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2
指节抵紧刀背,罗伊慢慢在鳞片上划出花痕。上一次血流满手的画面恐怕终生难忘,时隔数月,他要继续做那道未能完成的菜肴。不知Nicos最后收拾厨房时,怀着怎样的心情。 回忆整个青春期,他几乎不曾和罗月江有过脾气。因为那些弄出来的一地狼藉,最终只有他自己亲自收场。情绪的发泄只是逞一时之快,罗月江永远保持从容,冷冷地看着他,直到自己低头认错。 因此他不能想象安阳和罗月江在一起时的模样,会陷入爱情的少年罗月江对他是全然的陌生人。和Nicos在一起的时间纵观人生分量不大,他却仿佛踏在海潮浪尖反复跌宕起伏,尝尽酸甜苦辣。他无法想象很快这些记忆会变得毫无意义直到他死去。罗伊曾以为有罗月江和埃洛特他们已经足够圆满,但现在,如果这个未来没有Nicos,他会有遗憾。 罗月江会因为没有留下安阳而遗憾吗?答案是肯定的。他是Omega,他们更弱势,要寻求安全和稳定的未来,所以选择了中庸的道路。这也是父亲一贯的人生哲学,无论职场还是生活都不偏不倚,八面玲珑。他毫无保留地将一切经验传给独生子,苦心孤诣一点点捏成今日有资格在这座城市里游荡的罗炆星。 罗伊将鱼放入油锅里,随着油锅噼里啪啦,香气爆开溢满公寓。恍惚之间听见餐厅纷扰笑闹犹在,只是现在那里只有看电视的Nicos。 但他是Alpha,天性进取而主动。暴戾狂躁虽与他相去甚远,可他同样会有斗争心。追溯至最遥远的开端,连Nicos脸都没看见时,他仍然帮青年挡下了少年帮的攻击,其根源也不是见义勇为。Alpha可以温柔,但不可以软弱。无论有没有人受欺负,他都有资格对别人的嚣张跋扈感到不快。弱肉强食的黄金土地太纵容混乱,以至于人们麻木到习惯失衡的规则。如果不是Nicos的愤怒,他要什么时候才明白自己没有天生在派对里低声下气的理由?没有人会感激他的退缩。他一直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地过着罗月江希望的生活。但父亲的隐忍,会被异国汹涌的浪潮拍碎。谦虚除了助纣为虐没有其他作用。黄金海岸几乎看不见年长的面孔,人们在酒吧放纵,浮夸地燃烧自我,仿佛生命只到三十五岁。衰败的生命会被淘汰,新生落地发芽迅速填补。像码头的摩天轮,如今他乘着向上走,而Nicos正在下滑,一代又一代地轮回。有朝一日他也会失去价值,成为海浪带走的泥沙。 如果他现在不想去抢些什么,就再也来不及了。这些都是Nicos教给他的。溅到手背上的油花疼得罗伊一哆嗦,像罗月江小时候打他的手心。远在世界另一端的父亲恐怕探到了他的胡思乱想,传来警告的信号。 因为走神,鱼炸得过了头,成色不完美,所幸没有糊掉。罗伊草草捞起装盘,想招呼Nicos来吃饭,走到餐厅,意外发现对方笑得正欢。 青年像这样情绪放松的时刻不太常见。他走到Nicos背后看向电视,立刻便明白缘由。维多利亚最近被请去做一档舞蹈真人秀节目的评委,毒辣的评价虽然刺得选手们失态痛哭,却在网络上吸引了大量人气。罗伊自省自己太善良,实在下不去狠手。维多利亚躁动浮夸的风格天生适合这片土地的滋养。 看熟悉的人出现在荧幕另一头如今有了不一样的感受。两人份量不大,罗伊将晚餐移到茶几上,和Nicos边吃边看。埃洛特和杰西都不是看综艺的人,墨守成规的剧本哪有紧张刺激的球赛精彩?但或许是因为有朋友参与,Nicos看得津津有味。 “你觉得他是演的还是真的?”罗伊真心问。艺术方面他是彻头彻尾的外行,选手们再差劲也轮不到他指点。虽然涉及领域不同,Nicos却好像完全能和荧幕里的维多利亚思维同步。 “演的。”吃饱喝足的Nicos懒洋洋地靠着沙发,“他认真起来比这贱一百倍。” 只有最好的朋友才知根知底。罗伊想象维多利亚要是知道Nicos现在在他这里,那张嘴不知能蹦出多讽刺的字。身体陷入柔软的靠垫,肩膀越靠越近。Nicos几乎要滑到他怀里了。他们过去在Nicos的公寓里一起看电影时,无论最初分得再开,最后都会变成胳膊搭着大腿的八爪鱼姿势。 他想偷偷挪开一些距离,又怕动作太刻意引起注意。苦涩的艾香在鼻尖下方缭绕,他有多少次都忍住将人搂入怀中的习惯性冲动。随着时间延长,渴望无止境地滋长,怀孕的Omega对Alpha是会上瘾的毒药。在外有空气和旁人的干扰,但现在这里只有两种气味。哪怕不做更多事,不能碰Nicos暴露在外的脖颈已经是一种酷刑。 因为怀孕不能像以往一样抱膝坐,Nicos换了好几个姿势也没找到合适的角度。他皱起眉头,有点不快地按着肚子。以前他可以躺在男友大腿上,现在显然不行。和罗伊在一起让Omega的分离焦虑得到极大缓解,但与此同时,另一种需求被缓缓唤醒。身体间的距离形同虚设,闭上眼睛,他们也能清楚勾勒彼此每一道轮廓。有多少次也是在这样的沙发上,在有趣或无聊的电影背景里,布料一件件落在地毯上,肌肤流动摩擦。和过去总是像嗑药般迷幻的性不同,与罗伊的每一次结合都缓慢清醒。他曾经自嘲过这是身为Omega的失败。不妙的是,也是因此他记得大男孩会认认真真从第一颗扣子解起,嘴唇的温润从上至下慢慢浸透皮肤。 呼吸都快缠在一起。Nicos率先起身离开。他了解罗伊的品性,再这样下去,先熬不住的是他自己。然而罗伊也跟着站了起来。他本来就是陪Nicos消遣时间,节目无关紧要,他更在乎Nicos此刻的想法,此后再无后悔药,Omega真的下定决心了吗? “明天我们什么时候出发?”他问。 Nicos怔在原地。一整天和罗伊待在一起,茶余饭后看一会儿节目,竟让他产生了一如既往的错觉,却忘了他们临时的关系。如果要说原因,那就是一切都没什么变化。除了糖醋鱼吃到嘴里微微发苦,罗伊对待他就像分手前,或者从未离开。 他必须要说些什么,必须做出选择。像只仓鼠在迷宫里不停地拐弯避开障碍,他终于走入了死胡同。 “我……” 他忽然抓住罗伊,喉结上下滚动。但他真的能说出来吗?是罗伊因为他的不忠选择结束这段关系,他罪无可赦。有资格选择是否原谅的人是罗伊。 罗伊对他的善良是一种习惯。这来源于他得体的家庭教养。他会出手帮助素不相识的Nicos,也可以帮助任何人。但这种善良与爱情无关。他可以尽心尽力照顾Nicos,却不一定愿意继续困苦的感情。换做任何一个怀孕的Omega,他都不会弃之不顾。 手腕被紧紧握着。罗伊低头,Nicos的眼神便往一边落,撞不上他。可他们是Alpha与Omega,许多时候言语只是锦上添花。手掌覆在滚烫的后颈,Nicos颤了一下,身体绷成拧死的弦。一层细水浮出了肩,他被捧着下巴抬起头。 “Nico……” 双掌像贴紧冬日滚烫的炉火。他要说出来了。目光中有灼热的风流交错,他听见咚咚的心跳,是他自己,抑或Nicos的。 “和今天一样。” 体温静悄悄地从掌心里离开了。 “我不知道手术需要多久,”Nicos后退一步,“你会……来接我吗?” 明天是工作日。和Nicos在一起,他仿佛还以为自己是那个悠闲自在的学生。 “我会请假。”罗伊不假思索,“这是很重要的事,Nico。你当然需要人陪,公司也会同意。”他不是那么不负责任的Alpha。 雪色的蓝海晶光闪动,这是一整天以来,Nicos第一次不闪不避地直视他的眼睛。苍白嘴唇翕动,Omega轻轻点头。 “罗伊,你知道吗?其实,”他紧握双拳,“如果你在乎过我以往的每一个‘不重要’的意见,就不会有今天的‘重要’。” 被酒精浸坏的嗓子早已养复完全,罗伊却不曾想见世间还有如此刺耳的痛音。此时辩驳谁的对错已经没有意义。他抱怨Nicos不忠时,似乎并未考虑过对方是否也同样爱得心甘情愿。这是从最开始就拟定好的条约,只是他衍生私心试图反悔。 Nicos转身朝卧室走去,纯白的后颈被阴影吞没。罗伊久久看着落锁的门,颓然倒在沙发上,长叹一声。 “明天见。” 月流在薄被拱起的轮廓上。Nicos呆望着天花板。作为病人,他应该早点休息。然而无论怎么闭上眼睛,胸口都隐隐作痛。 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不是他不爱罗伊,也不是罗伊不爱他,但其中总好像有无穷无尽的矛盾,就像猫咪抓烂的毛线团,他根本理不清。明明想要男孩再靠近一步,他却先退了。如果不是那瞬间的胆怯,这张床上现在就是两个人了。 明明很想要他吻下来的,可那样只会造成更多麻烦。罗伊不满的是他与安德烈,不能解开这个结,其余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他真的还爱安德烈吗?就连Nicos也给不出答案。就算躲回大洋那头的雪屋,他不可避免地会刷到影帝在社交网络上的新闻,心头只剩疲惫。没什么可再疼的了,面对现实,他的确只是安德烈的过客。即使反反复复看还会有心动,他想起的人却是罗伊。他们以前将两人长得很像这事当玩笑轻飘飘掠过,现在却难以忽视。那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轮廓。 他爱的是安德烈,或者仅仅是中的男孩?安德烈会成长变化,刻录进影碟里的少年却年华永驻。电影可以结束于女人撕下票根的一瞬间,但安德烈的生命里远不止一种色彩。他的确是里的少年,也是里的魔术师,或者里的双重反派。安德烈一生有无数场电影还要拍,有无数个人要虚情假意地爱。 和安德烈做爱很难维持清醒。蚀骨的烈酒焚烧四肢百骸,仅仅是对方的存在就足以让Nicos魂不守舍。低沉的嗓音,甜蜜的情话,没有Omega能不心甘情愿地腿软。而罗伊是非典型的Alpha,他很少强势地入侵,浸润身体的吻像泊泊溪流。尽管如此,只要一清醒地思考手指和嘴唇的挑逗顺序,他便会心乱如麻。Nicos试图论证这只是本能的影响,腹中胎儿会渴望另一半的陪伴。然而呼吸相接的一瞬间,引力强大得像要灵魂吸出体外。 受不了。Nicos双手遮住眼睛。几年下来,杜松子酒浸透了这房间每个角落。只要闭上眼,很难说那到底是谁。但有一件事可以确定,罗伊现在正在与他只隔一道墙的卧室,而安德烈正在洛伦斯或者随便什么Omega的床上逍遥。 Nicos下床打开衣柜。罗伊只是拿了一些必备品到隔壁,大部分家当都留在这里。从学院到公司,纯色制服整整齐齐排列,还有那些廉价印花T恤,密密麻麻织成渐长的少年。酒香在这里最为浓郁,像掉进地窖里,黑暗中缠绕至人昏迷。 底裤轻飘飘落地。他不可以去敲罗伊的门,那太没有分寸。Nicos从内关上衣柜,膝盖跪在布料上,屏住呼吸,在黑暗中放空自己。手指模拟着固定的力量和频率触碰身体,他一定正处在Alpha温暖的怀抱中。没带走的贴身衣物气息强烈,他颤抖着摸索到一块织物抓起,慌忙擦拭湿润的腿根。然而布料浸得愈发厉害,铃口浓郁的白浊坠入深色。不敢发出一点响动,泪水自紧闭的眼角流落。 情人的怀抱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脑海里尖叫着要保持距离,身体却恨不得骨血相融。到底怎样才好?他想要答案,而答案在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