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软弱

    高考连续三天一直在下雨，闷热混合潮湿水汽，让人心情也变得烦闷。

    宋程今天还是和前两天一样，送蒋吉去考场。

    今天是考试的第三天，蒋吉是理科，前两天已经考完语数外和物理，今天早上考自选的化学和地理。

    也就是说今天上午考完试，对于蒋吉而言，高考就提前结束。下午的政治和生物，已经和他无关。

    “大叔，今天中午就不用你陪我吃饭了。”快到考点时候，蒋吉突然说道。

    “怎么了？”刚问出这句话，宋程看到蒋吉隐含羞怯的表情，立刻了解，蒋吉应该是约了女朋友吃饭，顺便庆祝高考结束。蒋吉的女朋友和他一样选修理科，选择考试的科目也是一样。

    “我知道了，你和女朋友约好了吧？我不会当电灯泡的。别玩得太晚。有什么事情随时联系我。”年轻人美好的爱情，宋程自然不会去掺和，叮嘱蒋吉一番后，正好到停车的地方。

    快进校门的时候，蒋吉回头对宋程说，“大叔，最近我哥那边出了点事，你……好好跟他说说话。我问他，他都说没事。他总是这样，什么都不会跟我说。”

    “嗯，好的，你别担心，好好考试。”宋程面上没有显示出来，但心里一惊。

    梁霄那里出什么事了，他根本不知道。两人早晨时候还互发过微信，梁霄也没有说什么特别的事情。

    现在想想，梁霄确实是那种出了事情不愿意说的类型。之前他母亲做手术这件事，梁霄也没有告诉过蒋吉，担心影响他学习。其实那时候宋程就觉得有些不妥，不过别人的家务事，他不好掺和太多。

    这次不知道又是什么事情，莫非是剧组那边出了事。梁霄不说，但是蒋吉却知道这件事，那么应该是蒋吉在社交媒体上面看到的，网上肯定有。

    宋程撑起伞，细密雨丝在身侧滑过。他加速步行前去附近的咖啡馆。

    之前两天，他都是在咖啡馆那边等蒋吉考试完毕，带他一起去吃午饭，之后开车载他回家休息，毕竟下午的科目要到三点才开考。

    虽然今天不需要等蒋吉，但宋程对于蒋吉刚刚说的话非常在意，想要找个安静的地方了解一下。

    坐在柔软的沙发座位上，叫一杯咖啡，宋程打开手机，点进微博，热搜进入眼帘。

    热搜前几名，有于慧慧、梁霄、三世仙缘剧组、剧组声明、于慧慧袭警等等。

    宋程记得就是梁霄现在正在拍摄的电视剧，之前也因为宣传上过热搜，因为里面有梁霄和女主的宣传戏份，宋程不太爱看，就没怎么关注过。

    但是现在似乎有点不一样……宋程点开关于梁霄的热搜。

    【梁霄好倒霉，心疼他！】

    【剧组也是到了大霉，遇到这种垃圾女，我家梁霄好可怜～～～】

    【霄霄这几个月是不是白拍了？？】

    粉丝发的几乎都是类似的信息。宋程又点进去一个看起来是娱乐圈大V博主的头像，里面有比较详实的信息讲解。

    宋程将整个长微博仔细看了一遍，总结出重点。

    1、剧组的一个名叫于慧慧的女演员肇事逃逸外加袭警，被吃瓜群众拍下来，放在抖音，引发热搜。

    2、剧组发出声明会配合调查，并明示会在后期将有该女演员的戏份全部处理掉。

    3、本剧是梁霄主演，梁霄粉丝非常愤怒，怒冲该女演员的超话。

    4、女演员是选秀出身的艺人，许多粉丝宣布脱粉。

    其他乱七八糟的评论太多，宋程看一会儿就觉得头晕，尤其粉丝用语许多他根本看不懂，里面还夹杂各种图片表情。他决定不为难自己，不要继续看下去。

    粉丝如何，剧组如何，宋程也并不关心。他只在意梁霄的心情。这部剧还能继续拍吗，之后能否顺利发行。

    梁霄连弟弟的高考都错过，去拍那部戏，结果等来的是这样的结果。这种时间被浪费的感觉，让宋程不由得对梁霄心疼不已。

    宋程斟酌词句之后，给梁霄发去两条信息。

    【现在方便说话吗？】

    【我看到了热搜。】

    我知道你那里发生了不好的事情，我想知道你的情况。透露出这样情感的讯息发送出去。

    回复也很快收到，一般早晨发出去的回复不会那么快收到，因为日常梁霄都会有拍摄任务，这次却这么快就回复，说明梁霄没有在拍摄。

    也是，剧组发生那么大的事情，肯定要先应对舆论。而且那个女演员似乎戏份还比较重，拍摄的任务肯定会有变化。

    回复只有非常简单的三个字。

    【我没事。】

    宋程盯着那三个字足足看了五分钟。

    梁霄说“我没事”，他就真的没事了吗。

    “我没事”可以等于“我有事，但是不想告诉你”或者“我心情不好，但不想让你担心”，就像对待蒋吉那样，把对方排除在外面，一个人默默地去承受那份不愉快。

    就像是梁霄一直以来做的那样，一个人处理所有的事情，独自承担所有责任。

    对于这样的梁霄，宋程既心疼又怜爱。

    嘴里说着“我没事”的梁霄，会不会在心里，其实希望有人会拍拍他的肩膀，分担一下情绪？

    对于梁霄现在的处境，宋程完全帮不上忙，但至少，宋程希望梁霄能够知道，在他遇到困难的时候，自己能够在后面支撑他，即使他不开心，不高兴，他的情绪能够有地方可以释放出来。

    人可以很软弱，但也可以很坚强。宋程担心梁霄坚强太久了，会忘记，自己也可以去软弱。不一定每时每刻都那么坚强，那样就太累了。

    想到梁霄可能不会回复什么有意义的话语过来，宋程起身离开咖啡店，朝路边停车场走过去。

    坐在车里，宋程将手机放在手机架上，有时候他会用手机当做导航用，所以梁霄在上面配置了专门的手机架。

    直接点击视频通话过去，特有的等待接通的音乐声响起，就在宋程以为不会接通的时候，梁霄终于接听。

    晃晃悠悠的画面中，出现梁霄的脸，他像是惊讶宋程会直接视频似的，歪着脑袋询问：【你那里好黑，你在哪里？】

    梁霄那边倒是挺亮，可以看到窗户还有卷在一边的灰色窗帘。

    【我在车里。刚刚送蒋吉去考试，今天最后一天，早上两门就全部考完了。你呢？】

    【在饭店。】

    【你什么时候回来？】

    宋程原本想问，女演员肇事逃逸的事情会不会有很坏影响，然而这种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即使问了也只会让梁霄困扰。

    梁霄显然没有想到宋程会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沉默片刻，镜头又晃了两下。

    【看最后剧本要怎么处理，拍完的话会回来。】

    没有说明期限，要等事情处理完才能回来。

    【嗯，我等你。】

    梁霄像是不好意思似的，挪开镜头。

    【嗯，我会尽快回去。】

    两人的对话都非常简短，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话。

    宋程却迟迟舍不得挂断，一直凝视屏幕上窗帘的一角。

    终于梁霄将镜头切过来。

    【你……怎么还不挂断？】

    【我在等你挂断。】

    不知道为什么，宋程不想这么轻易切断联系。

    【你真是……】梁霄垂下头，伸出手在头上胡乱摸索，原本整齐的头发变得杂乱，咬着嘴唇又松开，连呼吸都比平常激烈。

    【很烦恼吧？你可以和我说说。】

    宋程看得出来，梁霄的表情里蕴含的浮躁情绪，一般他极少露骨地表现出这种情绪。

    梁霄抿了抿嘴唇，深吸一口气，眉头深深皱起，沉默片刻后才开口。

    【啊啊啊啊！！！简直烦死人了！！那个女人可真够厉害，整个剧组一夜都没睡好觉！！】

    【罗艺那家伙，跑过来“左一个卧槽”“右一个他妈的”开始骂人，骂了有半个多小时！】

    【然后他才走，陈若竹，就是演女主那个，是我的小师妹，跑过来哭哭啼啼地骂人，骂了有一个小时！】

    【还有那个谁，男演员，估计你不认识，跟我合作过，也跑来凑热闹，跟陈若竹一唱一和在那骂人！你说那些人平时都斯斯文文的，怎么骂起人来那么厉害！！我耳朵都要炸了！】

    【导演制片人还有其他人一起开会，还没有解决的方案出来。现在还不知道能不能拍完，我们一个半月的时间，基本都白费了。真是，混蛋！】

    【好累啊，好累……】

    【可恶，我不想跟你说这些……可恶……】

    梁霄再次把摄像头挪开，这次手机画面直接变成了天花板。

    【明明不想让你知道这些……】梁霄说完这句就沉默下去。

    然而这句话仿佛锐器一般刺戳进宋程的心，疼痛感蔓延开来。

    【梁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会好起来，一定会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连自己的事情都处理不好，显得我很没用。你是不是有在笑话我？】

    梁霄的声音显得软弱无力，像个天真的小孩。

    【梁霄，我不会笑话你。你做得很好，这种突发事件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但总会有解决的方法，不要把责任都背负在自己身上，你也是可以抱怨，可以发泄不满的。梁霄，你也是受害者。】你也有软弱的权利。

    【可恶……宋程你再这么说……】只有轻轻吸鼻子的声音传过来，画面也一直静止不动。

    许久之后，他才说话。

    【我会好好处理这边的事，然后再回来。蒋吉，就拜托你了，如果要报志愿的话，不要让我妈那边插手。】

    【嗯，我会好好去调查之后，再和蒋吉一起做决定。】

    【嗯……】

    沉默片刻之后，梁霄意识到宋程不会先切断视频，他伸出手，颤抖着按下圆形的红色图标。