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一九嶷山野,灵修浩荡(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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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尧帝杀了禹的父亲鲧,舜流放了尧帝的儿子丹朱,世人流传的尧禅让于舜,舜于禹,成就的治世美谈果是真的吗?” “是有如何,不是又如何呢?不够都是后人编排,除非去远古亲眼见证一番,否则谁能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样的。” 湖岸边升起一簇篝火,嬴政脱了上衣披着外袍烤着鱼翻着面,坐在他对侧的扶苏托着下巴等着吃,手里拿着两颗红彤彤的野果子啃一口。 这些果子太医看过了,是可以食用的,那些随从气喘吁吁跟上来看到嬴政亲自下水摸鱼,上公子蹲在岸边瞎指挥,时而不时抛上来两尾活蹦乱跳的银鱼,场面分外热闹。 可惜热闹没看够就被扶苏指挥着去打猎找可以做配料的野草了,嬴政嫌人多碍眼,将人赶得离他们远远的,于是两处的火堆中间相隔了很远的距离。 “尧幽囚,舜野死倒是很符合历史推测啊,不然的话丹朱可是太子人选,当年也有很多人支持他的,要是他真的残暴不仁,完全没有一点可取之处,岂会有祝融等追随者?” 扶苏说着忽然想起来了,“父皇,我突然发现我和那丹朱的处境还挺像的,尧帝老了以后舜得到了共工等人的支持,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君失臣兮龙为鱼,权归臣兮鼠变虎。” 嬴政听了很不是滋味,硬邦邦的问了句:“朕很老吗?” 扶苏一愣,“啊?我没说你老啊。” 嬴政面色不虞地道:“你刚才不是说尧老了以后连丹朱都护不了,你不正在暗示朕吗?你若这么不放心,朕也可以让位给你。” 扶苏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被嬴政的脑补能力小小的惊到了一把,合着他就是议论一下古人都能让嬴政有感而发啊。 那他要是再谈及娥皇女英,嬴政是不是还以为他要找两个女人来坐享齐人之福呢。 “我没有这么想,你要对自己自信点,父皇在我眼里可还年轻得很呢,你连白头发都没有,谈老还早得很吧。” “是吗?” “是啊,哎,翻个面,要烤糊了。” 扶苏咬了口果子想了想说:“不过丹朱和我没有可比性的,起码后世之人肯定不会用残暴荒唐来形容啊,他被流放也不亏了,起码还保了条小命。” 嬴政越听越不对味,眉头一直皱着,早知扶苏能一套一套的说这么多,还不如不到九嶷山来,真教他窝心得很。 嬴政将手里烤得差不多的鱼递给扶苏,“饿了就吃,食物都堵不住你的嘴是不是。” 扶苏拿着烤鱼坐到一旁铺着梧桐叶的平石上,鱼香诱人垂涎,单凭香气已经和羌桃姑姑和傅姆的手艺差不多了。 小心翼翼吹凉了咬上一口,鱼肉烤得酥焦,洒了香辛料和盐巴遮住了腥气,入口的香软酥脆,咸淡适中,扶苏吃得很满足,惬意的晃着小腿享用着。 嬴政一面靠着鱼一面观察扶苏的反应,听他赞不绝口心里很是受用,表面上倒不显出来有多得意,只专注手里的鱼肉翻着面,烤完了又递给了扶苏。 扶苏吃第一条的时候很快,到第二条吃到一半就差不多了,推给了嬴政,吃饱了像个餍足的小动物满足的舔了舔嘴角,良心发现要孝敬嬴政一把,主动提出他来烤鱼。 但烤鱼也是要有天分的,扶苏小时候就没学会,一直到长大还没学会,正常情况下他只需要等着吃就可以了。 第一条外面烤糊了,里面是生的,第二条一面酥黄而另一面则成了碳,烤第三条熟练了点,可不知扶苏是怎么操作的,串杆从中间断了,鱼也掉进火堆里。 扶苏不气馁,再接再厉祸祸第四条时嬴政也吃完了他剩下的半条,叹了口气阻止了他,“王儿,朕不想摸黑再抓鱼了,你给朕留一点吧。” 扶苏讪讪收回手,挪了位置给嬴政,他看着嬴政麻利的把剩下的两条串好架在火上,不服气地问:“父皇,我为什么就烤不成功啊,你教教我。” 嬴政淡淡道:“你性子焦躁沉不下心,一心着急熟,忽略了过程,自然是导致鱼肉受热不均,一面糊一面焦的,多点耐心就好了。” 他侧头看了看垂头丧气的扶苏,觉得孩子还是鼓励鼓励为好,便又说道:“不过你也不用伤心,多联系几次就好了。” 扶苏磨拳霍霍,跃跃欲试,“那父皇你让我再试试。” 嬴政立刻说:“等日后有机会再练习吧,这次朕没准备那么多鱼给你练手,这次就算了,你也做得很不错了。” 扶苏看着自己的成果默默别开了脸,能对这一堆不能下咽的东西说声不错的,除了嬴政也没有第二个睁眼说瞎话的了。 半个时辰后,吃饱的扶苏在山岗上溜达,不远处有侍从正在搭建帐篷,他以天黑为由要求留宿一夜,明日再下山。 月悬中天,四野阔阔,扶苏一手抱着文理,一手揉着沉光毛茸茸的脑袋,笑得眉眼弯弯,十分愉悦。 这两个家伙不是是闻着他的味过来的,还是闻着烤鱼的味过来的,他的失败品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扶苏开心的紧。 他的笑颜又明媚又纯粹,身侧的帝王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被他的笑容吸引了似的,像追逐火焰的飞蛾般追了过来,微凉的指尖点在了扶苏的唇角,浸入那一抹如月光的笑容里。 扶苏忽然被碰了脸,疑惑的回头看嬴政,后者不动声色的收回手指,看到前方飞出来的萤火虫,转移了话题,“小狡童看那里,漂亮么?” “很漂亮。”扶苏眼睛一亮,他还是这一世第一次看到萤火虫,一片片光点飞舞交织出点点星幕般的美景,令人赏心悦目。 嬴政只能看到扶苏这个唯一的美景,淡淡地想,再漂亮也没有你漂亮。 深山里的气候和山外是不同的,扶苏兴致勃勃地拉住了嬴政的袖子说:“父皇,我们过去看看吧,前面肯定有很多萤火虫。” 嬴政理所当然的牵住了他,把人往自己这边一拉,他怀里的那只野狸猫就抱不住了,喵呜叫了声跳到了地上。 受动物欢迎也不是什么坏事,豹子和狸猫狐狸都是有灵之物,它们会接近扶苏也自是因为扶苏不同于一般的凡夫俗子,传出去也是美谈。 但这些动物不分场合的粘着扶苏就让嬴政不太满意了,在他想来夜下漫步是增进关系的好机会,它们就不适合跟着了。 大抵是因为嬴政的排斥意味太明显不过,沉光和文理居然真没跟过来,黑豹闲庭信步的走进林间不知是去消食散步还是去捕猎了,而那只灵性的狸猫则在原地转圈咬尾巴,后来扑着萤火虫玩得不亦乐乎。 山的另一侧有一片开满兰花的高地,在清凉如水的月光下笼上薄如蝉翼的外纱,远看上去美轮美奂,而数不清的萤火虫从荆棘灌丛里苏醒,在天空飞舞,在兰花丘陵盘旋,时而栖息在花叶上,好似遗落一角的人间仙境。 扶苏想捉一只萤火虫来玩,合拢手掌再打开每次都是空空如也,如嬴政评价他的,玩心重而耐心少,不成功才是正常。 不过扶苏本也不在乎能不能做得到萤火虫,他只觉得这地方很美,能让人心情都安静下来,美景总是能使人心旷神怡,流连忘返的,这便是自然独有的魅力。 两人席地而坐,扶苏双手撑在身后,仰着脖子数天上的星星,每数一颗就问嬴政那是什么星,有什么故事。 嬴政对星象也不甚了解,直言不知,然后扶苏就随意杜撰了,张冠李戴,胡说一通。 嬴政撑着头侧卧下来,含笑凝睇着他,总会予以肯定的回答。 扶苏说得累了,就闭上嘴歇一歇,摸出随身携带的一小瓶花酿美滋滋喝一口,不舍但还是客气一下问嬴政要不要喝。 嬴政看出他舍不得,便说要,在扶苏肉痛的目光中一口喝干,不出意外这小气的小东西就气呼呼的翻脸了,扭过头生气。 嬴政笑着摇头,给了扶苏一饼金,“给你,买你的花酿了,别噘嘴了,能挂酒壶了。” 扶苏接过的饼金,顺手再拽了一块嬴政腰间的佩玉,“这才够。” “好好,你要什么自己拿去。”嬴政直起身,摘了片叶子放到唇边吹了个调,今晚气氛和夜色都很好,他也难得来了兴致,“小狡童要不要听父王给你吹曲子?” 扶苏立刻精神万分也爬了起来,双眼亮晶晶的,也不惦记着花酿被喝完的事了,“要听要听,父皇吹一曲吧,我小时候在梁山你吹过的,那时就觉得很好听,但可惜没有听完,这次你吹一曲完整的可好?” “?也好。” 嬴政换了片叶子试了一下音,半垂眼睑,盘膝而坐,唇瓣微动送出吐息,悠扬熟悉的曲调再次悠悠响起。 比上一次听的更加幽远绵长,扶苏趴在草地上双手托着下巴,双脚翘在空中悠闲的晃着,欣赏着嬴政的乐曲。 山鬼本是祭祀之曲,但教嬴政吹出来,却有几分缠绵的意味在里面,尤其是后半段,倒像是告白的意思了。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 …… 前半段也的确像情诗,山间的女神为了心上人而打扮,乘着赤豹身后跟着文理,换上漂亮的新装,最是屈原笔下令人难忘的香草美人。 如果忽略掉背后的深意,扶苏竟觉得嬴政吹得这般缠绵悱恻,思恋惆怅也是合适的。 心湖好似被丢入了小石子,泛起了涟漪,扶苏逐渐对嬴政和他的曲调着了谜般,移不开目光了。 …… 采三秀兮於山间,石磊磊兮葛曼曼。 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 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 …… 扶苏听到这一段时莫名奇妙的想起了曾经读过的,默念了那一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心悦君兮……君已知的吧。 …… 雷填填兮雨冥冥,猨啾啾兮又夜鸣。 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尾声渐渐弱下去,将忧苦延绵更长而更浓烈,扶苏听出了嬴政心底的感受,他们之间的结局本该也是如此,一切都不过徒劳而已。 然而结局也不是天生注定的,人定胜天,而非顺天认命。 思念君子为何会忧愁苦闷呢?那是因为屈原倍受排挤,不受楚怀王重视,他的喜欢以香草美人自比,将楚怀王比成多疑敏感,猜忌少信的男子。 扶苏抬头望进嬴政黑沉莫测的凤眸里,喉头滚动了两下,忽然凑了上去轻轻的,轻轻的吻住了嬴政的喉结。 他将嬴政的喉结含在口中的一瞬间,感受到嬴政的身体僵硬了一息,转瞬就放松了下来。 僵硬是要害被咬中的本能反应,而放松了任他为所欲为,则是嬴政对他的放纵。 扶苏读懂了嬴政的意思,撑着草地伏在嬴政的身上,舔了又吻,头顶之上的目光变得灼热起来。 扶苏双眸宛若星辰,“父皇,若有人兮山之阿,唯余慕兮往不返。望灵修之浩荡兮,终能察夫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