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恶化
所幸这一次，没有叫程允扑个空。 他到医疗室的时候，正在忙碌的医生们告诉他，小季正在调酒师那里陪床。 程允去了之后才知道，就在昨夜，调酒师的病情再一次恶化了。 这个男人在突袭里被炸伤之后，状态一直起起伏伏。今天早上突发感染，一度烧到40度。 一早上，连接他身上的仪器突然一齐报警，把在他身旁守夜地女孩惊醒了。 接下来又是一夜的兵荒马乱，调酒师再次被推进手术室，而女孩就在手术室外守了他整整一夜。 程允来的时候，抢救刚结束不久。 这几天的折腾让调酒师整整瘦了一圈，脸颊上都能见到突出的颧骨了。他依旧没有要醒的意思。 女孩一夜没睡，黑眼圈更重了。 她靠在墙上休息，小季在一旁安静的陪着她。小桌子上有小季刚带来的午饭，女孩还一口都没有动。 见到程允来了，女孩疲惫地抬了抬眼，“啊，程允，你来了。” 程允微微点头。 小季似乎没有想到他会来，原本还安慰着女孩，这下子就立刻站了起来，垂头站到一遍，把位置给程允让了出来。 程允看了一眼他，也没有过去坐在他原来的位置上，反而直直走到他身边陪着他一起站。 他明显感到身边的小季因为他的靠近不自在了起来。 但程允暗中拉住他的手臂，半是强制的不让他走。他们站得很近，程允一垂头就能见到小季乌黑的发顶。 他心里想着回去再和小季讲他们的事，这会儿开口便是对着女孩说道，“吃点东西吧，我看你也守了很久了。” 女孩疲惫地撑着额头，看了一眼小桌上的饭菜，点了点头，却没有动。 大概因为疲惫，她的嗓子有些哑，“我一会儿吃。” 昨夜是酒吧另一个人在守着调酒师，这一次酒吧伤了不少人，伤的没有那么重的就都轮班守着他们。 女孩守的时候，正好遇上了调酒师的病情突然恶化。她看看病床上躺着的调酒师，不自觉又红了眼眶，大概是又想起了一早上的危险情况，和导致他变成这样的根源——Alpha的突然袭击，她哑着嗓音，恨恨地说，“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程允感到身旁的小季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再次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 程允莫名地看了一眼，但小季很快偏过了脸，从他这个角度，并不能看见那张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 他只好先安慰那个女孩，“他会没事的。” 女孩没有再回答他。她侧过脸去，吸吸鼻子，又恢复那张爱答不理的臭脸，似乎刚刚红了眼眶的不是她一样。 “麻烦你们来看他了，我守着就好了。还有，”她偏头对小季说，“谢谢你带的饭。” “没事……”小季低头道。 程允拉了拉小季的手，说到，“那么，我们就先走了。” 女孩没有抬头，只嗯了一声。 回去的路上，气氛有些沉默。 程允忍了很久，还是忍不住问小季，“你最近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没有，”小季刻意垂下头，回避程允的目光。 程允也被他回避的态度搞的有点恼火。 这总让他想起当年的江临。 江临当年也是一样，什么都不愿意和他们说。不管是痛苦也好，被为难也好。把他和晚颜蒙在鼓里。 他什么都不愿意告诉他们，以至于到最后事情都已经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了，他们才知道。 结果现在也一模一样。 程允并不想重蹈覆辙。 于是他叹气，捏住小季的手，“小季，抬起头来，你不能什么都不告诉我。” 小季被他逼迫着，不得不抬起头来看他。 他看见那双蕴藏着担忧的眼睛。 程允长大之后，眼睛没有小时候那样圆了。更为锋利的眼角让他看起来更成熟，也更有侵略性。这样直直盯着人看的时候，仿佛要把人吸进眼睛里去。 小季只看了一眼，就如同被蜇了下般，不自在地转过头去。 终于，他长叹了一口气。 “程哥，”他斟酌着说，“我可能做了很蠢很过分的事，我……” 程允的眼神在听见这句话的之后，不由得变了眼神。 似乎心中某个早已成型的猜想一步步在被验证，他想起了前几天叫沈蘅做的基因对比，一时间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发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小季。” 心里的疑惑在那一瞬间说再也瞒不住，程允脱口而出，“我再问你一次，小季。” “你……是江临吗？” 这一次小季却没有说话，他在程允逼问的眼神下沉默了。 程允的心被提到了嗓子眼。 他半是害怕，半是破罐子破摔的，等他在基因检测报告结果出来之前，给他一个答案。 没有想到小季转过头去，说到，“对不起，我不知道。” 这个结果不让人意外。 程允注意他有些苍白的脸色，和下面深重的黑眼圈。它们让他显得颓唐又疲倦。 他想起来，在这之前，就早已听说过小季不舒服的传言。 这甚至不是最近的事了。 在小季走之前，就因为不舒服，请假了一天。 程允皱起了眉头，他想起了小季在离开之前，沈蘅还说要给他做一次全身检查，查一查他的腺体，而那一次的结果他到现在都还不知道。 电光火石之间，陡然升起的不详预感让他忍不住上前一步，抓住了小季的手臂，“你……” 他想叫小季不要和他撒谎，可转而又觉得，即使问了，小季也不一定会说。 不如他自己想办法找答案。 小季已经沉默了很久，被抓住手臂也只是微微颤抖了一下。 他最终还是没有正面回答程允的问题，只是说，“程哥，你让我好好想一想，”他几乎哀求到，“明天我告诉你，好吗？” 程允深深地看着他，一根根松开了他的手臂。 他深吸一口气，“好。我不逼你。” 他松开小季的手，往后退了一步，“你先回去，好吗？我去拿我们两人的饭，你在家里等我。” 小季眼睁睁看着程允转身就走，下意识地伸出手去。他意识到，程允有些不高兴了。 他下意识地想拉住他，却最终连他的衣角也没有碰到。 他眼睁睁看着程允的身影消失在尽头。 程允的离去似乎抽干了他的力气，他比之前显得更颓唐了。 他跌跌撞撞走回房间，坐在床边。手肘撑在膝盖上，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门，又似乎根本没有看向哪里。 房间里寂静而空荡，就如同他无所适从的心。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抽烟了。 他为自己这个想法颓然一笑。 他不是没有发现，这个房间里早就没有放烟了。 在外勤部混的人，因为常常在战场上颠沛，基本都有烟瘾。程允曾经也应当是有的。 但自从小季第一次拿香烟烫伤自己之后，这个房间的烟就全被程允丢掉了。甚至连他自己也不怎么再抽了。 小季把手埋进掌心，苦笑着想，他怎么配呢？ 从那个梦里醒来，他便崩溃了。 他看见了那个鲶鱼胡子的男人被推上刑场，看见江临在程翰的手下被挖去眼睛，也看见了那场痛苦至极的分化。 他刚醒来就冲到马桶前疯狂呕吐。 他没吃什么东西，生生把胆汁都呕出来了才算停。 他颓败地靠在厕所的墙边。 那一刻如果他身边有刀，也许他真的会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 江临，他没有拉住他赴死的朋友，没能守护好允允，他还分化成了一个Alpha。 小季在满浴室的血腥味里，甚至闻到了一点点江临的梅子香。 如同诅咒一样的梅子香。 叫他头晕脑胀，更加恶心的梅子香。 他为什么会是一个Alpha呢？ 小季想起平权军刚刚在边境经历的战火，想起在突袭里被炸伤，直到现在还没有苏醒的调酒师，想起红着眼眶说不会放过Alpha的粉头发女孩，想起她给他讲的关于调酒师的故事，想起平权军里许多人的故事，甚至想起了死在研究所的鲶鱼胡子。 他们无法原谅Alpha，正如同他无法原谅作为Alpha的自己一样。 他满脸是泪，双手颤抖。 如果程允知道他是江临，如果平权军的人知道他的Alpha。 他大概会被以叛徒和间谍的罪名，处死在这温柔的归宿。甚至也许都等不到他被发现，他那破烂的身体就会让他提前死去。 也许对他也算不错的结局了。 他本该死在帝国的地下俱乐部里，而现在他却能死在他心心念念的允允和晚颜身边了。 在满眼泪水之中，他又看见了江临。 他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悲伤地看着他。 就如同看着陷入囚笼还无谓挣扎的鸟。 他看见江临朝他说话了。 他死死盯着那唇瓣，他不知道江临这是要说出什么话。嘲笑他无谓的挣扎么，还是昭告他这一切都是毫无意义，不论是程允的温柔还是这段在平权军里，他人生里难得温和美好的岁月，他一样都留不住。 可是，江临却只是站在远处的白光里，眉眼低垂，尚还完好的黑色眸子忧伤地看着狼狈的他。 他轻轻开口，却是在说——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