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九下逐客离秦，黄金台崩（二）

    扶苏知道逐客令这件事是在一日晌午，他写字写得手酸，跑去找嬴政讨饶，嬴政给他揉揉手腕，吩咐侍候在一旁的赵高捡几碟果子来给他吃。

    赵高失了魂似的，嬴政叫了两声他才有发音，脸白得吓人，往地上噗通一跪，张口就哭着说日后不能再伺候大王了。

    他哭得那么凄惨，扶苏惊讶怀疑他莫不是患上了绝症。一问才知因为赵高是赵国人，宫里也要逐客离秦，他明日就得走，现在是来告别的。

    嬴政怕是也没想到逐客令把自己的贴身太监都要赶走，顿时脸黑了，而扶苏反应过来后讶然大变脸色，他突然想起前几日蒙溪还说等清明了要回老家祭祖，蒙溪的老家可是在齐国啊。

    “父王要下逐客令么？那，那蒙溪是不是也要走啊？蒙骜上将军不是齐国来的么？蒙毅蒙恬叔叔也要离秦了？”

    扶苏一开始是真慌了，后来想到历史上这件事情有始无终，后半句就是作秀，觑着嬴政回不过神的表情趁热打铁，故意刺激他。

    是啊，蒙氏一族是从齐国而来的，便是他自身……不也是从赵国出生的么！赵高不能留在秦国，是不是赵姬和他也该回赵国去呢？年轻的君王终于发觉自己政令里的荒诞了。

    嬴政的表情一变再变，看得扶苏只觉得好玩，他是许久都没见过嬴政手足无措的样子了，平日里冷淡的神情哪有现在的有趣。

    嬴氏宗族历来鲜少有在朝堂担任职位的，秦国与别国不同，并不任人唯亲，而是为贤是举，所以从聚集了六国英才，济济一堂。

    而今一道逐客令将这些六国才子全部逐出了秦国，嬴政才知道这个篓子捅得有多大，从一城令守，到朝廷大员几乎全部更换了一遍，然而新上任的这些毕竟不是真才实学考察出来的，难堪大任。

    三日的功夫，朝堂虽不能说是瘫痪了，但维持运转十分艰难，外客早被赶出了关外，连交接工作都来不及做，接替者只能两眼一抹黑的摸索处理。

    于是就出现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现象，谁也弄不清楚自己的本职工作是什么了，不是许多人围着一桩事情延迟不绝，就是别的事情被耽搁得根本想不起来。

    眼下最要紧的是郑国治水决堤，朝廷却拿不出对策来，急得嬴政上了火，又无处发火，回到后宫还有扶苏假意体贴，实则是强忍着笑在煽风点火。

    终于有个长了脑子的想到了郑国治水时，吕不韦府上有一门客李斯，曾经做过郑国的助手，把他找回来或许有救，除了郑国，治水方略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也很凑巧的，李斯写的逐客令被渭阳君呈了上来，嬴政看完后没空计较为什么这么凑巧，让蒙恬快马加鞭把外客拦下来。

    李斯刚要出关就被蒙恬扣住了，他还想多说两句，蒙恬便道了声告罪，一把抓住李斯的腰带将人提上了马。

    非常事情行非常之事，秦王令急速带回李斯，越快越好，蒙恬一刻也不敢耽搁，直接掳走了人。

    李斯立志抱负在七国，也不矫情，嬴政召见了他，他心知肚明秦王是后悔逐客离秦了，眼下唯有补救措施。

    李斯一口答应了自己去治水，但是要郑国辅佐，他说动了秦王郑国治水不为韩国谋利，郑国一心只在惠及天下百姓。

    扶苏想起这段历史时十分想乐，韩王姬然真是个奇葩至极的人才，他这一生只干了三件事，正常一点的脑子都想不出来的。

    首一件是在秦昭襄王年间，秦军攻占了韩国重镇野王，上党自然也成了秦国的囊中之物。韩王便力排众议把上党郡割让给了秦国，让秦国罢兵。哪知这么个没骨气的君主却有非常硬气的子民，上党人民激愤不已，转头就投降了赵国。

    韩王姬然一听乐坏了，觉得秦国的敌人变成了赵国，自家的困顿就解了。

    秦赵两国不久就爆发了战争，秦国大将领兵攻占上党，直逼赵国邯郸，并相持在长平。后来就爆发了最为着名的长平之战，秦国换了武安君白起，生生造就了赵国的噩梦，在长平坑杀了四十余万降卒，白起的杀神之名传遍列国，无不为之胆寒。

    这件事史称移祸大邦，如果是姬然有点谋算在的话，那他接下来就完全否定了自己。

    秦国没有放过韩国，眼见阳城、负黎失守，韩王突发奇想，把这两座城池献给了周天子，想让周天子号令诸侯讨伐秦国，然而想得总是很美，周天子只得到了燕楚两国象征性的回应，结果自然是大败而归了。

    被韩国寄予厚望的周王朝不但被秦所灭，连象征天子的九鼎都被人家堂皇皇的搬走了，只是这鼎在路上遗失了，进而传出了小声的反驳称秦国不是天命所归。

    天不天命的无所谓，被歼灭了十万大军的韩国地位一落千丈，再也不能和秦国抗衡。这个时候秦王嬴政刚即位，姬然又想到了一个治水疲秦的好主意。

    那时秦国境内大旱严重，刚巧姬然就塞了个天下第一水工的郑国给秦国，也不知为何他被人用治水能牵制秦国民力的理由说服，却完全想不到一旦治水成功，秦国将获利多少。

    但是韩王还是长了点脑子的，捏着郑国亲人的身家性命胁迫郑国治水快要成功时就炸了工事，并时时派人督促。

    暗探一不小心被秦人抓住了，愤怒的秦人叫嚣着要处死郑国，这才让郑国有了牢狱之灾。

    嬴政命李斯管水事，一转头就让秦国的探子暗中把郑国的亲人控制起来，并暗中接到了秦国，韩王还不知晓手里的筹码已经失去了。

    嬴政派使者入秦要个说法，狠狠的敲了韩国一笔，还放了不少冷言冷语极尽嘲讽之能事，激得韩王险些晕厥，怒火攻心，一口血吐了出来后，就一病不起了。

    至于离开了秦国的客臣们，李斯也出了注意把这些人追回来。

    当时赵王一听说秦国把客臣都赶走了，立刻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大喜要效仿当年的燕王累黄金台以示求贤若渴的诚意，这一招当真吸引了不少外客臣子赴赵。

    赵王把此事交给了丞相郭开，但那郭开是个贪财无德又无才的小人，被门客一怂恿说如果这些有真才实学的人被重用了，朝堂就没了他的立身之所，立马两了两幅嘴脸，在外客面前冷颜以对，在赵王面前谄媚讨好，专门说坏话诋毁。

    郭开是赵迁的伴读，对这小子的秉性赵王还是清楚的，也没太当一回事，但留了个心眼，让他那个不对付的兄长春平君协助受理。

    这春平君原是先王立的太子，异人回秦国即位以后，和赵国交换人质时坚持要太子入秦，不然不足以彰显诚意。

    后来老赵王骤然去世，赵太子赶回来却发现他弟弟登基了，他只能得了个春平君的封号，不尴不尬的待在赵国。

    春平君背后有赵国宗族的势力，将士也比较支持他，因他原本就是太子，所以备受赵王提防，突然得了这么差事，春平君也很不安心。

    春平君插手后，郭开就不能名正言顺的受贿了，但他是个要钱不要命的，前头刚把人连东西赶了出去，装得大义凛然，后头就让家丁暗暗跟上去，急急忙忙把人从后门带进来。

    但是郭开有个特点，光拿钱不办事，明着招人恨得牙痒，可又不能拿他如何。

    李斯派遣的陈驰秘密入赵，意图瓦解赵王招揽外客，陈驰从后门送上了银两，果领教到了郭开翻脸不认人的本事。

    一转头，陈驰放出风声谣传丞相不办事是嫌礼金不够，鼓动外客把身上的财务都流水般送进郭开后院。

    又假令宿在邯郸的外客放心吃喝玩乐，一概费用郭开承担，外客本不信，但被喂得饱足的郭开一改对他们的冷脸，变得和颜悦色起来，胡口乱应答，让外客们放了心。

    士人本就好风流，在陈驰的刻意诱导下，一风流起来超出了店主的承受范围，纷纷上门讨要，郭开自是不给，把人打一顿丢出去。

    次数多了惊动了春平君，这事被捅到了赵王面前，郭开舌灿莲花保证不是他阻拦赵王招揽外客，实在是这些外客不堪入目，根本不值得招揽。

    赵王要亲自会会，他根本不信郭开能看出什么人有什么才华什么人是草包。

    一出门就恰好听到陈驰在黄金台外大肆辱骂赵王不守信用，称他不是个能主，昏聩且无能至极，还要把黄金台上的黄金分了，回到秦国去。

    气得赵王下令把这些不识好歹的东西赶出赵国，全部赶出去，再不许入赵。

    赵王搭建的黄金台就成了一个笑话，黄金没了，客臣也没了。

    赵王缓过劲来质疑郭开，然而郭开抱着他的腿痛哭流涕，剖白心思，把祸水东引到春平君身上。

    一句如若留下外客会壮大春平君的势力，就打消了赵王的念头，招揽外客这件事上春平君是非常积极，由不得他不怀疑。

    春平君无缘无故被怀疑也十分生气，深恨赵王但苦于没有实权，忍气吞声闭门谢客。

    赵王见此反倒信了他不轨之心五分，否则何以如此生气呢，于是更信任郭开了，在他想来还是自小看大的人值得托付些。

    郭开更是做大，心满意足的数他的黄金，抱着睡觉。

    嬴政把这件事当乐子拿去逗一逗扶苏，扶苏掌不住绝倒，大乐道：赵有郭开这个良相，何愁没有灭亡之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