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暗涌
小季一口气跑进了酒吧的后厨，牢牢关上门。 而身后并没有人追来。 傅叶闵也不会来追他。他也绝不会因为一个实验体自降身段，作出奔跑追逐的不雅举动。 他在等鱼儿自己上钩。 而那条被渔夫盯上的鱼，此刻正靠在门板上大声喘气。 他一口气跑进酒吧，直到听见酒吧里喧闹的氛围，才一下子把他拉回了人世。 刚刚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在跑，等一停下来才感受到自己小腿的颤抖。 可傅叶闵，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双锐利的眼睛似乎看透了他如今的不堪，那笃定的神色，似乎他再清楚不过的知道小季现在身体的状况，也许比他本人还要清楚。 小季的信息素已经不太受控制了。之前在腺体移植之后，每个月研究所还会给他注射特殊的药来维持它的稳定，而自从小季来到平权军，已经很久没有再注射那些药了，他的腺体快撑不住了。 除了腺体，维持他身体稳定的药也在逐渐失效，露出假象之后，已经被历年沉疴耗干的躯壳。 傅叶闵知道小季有求于他，他在等小季自己送上门去。 小季即使不愿意，也不得不承认一点。这些他不敢跟平权军的人说的秘密，傅叶闵是唯一知道且能帮到他的人。 他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去找他求助，但他可以肯定的是，傅叶闵绝对不会有这么好的心。 而且傅叶闵单独出现在这里简直太过诡异了，作为研究所的研究员是不应该独自外出的。按理来说，就算没有随行的研究员，程翰一定也在才对。可他只一个人坐在那里，又那样有恃无恐，气定神闲，很难让小季不去怀疑，这背后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不过傅医生也总不按常理出牌就是了。如果是他，兴致上来了，一个人到处走似乎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小季垂下眼眸试图压抑住反常的恨色，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颤抖着手，依旧在后厨里摘毛豆。 但所有的伪装都不过是无用功而已。 在看到傅叶闵的一瞬间他就知道，他绝对不可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从骨子里感到瘆人的恐惧，但他的脑子里却满是愤怒和憎恨，强烈而矛盾的情绪，几乎叫他无法呼吸。 喉咙里再一次泛出了血腥味。 酒吧里的人依旧在吵闹，越到夜晚越是人多，闹得厉害。 帝国边境之都的夜晚没有虫鸣，因为整个城市都埋在地下，连绿色的植物都罕见，一到夜晚他们会关掉顶部的人造灯。 这个漫长而昏暗的夜，只不过是众多夜晚里的再普通不过的一个罢了。 酒吧后厨昏暗的光线掩饰了小季的异常，他此刻的眼神一点也不像一个软弱而怯懦的性奴。 他缓缓摩挲着案板上锋锐的刀锋，若有所思。 突然，有人在大厅叫他，似乎是店员忙不过来，叫他给前台送点乌梅过去。 人声惊到了他，他陡然扔掉自己手上的刀。在昏暗的光里注视着自己泛白的指尖，似乎颇有一些不可置信。 前台的人催得紧，小季赶忙应了一声，从袋子里舀了一整碗乌梅。 但在路过后厨和大厅之间那段昏暗狭窄的路的时候，他听见了一声奇怪的声音。 酒吧的后厨门外原本应该是一处空地，而现在他才知道，那里不只是一片空地。 木质的地板被翻开来，原来地板下是一扇铁质的暗门，通向幽深的地底。 小季听见那片漆黑的尽头传来嘎吱一声。似乎是陈旧的铁门打开的声音。 昏黄的光线里，小季看不清上面发生了什么，只听见随着门打开的声音，石质的楼梯传来了哒哒的声音，似乎是谁正要往上走。 小季一下子想起了他出去前遇到的那个古怪的男人。 老板说要和他在“老地方”谈事，想必是在那下面。 暗道的出口极其狭窄，如果小季继续呆在那里，势必会被上面的人发现。于是他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目不斜视地走进大厅，把乌梅送给前台之后，他还故意放慢了脚步回后厨。 小季这个决定正确极了，沿途他没有遇见怪人，当他真的回到后厨，也只见到了酒吧的老板。 他似乎刚送走什么人，后门打开着，他就站在门外，在远眺着后门外那堵墙。 小季猜他应该刚送走那个古怪的黑衣人，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位黑衣客人没有拿走他带来的黑伞。那把伞现在被老板拄在手里。 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看起来不是什么好事，因为老板神色凝重，沉吟不语。 小季放轻了步子，叫他，“老板？” 戴着礼帽的老板警惕回头，见是小季，又松口气道，“啊，小季，你回来了。” “是的，”小季点头。他很识趣地没有问老板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老板也无意提起，他重新踏进门，把后门带上，“嗯，嗯，好。你继续忙吧。我还有一些事要找希尔和小林。” 这两个名字似乎属于调酒师和前台那个女孩，小季没有细问，点点头。而老板则脚步匆匆，几步就消失在酒吧的走廊里。 不知道那晚上发生了什么，小季第二天一起来，就觉得酒吧里的氛围变了。 前一天还散漫着的店员们，今天都紧张了起来。 小季一整天没有见到酒吧的老板。 他路过前台的时候，看见前台那个扎着粉色马尾的女孩正在收拾桌椅。 和平时简单的擦拭不一样，她直接把桌子和椅子都折叠起来，堵在正门门口，像是一座座防御用的堡垒。 小季路过的时候还顺便帮她收起了最大那张长桌。 那个女孩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漫不经心地和他说谢谢。 “没关系，”小季很礼貌地回应到。 女孩又打量了他几眼，“程允真是难得办一件蠢事，居然把你送来，正好就遇这事。这次可不好糊弄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死人啊。” 酒吧大概出了什么事。小季一早就隐隐约约感受出来了。现在和女孩的对话不过是印证了这一点。而出的事大概和昨夜来的那个黑衣老人有关。 不得不说，程允把他送来的时机真的有点背。 “害，还不是因为Alpha，真讨厌，”女孩愤恨到，她话锋一转，“不过，说不定你反而能提前看到程允。说不准，也许很快他就得回来了。” 程允这次是执行接人的任务，能让他也赶回来的，大概是酒吧要出什么大事了。 但小季似乎没有意识到，他满腹心事，神色几乎接近于忧愁了。 女孩见他心不在焉的样子，耸耸肩，也不再和他多说，继续和桌椅折腾去了。 告别了那个女孩，小季一路往地下走，他记得上次见到的调酒师在那里。 果不其然，调酒师依旧守着他的酒柜，只不过酒柜上的酒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大概被他收起来了。毕竟据他自己说，那酒架上都是他的宝贝，随便碎一瓶都得要他的命。 调酒师今天也没有自斟自饮，取而代之的，他怀中抱着一把枪。 他咬着弹夹，正在擦拭那把枪森冷的枪身。 见到小季来了，调酒师才露出一个笑容，“哎！小季！是你啊！” 小季点点头，他当然看见了调酒师和他的枪，迟疑了一下，问到，“这是怎么回事？晚上不做生意了么？” “嗨，做什么？做不成啦。估计要打起来啦，”调酒师两手一摊，无奈地笑着说，“哎，早该有这一天啦，我还巴不得早点打回去呢！不过，你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今天遇到的一切都似乎在暗示着小季，帝国就要有什么动作了。也许是要打过来，也许是什么别的。所有人都在为了这件事暗暗准备着，可所有人却又对这个麻烦三缄其口。似乎大家都心知肚明，心照不宣，所以不必再说的样子。 小季有点生气，因为大家好像都忘记了跟他说，他现在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转念一想，又泄气了。毕竟，他能做什么呢？他只是程哥塞来暂时照看的“小朋友”而已，大概也没人指望他能帮上忙。 “你要是呆不住的话，帮我个忙吧？”调酒师看他坐立不安的模样，于是说，“这袋子东西你帮我拿出去丢一下好么？就丢在后门外就好。” 调酒师让小季丢的东西在角落里，是一个黑色的垃圾袋，里面全是机械设备的残骸，似乎还有几个摄像头。 小季对为什么要丢这些东西并不感兴趣，但是，要知道，后门外只有一个垃圾桶，而那个垃圾桶在昨天的大街上。 “快去快回，别走远了，”调酒师还在叮嘱到，“今天外面可不安全。” 小季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调酒师，似乎在确认他在说的话。 调酒师鼓励地冲他点头。 小季意味不明地笑了，他拽起那个黑色袋子，“好。” 这正是一天的早上。离天黑时分还有十几个钟头。这座庞大的地下怪物刚刚苏醒。 小季站在酒吧的后厨里思考了很久，最终还是拿了一把尖锐的刀。 他把那把刀藏在靴子里，踏着未散的晨曦，从后门悄无声息地独自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