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者2
7. 什么婚约，什么帝国陛下的祝福！ 他用尽全力抑制住身体内暴怒的冲动，握紧的左手青筋毕露，转头看刚刚盯着王觉的文官。 帝国文官此时也在望着他，面怀愧疚与不忍。 这一切都是计划好的！ 穆远度目眦尽裂，恨不得一枪毙了身边的文官，毙了现在还在说着狗屁发言的王觉，再开着星舰冲回帝国，一枪毙了那个狗皇帝，把他的尸体从王座上拖下来扔到真空带当太空垃圾。 文官做了一个口型：“和平。” 和平，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和平。穆远度几乎要把这两个字咬碎吞入肚子里，他现在要当这场和平大戏的贡品，皇帝早就和联邦政府串通好要把他送过来任人宰割，他还傻傻地自己送上门，自以为友好地向仇人提供帮助。 他就该知道！瞎了一只眼的仇怨不可能因为签署一个和平协议就消解，现在他不仅人在联邦，还要受这公开的侮辱——签订婚约！ 想到这点，他几乎要全身颤抖起来，而结束发言的王觉也一步步走到他的身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朝穆远度打开。 里面是一个精致的戒指，戒面雕刻着蔷薇和六翅鸟——六翅鸟是帝国皇室徽章的纹样，整个戒指由银色的金属构成，王觉掏出戒指，举了起来。 画面还在直播。 穆远度不敢去想有多少人在看，但是他知道，一定有他那该死的皇帝长兄，还有联邦议会议员。 他用尽全力，缓慢地抬起左手，手背上几条狰狞青筋暴露了主人的真实想法。王觉就好像没看到一样，一手虚扶着穆远度的手腕，一手将戒指缓缓戴上穆远度的中指。 穆远度忽然感受到一个熟悉的触感。 他睁大双眼，嘴唇颤抖着望向王觉，而对方终于露出了在他们整场仪式以来第一抹笑容。 画面直播结束，停在了众人为戴上戒指的时刻鼓掌的瞬间，而电子投影屏关闭的刹那，王觉开口道：“你没猜错。” “这就是你三年前射入我右眼的子弹。” 笑容刺目，带了些大仇得报的快意。 “现在我把它还给你。” 穆远度的左手中指感受到一阵并不存在的刺痛。 他抬起右手，狠狠一拳打在王觉苍白的脸上。 8. 这一拳好像出乎王觉的意料，而效果也出乎穆远度的意料——暴怒之下机械义肢的力度失去控制，尽管被穆远度调在日常模式，但仍一拳将王觉打翻在地。 几乎是立刻就有数支枪口对准了穆远度的眉心，红色的激光线在场地中交错显现。他平复听到王觉话语后爆发的怒气，环视周围，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联邦士兵全副武装，将武器对准了他一人，有两人上前搀扶起王觉，而帝国代表团和月星总署一区政府首席秘书长置若罔闻。 穆远度忽然感受到一种从所未有的孤立境地，他好像被所有人抛弃了，帝国代表团一直都知晓这件事，只有他被蒙在鼓里。现在他一个人身处联邦，在敌方腹地孤立无援。 王觉勉强站起身，扶着头，一只手在空中挥舞着，旁边的人递给他手杖。他撑住自己的身体，另一只手指向穆远度：“带上他，把他的行李打包好，回我那里。”就像在说一个宠物，一个微不足道的玩意儿。 屈辱感几乎将穆远度吞没，他咬紧牙关，阴狠地瞥了帝国代表团最后一眼，在文官心虚的眼神中被联邦士兵带走。 好在王觉还留了最后一点情面，纵使他打了王觉一拳，也没有人给他戴上电子镣铐，而是一前一后把他夹住，深怕他逃跑。 哈！逃跑，他现在还能逃到哪去。 定下婚约戴上戒指的画面已经直播给了整个星系，帝国肯定是没有他的容身之处，而在联邦的管辖区域就只能老老实实听话，除非找机会彻底逃走，逃到别的星系，只是所需要的星舰和能源实在太难获得，要是在他以前的舰队根本就是一个命令的事，而现在他深陷敌营，别说一个人驾驶星舰了，怕是一个人出门都不可能。 穆远度一边苦心积虑想着逃跑方案，一边跟着联邦士兵进了一艘早就在高塔外等待许久的军舰。 9. 出乎他的意料，上了军舰后没有任何人找他，他被安排进一个舒适的房间，行李也整整齐齐地堆在桌上——一看就早被准备好了。 他没有心情收拾，也无暇观察这个房间，想都不用想都知道有监控装置。穆远度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毫无风度地伸展四肢，非常不愿意接受现在自己成了某种意义上的人质的事实。 更准确地来说应该是礼品，签署和平协议附赠的礼物。 他为自己这个想象暗自啐了一口，你的骨气到哪里去了！不过是被俘虏了而已，反正自己来之前也想过可能会遭受不测，现在这种境况也不是没有考虑过。 …这还真的没有考虑过。 穆远度举起手，转动着中指上这枚戒指——熟悉的触感来源于特殊的金属，那是帝国独有的技术，他正是用这颗子弹穿透了王觉身上的号称联邦最宝贵稀有的s级矿石合成的材料所制成的机甲，而王觉居然将这颗子弹留了下来，还制成了戒指还给了他。 真是巧妙的羞辱。 他暗自冷笑一声，将戒指拔了出去。 不出所料，警报声响彻房间，他的房门被重重敲响，他抓了抓头皮，无所谓地将戒指戴了回去，然后打开房门。 警报声停止，门口的联邦士兵眼神冷漠：“殿下，王上将请您过去。” 10. 路程不长，穆远度本来以为会到会议室，没想到却停在了医疗室门口。 引他过来的士兵并没有进去的意思，他心里踌躇了一下，踏进医疗室的门。 自动门在他背后缓缓合上，他看见了一副他没有想到的景象——王觉上半身的衣服都脱了下来，整整齐齐地放在一旁，而他本人半躺在治疗舱里，上半身接了许多输液管，红色的液体无声地在管内流动着，右眼罩也被取下，剩下的眼眶空洞，穆远度本来以为他会像自己一样装个义体，但是没想到他连一个装装样子的仿生晶体都不植入。头发被汗打湿，和本人一样恹恹地贴在脸颊上，而之前无神的左眼却忽然神采奕奕起来，毫不掩饰地望着穆远度。 “很难看吗？”王觉问。 穆远度察觉王觉发现自己一直在盯着他的右眼眶，立刻收回视线，他不知道怎么回答，现在内心复杂到挑不出一句回复。 王觉等了半天没有等到穆远度说话，叹了口气，语气平稳，但似乎还在压抑着什么痛苦，说：“下次别乱摘戒指了，议会也会收到提醒。次数多了，他们会开启防接触模式，只要你试图摘下就会被戒指释放的信号麻痹神经。” 穆远度冷笑了声：“装什么好人？你以为拜谁所赐？” 王觉没搭茬，自顾自地说：“那戒指里还有定位装置，精确到米，只要你身处联邦信号塔的发射区域都会被精准定位，同时还有电击装置，如果你做出危险举动就会使你失去行动能力。” 这些都在穆远度的预想之中，他毫不惊讶，只是听着王觉将这些全说出来，不由得有些恼怒。 这是在羞辱他吗？还是怜悯他？回击他之前对王觉看不清路的怜悯——早知道自己当时不去搭话了！一天之间地位颠倒，自己成了悲惨的人质还定了什么扯蛋的婚约。 “马上星舰就起飞了，预计三天的时间就可以到达中央星球，这期间你可以随意在舰上走动，但是不要摘下戒指。每日三餐会按时送到你的房间里，如果有需要就按墙上的呼唤铃，需要什么都可以跟军需官说。”王觉闭上左眼，显得右半张脸那空荡荡的眼眶更加诡异了。 穆远度见他不再说话，深吸一口气问出心中疑惑：“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王觉睁开眼睛，仅剩的那颗眼球瞥了穆远度一眼，又转回去看自己身上的管子。 穆远度一字一顿咬牙切齿：“你，到，底，为，什，么，要，跟，我，定，婚，约。” 如果要羞辱人，把他软禁在联邦里大有法子，但是现在王觉把他带到舰上，没有想象中的监狱密闭小房间手铐囚禁虐待鞭打，还让他在舰上随意走动，穆远度已经开始搞不清楚王觉到底在打什么算盘了。 “……留在帝国你的兄弟恐怕对你也好不到哪去，你在哪不是一样？”王觉讥笑一声，又闭上眼睛，不知道按了什么装置，医疗室的门打开，门外的士兵示意穆远度可以走了。 穆远度的右手不受克制的颤了颤，转身走出门，脚步沉重。士兵见他一身火气也无动于衷，穆远度还在恼火，士兵却开口了：“王上将受伤以来每日都要在医疗室呆上十个小时。” “我和兄弟们都很担心上将，这么多天还是第一次看到上将愿意在医疗室和别人交流。” 穆远度终于开始正视士兵的脸庞。 一张年轻而稚嫩的脸，没有仇恨，刚刚的冷漠也忽然被卸下。 “如果殿下愿意的话，还请多和上将说说话。”士兵说。 穆远度沉默许久，道：“你不是第十二舰队的兵吧。” 士兵愣了下：“我确实不是第十二舰队的，我去年才入伍，目前隶属于第十一舰队。” 穆远度拍了拍他的肩，转身走向来时的方向：“靠你带路了。” 士兵又恢复了寡言，快步跟上为穆远度领路。 11. 战争给人带来的不只是仇恨，还有疲惫，午夜徘徊不去的梦魇，脑海中游荡的回响，眼前偶尔闪现的不堪画面。 穆远度回到房间，桌子上又多了一个手环，看上去是联邦的式样。他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换下已经形同装饰品的帝国智能手镯，戴上手环，开始激活。 激活的过程繁琐，注册身份，上传虹膜，还好有声音温和的人工智能助手操控。穆远度漫不经心地睁大眼睛让手环扫描自己的虹膜，想着刚刚王觉说的话。 没想到联邦对他这么重视，一摘下戒指整个议会都会收到警告，想到那些只在电视上见过的老家伙们的面孔，他不由得感到一阵恶心。 不过，王觉说只要他做出危险行为就会被电击，但是他给王觉一拳的时候这个功能怎么没被触发？莫非是危险程度还不够？ 下定决心以后找机会试探这个戒指的底线，穆远度打了个哈欠，决定短暂地在沙发上躺一会儿。 希望这倒霉的日子赶紧过去。 12. 三天时间转瞬即逝，在星舰上的时候，穆远度不敢轻举妄动，老实戴着戒指，不过那个联邦手环他倒是好好研究了一番。 他们以前也缴获过不少俘虏的手环，因此上手起来并无难度。令他惊讶的是他本来以为他会被设置许多权限限制，但是目前看来他已知的功能都可以正常使用，无论是上论坛吹水，看新闻，买卖物品的娱乐系统，还是全息模拟战斗系统，他都可以无限制登入。 这让他越来越不安了，星舰上的生活已经自由到让他觉得想逃离，在星舰上遇到的每个人都会朝他打招呼，他询问了几个，发现整个星舰上没有一个第十二舰队的士兵——怪不得没有人对他怒目而视，他带领的军队和王觉带领的第十二舰队有不共戴天之仇，要是遇到了第十二舰队的士兵，恐怕他在军舰上的生活就没有这么舒心了。 但是王觉是第十二舰队的指挥官，为什么这艘军舰上一个他的直系部下都没有，这完全不符合常理。穆远度不便向士兵打听，但是又没有别的渠道，只好上天网查询王觉和第十二舰队关键词。 不过查询王觉除了一张模糊的紫色人型机甲照片以外一无所获，王觉和他签订婚约的新闻也没有他想象中的多，只是几个官方媒体寥寥报道了几篇，这倒让穆远度松了口气。 而第十二舰队的消息就多了许多，都是在夸赞什么联邦的未来军部的荣耀舰队的辉煌，他随意点开了几篇文章，都是全篇的吹水夸赞，他调整搜索范围，找到日期最近的报道，那篇文章是写近期帝国政治局势和军队动向，文章末尾才隐晦提了些联邦要闻，说第十二舰队在三个月前往陨石带B－237星执行任务遭遇阻碍，却没有详细提到后来的事情。 三个月前，帝国与联邦早就全面停战，那时都已经撤军开始拟定和平协议，联邦政府怎么会在那时候派前线主力第十二舰队去那么偏远的地区？ 穆远度想到王觉病怏怏的样子，又想到星舰上没有一个第十二舰队的士兵，不由得从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13. 军舰停留在中央星的落地区，穆远度的行李已经被提前打包好装箱，他走下军舰，刺目的阳光差点晃瞎他的眼睛。他用大拇指缓缓摩挲着那枚戒指——这是他三天内养成的习惯，等待着王觉的出现。 小型飞行器已经停留在他面前，但是里面空无一人，除了一大堆行李——都不是穆远度的，想必是王觉的。 等了好一会，穆远度几乎要骂娘了，王觉才姗姗来迟——看上去依旧没什么精神，衣服上也都是褶皱，左眼似乎恢复了些，走路倒是比三天前稳当了，这三天他们除了在医疗室的那一次谈话以外就没见过面，这次在阳光灿烂的室外会晤，穆远度有种不现实的错觉。 王觉的语气平淡：“抱歉，今天治疗的时间比较长，没想到耽搁这么久，让你久等了。”但是穆远度硬生生从王觉的口中听出了“你是俘虏，叫你等等怎么了？”的深意。 明面上话摆在这，穆远度也不便说什么，转身上了飞行器，回头看见王觉拄着手杖在飞行器门口跟众人告别，还没等他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王觉便转身进来，飞行器的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 “阿风，开启自动驾驶模式。”王觉道。 平和的女声响起，带了一些欢快：“好的，请问阿sir想去哪里呢？” “回家。” “收到～目的地，家。预计时间十七分钟，各位坐稳喽～” 穆远度坐在副驾驶位上，满心疑惑。飞行器上现在只有他和王觉二人，他以为王觉再怎么放心也应该会带两个警卫兵，但是现在二人独处，好像不是之前想置对方于死地的敌人一般。 憋了几分钟，他终于忍不住，转过头去想问王觉，却看见对方眼眶发红。 他悚然出声：“你怎么了——” 王觉正望着方向盘出神，听到穆远度的声音才回过神来，笑笑道：“不好意思，有点克制不住。” 他笑得真情实感，竟是穆远度见到他以来第一个没有恶意的笑——这又让穆远度哑巴了。 14. 不知道说什么，穆远度干脆闭目养神。但是没过多久他又忍不住睁开眼睛，飞行器速度极快，窗户外只能看到碧蓝的天穹，他又转头望着王觉，王觉已经恢复平静，正在浏览着面前的一小块投影屏幕。 无话可说，穆远度也干脆打开手环，开始看最新的帝国新闻。 虽说是联邦的手环，但是也能浏览帝国各大媒体的报道，帝国对于三皇子订婚的消息也是遮遮掩掩闭口不谈，少有的报道也被压到最底下，没什么浏览量。 不过媒体对于和平协议的报道倒是洋溢赞美之词，之后又笔锋一转，夸赞皇帝的伟大，有如此和平结果都是皇帝明智云云，丝毫不提及当年正是皇帝一心重洗边境线，率先开战攻击联邦。 穆远度越看越心烦，心想自己都已经成了联邦阶下囚，还在关心帝国大事，真是瞎操心。关了手环，正巧飞行器已经到达目的地，王觉站起身，按开飞行器的舱门，嘴角带了一丝嘲讽的笑意，冲穆远度道：“殿下，欢迎到我们的家。” 穆远度手一抖，差点把座位边上的扶手捏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