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三亿，我买下你

    宋程准备回小区，青年还站在巷子口，那姿势闲适自然，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在拍广告。

    这人准备在这里站到什么时候，难道他是在等下午法院的人一起去收房？

    “待会……你还有事吗？”宋程迟疑片刻后，还是折回去，和青年打个招呼，他这时才发现，自己根本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现在突然问似乎也相当尴尬，“你要不要到我…那个房子那边坐坐？”

    刚准备说出“我家”，才说出一个字，宋程就想到那里已经不是自己家，他不禁一阵悲伤涌上心头。

    母亲离开的时候，父亲离开的时候，他都觉得无比孤独，现在连最后的容身之处都失去，身边没有任何可以支撑他的人，也没有人需要他。

    这种深入骨髓的孤独，让宋程再一次感受到，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东西了。

    青年略微歪过头，细长的眼睛过头镜片观察宋程，随后他点点头，“正好我没什么事。”

    两人沿着狭窄车道旁边的步行道走去。青年走得极慢，宋程不停地调整自己的步速来适应他的龟速。

    青年被连帽衫包裹住的瘦长身体，在阳光下拖出一个长长阴影，像是古早动画片里的长腿叔叔剪影。

    宋程拐过第二个转角，青年仍然慢悠悠跟在他的身后。穿过一座年代久远的拱桥，越过泛起金鳞般光亮的小河，人烟逐渐稀少。附近显得荒凉，只有一个公交站台的牌子孤零零矗立在绿化带旁边的走道上。

    小区就在眼前不远处。尽管是高档小区，但年代已经久远，同样价格应该可以买到更好的地方，为什么青年会买这里的房子，而且还是买可能会有纠纷的法拍房？

    青年脚下的速度加快，宋程终于也可以加快速度。

    来到小区门口，相熟的保安出来和宋程打招呼。

    “今天我就要搬走了，之前给你添麻烦了。”宋程递过刚买的那一包利群，“下午会有法院那边的人来，到时候请放他们进来。”

    保安嘴里说着“哪里哪里”喜滋滋接过那包烟。

    “待会如果搬家公司的车来，记得给我打电话就行！”他殷切地拍着胸脯打包票，朝宋程挥挥手。

    宋程脸上露出勉强的笑容，点点头表示回应。

    不会有搬家公司的车，永远也不会有。

    “你买的那包烟，是给这家伙？”青年细长的眼睛上挑，从鼻子里发出轻微哼声。

    “之前在这里给别人添过麻烦，走之前也要好好打招呼才行。”宋程声音和煦地说道，无论如何，最后一件事，就善始善终。将这最后的房子交付给青年，就是他最后的任务。

    细小声音掠过宋程耳边，“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这么死板……”

    宋程朝青年那边望过去，青年则是扭过头仿佛什么都没有说过的模样，抬脚轻轻踢路边的小石子。

    这个动作……也相当眼熟。

    那颗小石子仿佛踢进宋程的心海，在里面翻起起层层波浪，沉积在深处的记忆被小石子激荡，荡漾到水面。

    宋程停留在原地。

    青年则散步似的慢悠悠前行，然后催促般地转回头，午后灿烂的阳光给他浅褐色的头发镀上一层金边，垂下的额发随着微风不断摇晃。

    “梁霄？”不受控制般地，宋程说出那个名字。一说出口，他就愣了一下，又觉得不太可能。

    即使他不太关注娱乐圈，也知道梁霄现在已经是大明星，根本不会跑来买他这个二手房子，而且还是拍卖的房子。

    更不可能慢悠悠地跟他在这里闲逛，两人刚刚还一起在巷子口抽烟。

    “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刚刚……”宋程唇角浮出苦笑，大概是阳光太热烈，把他晒昏头了。

    青年也停下脚步，站在离他大约两米远的地方，他摘下硕大的黑框眼镜，然后从耳边把口罩旁边的皮筋摘下，那张白皙得仿佛会发光的端整面孔完整地出现在宋程面前。

    宋程的额角冒出细密汗珠，一时间不知道是因为热，还是因为紧张。

    “你没有认错，”柔软红润的嘴唇微动，清澈的声音从唇中传出，“我就是梁霄。”

    大约是不想给宋程反应的时间，他重新把口罩戴上，道具般的黑框眼镜也重新装备好。他头也不回地沿着草木丰茂的绿化带朝前面走。

    “喂，等等……”宋程愣怔片刻，才跟着他的背影追上去。

    梁霄走得太快，宋程在后面一路追一路喊，还是没能叫住他。

    最终让梁霄停下的还是宋程叫出的那句话，“你走错路了！”

    梁霄这才停下脚步，站在原地，颇为愤恨地转过身，视线如刀般朝宋程那边扔过来：“你为什么不早说！”

    “你走得太快了，我跟不上……”宋程哭笑不得，“而且我一直都在喊你。”

    梁霄不出声地站在那里，微微垂下头。

    宋程以为他忘记房子在哪里，就提醒道：“你走过了，在刚才第一个拐角那边转弯就行，”说完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微微一笑，“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不认得路。”

    这句话让梁霄破防，他冲到宋程面前，直直瞪视对方，“你才不认得路，我怎么可能不认得路！我是故意这样走的！”

    “那我们现在回去吧。”宋程也不和他争执，如果因为这点小事争吵那就没完没了。

    “哼……”梁霄慢吞吞地跟在宋程身后两步。

    打开门，宋程刚想拿换的拖鞋过来，打开鞋柜才发现，用来替换的拖鞋，还有鞋套机都已经被他扔进垃圾桶。

    梁霄站在门口没有动。

    “进来吧。”宋程自己也不脱鞋，就这样走进来。

    “鞋套呢？”梁霄四下张望，发现空空如也的鞋柜。

    “唔，鞋套用完了。”宋程将鞋柜关上，不动声色说道。

    进入客厅，宋程招呼一声，“梁霄，你随便坐。”

    他跑到厨房，望向空荡荡的橱柜，“我都忘了，餐具都扔了，没有杯子给你泡茶……唔，茶也扔了……抱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招待你。”

    梁霄一进来，就将口罩摘下来，眼镜也卸下来，露出本来那张得天独厚的精致脸庞。

    他坐在客厅的真皮沙发中间，交叠双腿，气势十足，俨然已经将自己视为房子的主人。

    “我不需要喝茶，只是有几个问题想问你。”他理所当然地对宋程说道。

    宋程也实在没法从空无一物的房间里变出什么东西来招待梁霄，就在他身边坐下，看对方有什么想问的。

    其实宋程也有想问的事情，不过还是等回答完梁霄的问题再说，“你问吧。”

    “你准备搬到哪里去？”梁霄问的问题，是他刚刚之前已经问过一遍的问题。

    “亲戚家。”宋程当然还是撒谎。他搬到哪里，和梁霄没有任何关系。

    “那你的行李呢？”仿佛要戳穿宋程的谎言梁霄露出一脸“我就看你撒谎”的表情。

    宋程停顿片刻，视线移开，“已经搬过去了。”

    “刚刚保安说，如果搬家公司的车要进来，就打电话给他，说明……”梁霄的目光直视宋程，“搬家公司根本没来过，你的行李根本没有搬走。”

    “……”这小子为什么特别注意这种细微的地方。宋程抿了抿嘴唇，温和笑道，“是昨天搬走的，那时候是另一个保安执勤。”宋程觉得自己反应真快，迅速就想出应对的借口。

    “刚刚我看到楼下的垃圾站，那边有一堆东西，其中有个沙发垫特别眼熟，应该是你家沙发上的沙发垫。”梁霄立刻就揭穿宋程的谎言，将他的话堵回去。

    宋程不禁汗颜。这小子路都不记得，怎么偏偏记得他家沙发上的沙发垫子图案。

    “……这沙发垫子是刚刚才扔的……”宋程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是随便又敷衍两句。反正梁霄不过是好奇而已吧。

    “宋程，你究竟要搬到哪里去？你的行李呢？”梁霄朝宋程这边靠过来，气息几乎要喷到宋程的脸上。

    “行李在那里。”宋程朝餐桌方向伸手一指，那里一张餐椅上面放着宋程的背包，里面是他的私人物品。

    梁霄站起来，朝餐桌走过去，拎起那个背包，那个背包都没有放满，一拎起来就变得松松垮垮。

    “你就这么点行李？骗谁呢，宋程？”梁霄将背包扔回餐椅上，声线变高。

    “我环保。”宋程仍然声音和煦，尽量不显示出任何激动情绪。

    “你根本没有地方可以去吧！还说搬到亲戚家！你到底是要搬到哪里？”梁霄咬牙说道，他绕着餐桌烦躁踱步。

    宋程突然觉得好笑，他和梁霄有八年没有见过面也没有过任何联系，为什么他要在这里接受梁霄的质问。

    “梁霄，这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呢？”宋程仍然是那样平稳的语气，似乎没有任何情绪在里面，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搬去哪里，为什么一定要告诉你？”

    梁霄顿时停下脚步，站在餐桌旁边，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更白，连红润的嘴唇也仿佛失去血色般泛白。

    许久之后，他才低声开口，“是啊，和我没有关系……确实是和我没有关系……”他伸手将头发挠来挠去，挠得乱七八糟，声音都在颤抖。

    宋程强忍住想要去抚平他头发的冲动，静静等待梁霄的回应。

    “宋程，现在你要去哪里确实和我没关系，但是以后……”梁霄眼睛一亮，仿佛想起什么事情，他的面孔顿时熠熠生辉，“以后可由不得你。”

    “嗯？”宋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怎么梁霄突然说出这么奇怪的话，对了，他还想问梁霄这个片酬千万的大明星，干嘛买他这种二手抵押的旧房子呢，“你为什么……”

    “三亿——”梁霄走到宋程的面前，膝盖抬起放在沙发上，将宋程逼迫得靠在沙发背上，双手绕在宋程头部两边，锁住他的行动，不允许他逃跑，“我帮你还。”

    “什么？”宋程一瞬间愣住了，还以为自己幻听，这不是三百不是三千，也不是三万，而是三亿，那是多么大的一个天文数字，梁霄竟然轻轻松松说出要帮他还。

    而且，梁霄怎么知道他欠了三亿。

    “当然，我不会随便就帮你还，我要买下你，从今以后的人生。”梁霄凑近宋程的耳边，他的气息温热，让宋程耳朵发痒。

    然而梁霄说出的豪言壮语，却让宋程耳中迸发出耳鸣般的回响，他有种仿若眩晕的错觉，就好像自己在做一场梦。

    光怪陆离的梦里，过往如浮云般散去，只有梁霄是真实的。

    叮咚——

    门铃声响起。

    宋程失神般抬起头，眼神迷茫地望向门的方向，然后又回看梁霄。

    梁霄朝他抬抬下颚，示意宋程去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