小时候傻三去学校的事了，他想起来傻三抱着他问的那一句：“我是不是真的很傻。”

    世界上有人嫌弃傻子，也有人会可怜傻子，只有李缘爱上了傻子。

    最终傻三还是进去了，李缘不可能放着傻三在外面，他对傻三说：“没人能欺负你了，你跟着我好不好，不然我会害怕。”

    傻三晃着空掉的杯子，咬了咬下唇，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点了头。

    这些大课上傻三完全可以坐他的旁边，傻三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他有点不知所措，坐在靠墙的那一边低着头，但是坐得很端正，看着别人面前的书本，也拿过李缘的一个草稿本放在自己面前。

    傻三倒是很乖，先是翻了一遍李缘的本子，发现自己看不懂之后，拿着笔在本子上涂涂画画，可能是因为教室里太闷了，傻三后来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冬天的阳光顺着落地窗照进来，阳光的温度被玻璃过滤掉，暖澄澄的金光轻柔地撒在傻三身上，李缘上着课，眼神却不知不觉飘到了旁边傻三身上，金黄的发尾和白得反光的皮肤，让李缘的心底像是烧起来一个小火盆，四肢暖洋洋地发着热，脸上也起了两坨酡红。

    一个温暖和煦的冬日，李缘也困起来了，毕竟日光总是催生出一些做梦的欲望，他看见窗外的斑鸠在光秃秃的银杏树上跳来跳去，肥厚的玉兰叶在日光下如同浸了油般地闪烁，湖里的残荷在风中摇晃着干瘦的茎杆。

    李缘从未觉得冬天如此可亲可爱过，他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