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十六年前的画

    罗艺手里拿着日程本，准备提醒梁霄下午的安排。

    结果他看到梁霄一动不动望着电话笑——冷笑，嘴里念念有词。

    罗艺心里一惊，停下脚步，竖起耳朵听。

    “这家伙挂了我电话。竟然敢挂我电话……”翻来覆去就是这两句。

    肯定是因为宋程。

    梁霄这人本来性格和外界设定的帅气暖男人设并不一致。实际是一个冷漠宅男，一贯情绪波动不明显，应该说几乎没有什么情绪波动，也不会有什么因为私生活影响到工作的问题存在，基本他这个经纪人十分省心。

    不过这突然出现的宋程让梁霄开始有了些反常表现。

    罗艺悄悄展开平板，打开邮箱，查看背调公司发过来的宋程相关资料。

    宋程的资料没有什么不正常，典型的富二代精英履历，一路名校，国外MBA进修两年后回国继承家业，和同样家境优渥的富家女结婚。本该是令人艳羡的人生，后续急转直下。投资失败，离婚，父亲病亡，公司破产，巨额债务……

    资料里面没有梁霄的影子。

    也就是说梁霄在宋程的人生里，属于不那么重要的一个过客。

    罗艺关上平板，总之要找机会和宋程好好聊聊，看起来他不像是那么不好沟通的人。他实在是对两人到底怎么认识的特别好奇。

    “梁霄，待会还有最后一个场景，别掉链子。”希望这次拍摄顺利结束。罗艺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他站起来到外面去接电话。

    梁霄打开微信，又发两条长信息，最后还发一条语音，然而看着宋程头像纠结片刻，又全部撤回。

    等回去再找宋程，看看他到底有什么事情，竟然敢忽视他的存在。

    梁霄收起手机，片刻后又拿出来，想发点什么，结果还是将打出来的字全部都删了。他翻开相册，找到最近在外景地拍摄的美丽湖景照片，发到朋友圈。

    为了避免无关人士评论，他设置一个分组，那个分组里只有一个人——宋程。也就是这张图片只对宋程可见。

    发完之后，他再次收起手机。

    有点娘娘腔的化妆师看到梁霄频繁拿出手机，翘起兰花指笑嘻嘻问：“女朋友查岗？”

    “不是。”应该算男朋友……不对，现在连男朋友都不是。梁霄这样一想，脸色就更不好看了。

    “吵架了？脸稍微朝右边偏一点，嗯，对，就是这样，”一边给梁霄化妆，化妆师一边说道，“年轻人吵架很正常啦，我和我家达令，也经常吵架啦，不过很快就和好了。”

    “哦……”梁霄这边是连吵都还没吵起来，就单方面被挂断电话。

    到底为什么挂断，宋程这家伙到底去做什么了！

    说起来他根本没有工作，只是单纯在家画画而已，难道跑出去玩了。

    他现在债务还清了，莫非以前的狐朋狗友又来找他？梁霄想到八年前在KTV遇到的那群富二代，心里更加不爽，找一堆俊男美女喝酒，然后搞七搞八……

    毕竟八年没见，宋程难道已经和以前不一样，变成烂人了？

    不对，看起来不像是这样，他那种不愿意给人添麻烦的性格，还是老样子。

    那时候去应酬，宋程也不喜欢，尽力避免去。现在不需要应酬，公司也不存在了，他不可能会主动去那些地方。

    那他干嘛要挂电话，也不回消息，简直……可恶透顶！

    “恋爱嘛，总是有开心的时候，也有伤心的时候，不过最重要的就是，”化妆师笑得一脸灿烂，“不管什么时候，在外面工作也好，遇到什么事情也好，这种时候，有一个可以挂念的人，就觉得很不错。如果没有这样的人，房子就只是房子而已，如果有这样的人住进去，那就叫……爱巢？”

    梁霄闭起眼睛，任由化妆师在他脸上涂抹。

    爱巢，这什么老土的说法，又不是鸟。

    不过，有一个可以挂念的人，确实不一样。

    以前不管在哪里，不管有什么工作，外出多少天都无所谓，他根本不会去思念自己住的房子。但是一旦那个人住在里面，自己的心就不会不自觉地去想念那里。

    重要的并不是买多大的房子，而是住在里面的人是谁。

    梁霄的手机响起微信的声音，连续两声。

    “是女朋友发消息来了吧？”化妆师窃笑，他停下手里的化妆刷，“好了，化好了，你可以看消息了。”说完他扭着腰，将化妆品整理好，到另一边去挑选拍摄的道具服装。

    梁霄拿出手机，宋程的头像旁边显示有红点“3”，他满怀期待点开。

    【对不起，刚刚有点事，我遇到我的老师了，在画展上，现在要和他一起去画室。等回来和你细说。】

    【不小心挂了你的电话，我没有打回去，怕影响你的工作。我问了罗先生，等你下午结束，我会回你电话。】

    【风景很棒，是你这次拍外景的地方吗？】

    刚刚一人可见的朋友圈照片，显示出一个鲜明的红心点赞。

    就像是卡在嗓子里动弹不得的鱼刺，瞬间被拿出来一样爽快。梁霄的冷漠僵硬表情也变得柔和。

    宋程没有回电是怕影响自己工作，他有打给罗艺，说起来，罗艺没有告诉自己，这件事一定是罗艺的错。

    这样一想，宋程不仅体贴，而且还设想周到。梁霄拿起手机准备回复，思考片刻后，又放下手机，现在回还是待会回？现在回会不会显得自己很着急？

    “这样笑就很不错！”罗艺从外面走进来，他手里拿着手机，“宋程这人有点老土呢，说是怕影响你工作，不敢给你回电话，就打到我这里来了，等你结束工作，回个电话给他吧。”罗艺一边说一边观察梁霄的表情。

    “他那是懂礼貌。”梁霄斜视他，然后纠正道。

    “哦哦，懂礼貌哦……”罗艺将手机在手里晃了晃，意味深长说道。

    “别笑得那么恶心。”梁霄收起手机，还是待会等拍摄完毕，给宋程回电话。

    ……

    原以为会被老师责备，没想到却被邀请去画室。宋程的心里忐忑不安，既愧疚又心虚。

    “哎呀，这不是……”温柔的师母打开车门迎上来，一副惊喜模样，“是小宋吧？你来看老李的画展了？”

    “师母，这么多年没去拜访，我实在有愧……”宋程鼻子酸酸的，他当初放弃得决绝，被老师斥责一番后，就再也没有登门过。

    “老李经常念叨，小宋的画怎么怎么，小宋要是坚持画下去会怎么怎么……”师母掩口笑道，“他只是嘴硬，放不下面子！”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李永玉打断妻子的话语，咳嗽两声，“开车带我们去画室。”

    “是是是，现在我就是你的专属司机，”师母笑着转过身，然后小声对宋程说，“他查出来有点白内障，医生让他不要开车，我就来当他的司机了。”

    “快去开车！”李永玉又咳嗽两声，想要重振自己的威严。

    “来了来了。”师母笑眯眯坐到驾驶位上，“你们师徒俩就一起坐后面好好聊聊。”

    李永玉又咳嗽两声，“就坐后面吧。”

    宋程点点头，“老师，你的眼睛……”

    “轻微白内障，不碍事，注意不要用眼过度就行。我老了，你也长大了。今天怎么有空来看画展？”

    “我去郑老那边买画材，拿到宣传册了。”宋程深吸一口气，“老师的画真厉害，和以前相比变了许多。”

    “这老郑，倒是多管闲事。怎么样，变得是好，还是不好？”李永玉等着宋程的评价。

    “老师能够一直吸收新的技法，融入自己的画里，我非常佩服，真的很厉害。”宋程由衷说道。

    李永玉听到宋程夸赞，明显喜上眉梢，但硬是克制住喜悦，“是么？”

    李永玉的画室离这里不远，大约开车十分钟就到。到达之后，李永玉和宋程先行下车，师母去停车场泊车。

    “老师你的画室，地点一直没有变啊。”宋程惊讶地发现，他十多年前学画的地方，仍然在原来的地方。

    “我讨厌搬家，麻烦得要命，里面很多石膏像，搬家一次，就要坏掉许多，”李永玉朝画室里面走，里面传出来熙熙攘攘的说话声，“后来房东要卖掉这里，我就干脆买下来算了。”

    里面有十多个学画的学生，看到老师回来，都噤声不说话，然后好奇地盯着宋程这个陌生人看。

    宋程无比怀念地看向四周，这里应该是经过重新装修，墙壁贴了新的壁纸，然后又重新染上点点颜料的污渍。

    画室一角，放学生们临摹用的大大小石膏像。

    墙壁上面，有序贴着不少学生习作，应该都是模范作品，质量和水准都非常高。

    “小宋的画也还在呢！”师母的声音从门口传进来，她手里拿着车钥匙，发出卡啦响声。瞅到宋程在看墙上习作，她笑着朝最前面指过去，“老李总是要学生看看，说这张水准高，要他们学习呢！”

    宋程顺着师母指示，朝前面走过去。最前面的一排素描里面，有一副他的作品，左下角有他的署名。

    画上是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少年，素描笔触简洁。大约是为了防脏，墙上的示范作品，都用一层透明塑料纸塑封过。

    学生们开始叽叽喳喳，交头接耳。有大胆的开始朝宋程搭话，“大师兄，你画得这么好，考到哪个学校？”

    “去去去，快点画你们的，别吵。”李永玉拦住调皮学生，招呼宋程，“这幅画得，确实不错。我外甥每次来，都要盯着看，哈哈哈哈。”

    有点眼熟……不是说画的方式还有笔触，而是，这个人，画上的这个少年。

    这个少年是谁来着，好像是偶然在画室遇到的，然后宋程拦住他，让他当模特来着，可能是画室的学生。

    看起来，有点像……梁霄。

    不过应该不是吧。

    “老师，这孩子是谁，是画室的学生吗？”宋程忍不住转头询问李永玉。

    李永玉一脸惊讶，“咦，你忘了？这是我的外甥……”他突然压低声音，“他现在做演员了，好像还有点名气，不能让那些小孩知道。”

    那时候十一二岁的年纪，外甥，现在当演员，有点名气……

    不会吧……

    宋程一时间愣住，无论是年纪还是样貌以及后来的职业，所有信息都导向他认识的那个人。

    “那孩子后来还跑来学了一段时间画，但是没个定性，学了没多久就不学了，不过那孩子也过得很苦就是了，唉……”师母也站到画面前，看着画里的小小少年，露出既同情又心痛的眼神。

    “师母你说的，难不成是……”宋程抿了抿嘴唇，将心里想的那个名字，慢慢说出来，“梁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