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与我无关: 你们究竟来自地狱,还是来自人间
夕阳低沉,长街繁华。 两道修长的身影从一处不甚起眼的官宅府邸走出来,慢慢汇入了拥挤喧闹的人潮之中。两人穿着款式相似的束袖长袍,利落的腰带上挂着两串银饰,腰侧的长佩刀昭示着他们身份的不凡。 在街边少女们的频频侧目之下,傅朝白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背在身后的手指尖上还染着些许未散尽的血腥:“府内的情况都摸清楚了,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 并肩而行的男子笑着撞了下他的肩,视线追随着远处一个牌匾而去:“多谢!走啊,请你喝酒去。” 傅朝白目不斜视:“今日算了。” 楚英被他一提示也突然想起什么,只能把喝酒的话题暂时抛在脑后。 两人没走几步,一个卖红豆酥的小摊吸引了傅朝白的注意,他正欲抬腿过去,却被一个快步跑过的女童撞到。傅朝白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女童,见对方好似被自己吓到了,便蹲下身来询问:“小妹妹,当心些。” 他的模样可谓丰神俊朗,五官也如刀刻斧削般凌厉,如若对方是个妙龄少女必然已经沉沦得走不动道,只可惜眼前是个懵懂的孩子,面对这张属实与亲和力扯不上关系的脸,不自觉地退后了两步。 楚英觉得傅朝白这样柔声细语的样子特别有趣,便抱着手臂在一旁观望,这时女童的父亲追了过来,朗声呵斥着:“你跑这么快做什么!被坏人拐了爹上哪里去寻你!” 然而当他垂眸看见傅朝白的一身装束和腰间的银链之后,脸色几乎瞬间就变了,颤抖着拉过自己女儿的手头便逃跑似地离去了。 这个小插曲似乎完全不耽误傅朝白买红豆酥的计划,掏钱付款,收下油纸包,动作一气呵成。 楚英忍不住跟在他身后念叨起来:“你还是低调些吧,下回再来这么热闹的地方记得换身衣服,人多了总会有认识匣锁的。哎,我发现你老是来买这红豆酥,这甜滋滋的玩意就这么好吃吗?也给我来一块试试呗……” 傅朝白撩起眼皮懒懒地瞪了他一眼,成功将人警告成了哑巴。 两人走着着走,身边的路人越变越少,市井的喧闹嘈杂也逐渐远去。他们的目的地并非是偏僻之所,但是敢靠近的人却寥寥可数。百姓对神秘的事物总是保持好奇心,但是对神秘又骇人的事物却避之不及。 眼前出现四扇黑漆圆拱门,门框上雕刻着各式鬼怪异兽,哪怕是在青天白日里见了也会让人下意识却步。仰头便能看到门上的巨型牌匾,黑底红字,用锋利而洒脱的写法刻着“暗匣”二字,字体下方一些没处理干净的线条让这两个字仿佛在往下滴血,透露着一股森严可畏的气息。 这是一个世人皆知的杀手组织,受命于皇室,可喻为一条埋藏于地下的巨型毒蛇,整个北帝城里没有他们杀不掉的人、办不成的事。 寻常百姓除了知道暗匣中有三位武艺超群的主使之外,对其余的事知之甚少,也不敢多打听。但坊间偶尔会传出小道消息,口耳相传之后倒也能串联出一些讯息:譬如每一个暗匣成员腰间都佩戴着两条银链,此链名为匣锁,一条是为了识别同僚身份,一条则是为了区别同僚身份——暗匣之中分立着三股势力,分别负责暗探、刺杀和传信,配以黑毒、赤刃和紫瞳的代号;加入暗匣的人无非两种身份,要么是被安排进去巩固家族势力,要么就是走投无路被逼如此,后者的数量显然远超前者。 据传闻,多年以来没有人能安然无恙地从中脱身。暗匣中养有奇蛊,传闻为三主使之一的封筱衣所制,每个服下此蛊的人都需要定期服用药物压制,否则死状凄惨,哪怕是死后尸首都会被体内滋养出的蛊虫寸寸啃食干净,唯有一把火烧成灰烬才算了结。 此类骇人听闻的传言为暗匣蒙上了一层“闲人勿近”的迷雾,其中真真假假,恐怕连组织内的成员都无法窥探全貌。 楚英前往主殿去回报任务,傅朝白则独自返回隶属于赤刃的南院。行至半路,见到一群同僚在廊道下聚首,他并非爱凑热闹的人,只可惜路只有一条,只能沉着脸走过去。 虽说大家都是同僚关系,但暗匣内部自发形成了层级关系,能者居上,自然也就是中心的“风云人物”。傅朝白在暗匣待了将近十年,早已凭借一身硬功夫让身边人心服口服,尤其在赤刃内部可以说已经是仅次于主使之下的人物了。往常见到他眉头紧锁地走过来,同僚们早就已经避让开来,今日却一反常态。 究其原因,正是人群散开之后笑着立于中央那人。 “朝白,许久未见!”此人正是傅朝白五日前就听说要从南椋王都返回的一位旧相识——紫瞳主使南宫鹤鸣的义子,他曾经最好的好兄弟,南宫様。 对方一身暗紫色立领锦衣,身形高挑,手中执扇,模样与三年前无异,依旧是英姿不凡。只是他这笑在傅朝白眼中却瞧出了几分曾经没有的傲意和轻蔑,还有些似有若无的挑衅意味……这倒奇了,傅朝白心中不解,却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奈何面上的礼数还是需要周全,两人在同僚面前相互拱手作揖,一个笑着,一个冷脸。 “南宫兄,许久不见,此行可还顺利?” “朝白,你这未免叫得有些生疏了,还和从前一样喊我阿様吧。” 傅朝白听见“阿様”二字眉峰不受控制地一挑,他忽然觉得怀里的那包红豆酥似乎在慢慢散去余温,心里登时更加不耐,故而再开口时的语气又冷淡了几分:“南宫兄是陛下钦差,此番立了功回来,身份不一样了。抱歉,我还有点事就先告辞了,其余的事择日再叙罢。” 语意是不敢逾矩,实则处处透着疏离和不屑。南宫様自然全部听了出来,嘴角的笑容凝固了些许,凝望着傅朝白离去的背影咬了咬后槽牙,随手揽起身侧同僚的肩膀故作叹息:“想当年我们三个同期入门,歃血盟誓在一起,种蛊也一起熬过来的,每年试炼都并肩杀出来,怎的我走了三年就变得如此生疏。真是可叹可惜……” 同僚急忙顺着他的话说奉承下去:“可不是嘛,你和傅兄还有瞿兄,本该是固若金汤的交情呀。” “这一去三载,想必南宫兄吃了不少苦,如今飞黄腾达那也是你拼命换来的。” “只可惜了南宫兄和瞿兄的情谊,当年你们若不是……” “咳,说到这个。”南宫様骤然打断了对方的话,笑面虎的面具似乎破裂了一条缝隙,周围几个知晓一些内幕的都纷纷噤了声,听他继续把话说完,“我回来后还没见到阿影,他为何不在东院的屋里?” 同僚们互看一眼,神色有些躲闪。最后终于还是有位“勇士”站出来伸手指向了刚刚傅朝白离去的方向,他虽未说一句话,南宫様的脸色却肉眼可见地垮了下来。 南院门口种着一整排枫树,院里不见一丝绿色,肃杀的氛围充斥着每一个角落,也难怪大家私下里都说赤刃的成员全是饮血啖肉的杀人怪物,就连住的地方都红彤彤一片。不光如此,院门口牌匾上刻着的标识都神似一朵绽放的曼珠沙华。 傅朝白的屋内薰着檀木香,陈设异常简单,也不追求任何多余的装饰物。屋主人似乎还不喜阳光,四面都遮着许多深色的纱幔和屏风,初来乍到的人或许会觉得屋内有些憋闷压抑。 傅朝白撩袍坐下,袖口处绣的红叶暗纹直蔓延到了肩膀处,一袭黑衣衬得他气质霸道且沉稳。 他将红豆酥拆了包装纸推到瞿影面前,单手支着下巴望向对方:“不是之前那家,但味道应该不差,趁热吃。” 瞿影捏起一块酥皮放入嘴里含化了,仿佛真的是很认真在品,随后默默地拿起一整块吃完了,算是无声地认可了这家新店的味道。 傅朝白给他倒了杯茶水,用拇指替他擦掉了嘴角的饼渣,对上视线的刹还状似无意地撩拨了一下对方鬓角的发丝。瞿影面色淡漠如常,从始至终都没有一个多余的表情,只是握着茶杯的手捏紧了些许。 傅朝白似乎已经习惯他这副“活死人”做派,并且还能迅速捕捉到他的小动作:“你就不关心我任务顺不顺利?” 瞿影却连他的话茬都懒得接,直接开门见山道:“听说阿様回来了,你见到了?” 傅朝白嗤笑一声,语气瞬间失了温和:“还叫阿様呢,你当真指望着能重回他身边,跟着攀龙附凤扶摇直上?” 瞿影没料到对方的反应这么大,居然一时语塞。他清亮的双眸直直望着傅朝白,薄唇微抿——傅朝白知道,这是他在思考时候的习惯性动作。 “想必你还不知道吧,南宫様此去南椋立功不小,南宫主使已经被圣上请进了宫,只要公主殿下点个头,恐怕这次再分开你们的,就会变成一纸婚书了。” 三年前,一纸调令将他们分开;三年后,变成了一纸婚书。这在外人看来是何等造化弄人,但在傅朝白眼里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想讥讽,却无立场。 而作为当事人之一的瞿影垂眸片刻,情绪毫无波澜,却被傅朝白从里到外看了个透彻。半晌后,他开口道:“与我无关。” 语气和他的人一样,宛若十里寒霜天里的冰泉,清冷得彻骨寒肠。 “好一个与你无关。” 房门猛得被推开,南宫様负着手走进来,径直走到瞿影面前弯腰凝视着他,丝毫没有把屋主人放在眼里的自觉。 两人的距离有些近,一阵熟悉的压迫感扑面袭来,瞿影仰起头注视着他,身形不动。 “阿影,三年未见,你就是这么想念我的吗?” 想念吗?瞿影思索片刻,或许还是想念过的。但他也并不担忧刚刚那句“与我无关”被听了去,他认为南宫様也该与他达成同样的共识。 “南宫少使,别来无恙。”瞿影语气里意欲划清界限的态度过于明显,且不说南宫様,就连傅朝白都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